《金瓯缺》夜间飞行

3、第 3 章

　　七七睁开眼睛，头还因为刚睡醒而感到沉沉的，白惨惨的阳光却从破旧的窗户外透了进来，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
　　他转过头，对上床畔一双温柔的眸子，黑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七七慢慢的想起昨晚，他是怎样在一个陌生的人怀里痛哭失声，告诉他辽人怎样血洗了他的村庄，他的母亲急迫的把他塞进茅草堆里，他怎样紧握着自己的嘴，全身发着抖，看着辽人挥刀砍在他们身上，鲜血溅开，像春天野地里盛放的红樱。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只能流着泪，和村里幸存的人一起，埋葬死去的亲人。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不想走，他想留下来，活到不能活的时候，就到父母的坟上去，和他们死在一起。他夜夜做着恶梦，梦到那个血红的日子，不过才几天，却像一辈子那么漫长。他在夜里尖叫着醒来，然后在颤栗中睡去。他以为他会这样子死去。可是有人来了，怀抱着他，温暖着他，软语呵护，细心体贴。他所有的情绪都无法抑制，全都爆发出来。他只知道他在那团温暖里哭了很久很久，哭到睡着……
　　“你醒了啊。”段洪好笑的看着那颗小小的头颅一点点向下滑去，直等到整个都淹没在了被中，才玩笑的把被子一掀。
　　那张小小的脸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满面飞红。一双水水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可爱得像一只小鹿。不由得轻笑出声。
　　“昨晚你睡着了，我怎么也叫不醒。看你家只有一张床，我就只好自作主张，抱你上床来睡了。你不会怪我吧。”
　　黑色的头颅轻不可见的摇了摇。
　　“你现在不准备起床吗，我已经做好早餐了，你准备在床上吃吗？”
　　七七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昨晚的柴荷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架起了一只野兔子，用小火慢慢的烤着，滋滋的流着油，发出扑鼻的香气。不由自主便咽了几口口水。
　　“快起来吧，再不起的话，我们就只有吃烤焦的兔肉了。”
　　段洪一把把七七拉起来，带到火堆旁，一转身却不知又从哪里端出一碗粥，热腾腾的冒着白烟，道：“吃吧，我带的米剩下不多，只够熬这锅粥了。不过你们这里的野兔倒是挺肥的，没费什么力就捕到一只。来，尝尝看好不好吃。”
　　七七喝着粥，吃着段洪撕下来的兔肉，觉得昨晚已经流完的眼泪又在往外涌出，一滴一滴滴到碗里，起了一个个小小的水圈。
　　段洪只作不见，只把些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拣选些生动有趣的说与七七，声情并茂，终于哄得七七不再流泪。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房梁一阵响动。段洪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一把搂过七七，急步向屋外奔去。
　　刚跨出屋外，还没来得及站定，身后轰隆隆一声。原来那屋子年深日久，梁柱早已腐蚀不堪，怎经得住大雪积压，竟然是塌了。
　　七七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升起的一大团烟雾，不晓得如何是好。他小小年纪，又痛失亲人，如今连居住的地方也没有了。真是偈然一身，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何去何从。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段洪看着他苍白的小脸，问道。
　　七七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打算。心中茫然一片，五内如焚，竟没处开交。
　　“这样吧，我正要回京述职，一个人旅途也很寂寞。不如你先和我一起回京，两个人一起，路上也有个伴，再说了，我和你一见投缘，不如你认我做大哥，先到我家暂住一时，等开春再做打算，你看行不。”见七七低了头不开腔，段洪不禁笑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我这个大哥吗？”顿一顿，又笑道：“还是怕我家中有个恶婆娘，受她欺负。放心，大哥上无高堂，下无妻小，和你一样，也是孤身一人。如果你觉得可行呢，你就叫我一声大哥，如果不行呢，那我可就只有一个人上路了。”段洪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着七七低低的脑袋，看着那小小的耳朵慢慢从黄瘦中透出一片红晕来，像极了天边的霞光。
　　七七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
　　段洪故作失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我二人真是无缘了，那好，就此别过了吧。”转过身，慢慢的走了开去。
　　一边走，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除了朔风吹过旷野，万赖寂静。段洪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都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会和一个小毛孩子赌些闲气，有够无聊。不管了，随他愿不愿意，随他心中怎么想，反正怎么也不能放任他一个小孩子孤苦无依的留在这冰天雪地里，就算用绑的，也要带他离开这里。
　　心里打定了主意，正准备转身之际，身后却传来奔跑的声音，一个物体重重的撞在后背上，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一双细瘦的胳膊就从身后环绕着抱了过来，忽然觉得有一种暖意从心中的某个角落升起，眼睛涩涩的。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
　　“大……大哥。”身后传来颤颤的叫声。
　　“哎！”响亮的答应着，段洪转过身来，满怀着感动，把这个青涩的少年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