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夜间飞行

12、第 12 章

　　这日，段洪因下操得早，想起福伯几天前的话，自觉得这段时间对七七疏于关心，一直都没去学里看过他，不知他情况怎样，如今难得空闲，不如便去学里走走，顺便问问先生的安，再接七七回家。出得门来，也不牵马，也不坐轿，安步当车，慢慢的踱到紫竹书苑来。
　　哪知道到得门口，却见院门紧闭，静悄悄鸦雀无声。段洪拍了半天门，方有一才总角的小童，一脸哈欠的来开门，见说找七七，便笑道：“你说七七哥啊，他这会子只怕是在秋记酒坊里帮忙呢。你顺着这条青石子路直走，过一个小小的拱桥，到第一个路口向右转，便可以看见他们的招牌了。”段洪虽一肚子疑问，少不得按捺住，只得照了小童的话行。八月天气，太阳明晃晃的在头顶上晒着，耀眼生花。好在路旁植着大株的桐木，风吹过来，树叶子扑啦啦直响，微微有一丝丝凉意。行不远，果然有一座小小的石拱桥，横跨两岸，桥下碧水徐徐，波澜不兴，水面鹅鸭集结成群，脚丫子拨出圈圈水纹。岸边有洗衣的妇人抡着捣衣棒，打在湿衣上啪啪直响。空气中淡淡浮着一股子香，段洪不由自主便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这香很是醇厚，细细一揣摩，好像便是常喝的女儿红，却又比之少了一点辛辣，酒虫子却像有感觉一样从腹中往上直窜。忙加快脚步，果见长巷深处一所大屋，红墙黑瓦，横匾上黑底涂金四个大字，正是“秋记酒坊”。门前车马簇簇，人声鼎沸，很一幅忙乱的景像。
　　段洪见当中一人，身着紫色纱袍，长身玉立，二十六七年纪，一边不停的呼喝伙计，一边却和身边掌柜打扮的中年人低语，那人便往手中一本帐簿子上不停的挥笔，猜想定是主事之人，便凑上前去，施了一礼道：“劳驾兄台，敢问段棋在不。”那人拿眼一扫段洪，见他虽一身半新不旧的戎装,却是气宇轩昂，人品出众，便忙还礼答话，又唤过一个正在装酒的伙计：“阿兴，你把手里的活计放一放，去酿酒坊叫七七出来，说有人找。”那伙计答应一声，一溜烟去了。
　　一会功夫，门内便走出一人，边走边和那个阿兴说话：“兴哥，是不是学里的夫子差人叫我……”话犹未落，抬眼却见段洪站在跟前，先自吓了一跳,一张脸乍红乍白，只觉得心跳得擂鼓似的,又急又快，半天才叫一声“大哥”，段洪瞪他一眼，也不答话，只代他向那紫袍青年告了假，拉了他便走。
　　一口气直过了小桥，段洪才停下脚步，转身见七七气喘吁吁的跟在后，满面飞红，一身单衣都被汗水浸透了，心里又气又怜，面上却毫不动声色，双手抱胸，先自扳了脸,道：“说吧，是什么原因让你不在书苑好好读书，却跑到那个什么酒坊去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
　　七七自在作坊外见到段洪那刻起，心里便七上八下,自觉今天不好瞒混过去，先低头认错为妙：“大哥，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告诉我。这么大的事，你到底瞒了我多久，你说！”
　　七七低了头，喃喃道：“也……也没多久，就是那天和延哥哥他们喝了酒以后。”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什么事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做大哥的管不了你了！是不是一直把我这个做大哥的当外人，没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觉得告不告诉都没关系？你别只管低头，说话！”
　　“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七七忙双手乱摆，分辩道：“大哥待我恩重如山，如果不是遇到大哥，现在的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世上。”喘着气，把在眼眶中乱转的泪花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我……我只是想学一门手艺，好赚点钱。”
　　“赚点钱！我段洪是哪里亏待了你了，要你小小年纪出来赚钱！是没给你吃好，还是没给你穿好！你说！”段洪一股子无名火直冒上来，不由自主便拉高了嗓子。
　　七七自与段洪相识以来，从未见他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脑中一片混乱，只管愣愣的望他。段洪见七七愣愣的，心中更是烦躁，一把抓住七七肩头，一阵乱晃，吼道：“不准这样子看我，你今天不解释清楚，别以为我会放过你。你真是让我痛心，我给你吃好住好，让你读书，教你习字，对你掏心掏肺，你呢，你怎么对我，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告诉我，如果今天我没发现，你是不是准备一直这么瞒下去，枉费我……不准哭！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七七拚命眨眼，那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一颗颗的顺着腮滑落下来。“大哥，我不要你因为了我，连自己最喜欢的酒都舍不得买了来喝。我知道你以前喜欢喝酒，可是自我来了以后，延哥哥说你为了养我，好久都没喝酒了。我，我不想拖累了你，不想让你觉得我一无是处。我让小蔓她爷爷介绍我到这儿来学酿酒，等我学会了这门手艺，以后就可以自己酿酒给大哥喝了，以后大哥要想喝酒，就再也不用为了银子犯愁。大哥要喝什么酒，我都酿给你喝。我不要你为了我，连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放弃。我已经拖累大哥太多，我不要再给你添麻烦。”
　　段洪见七七一行哭，一行说，那话一句一句钻到耳中来，只觉得椎心刺骨的痛。心中一酸，再忍不住，一把把七七抱入怀中。“傻瓜，大哥喜欢养你，从来都不觉得你给我添麻烦。”七七被段洪搂在怀中，只觉得心中委屈，哇的一下放声哭了出来，就势把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和着眼泪，如泼水一般，全倾在了段洪怀里。段洪用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等着他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七七哭了半晌，终于渐渐收了声，边抽抽涕涕的哽咽，边道：“大哥，你不怪我了吗？”“不怪你不怪你，都是大哥不好，错怪你了。七七你大人大量，原凉大哥一次，好不好。大哥现在知道了，七七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哥，七七小小年纪，就这么为大哥伯想，大哥还这么骂你，真是对不住。该打该打。不过七七，你每天都跑来这里，书院那边不去了吗？”
　　“不是。我已经跟夫子说好了，我半天跟着夫子念书，半天在作坊里帮忙，秋老板说了，要想学好这门手艺，不识字那可不行。”
　　“秋老板？”
　　“就是刚才和你打招呼的那个啊。他就是这个酒坊的老板呢，别看他年纪轻轻的，可历害着呢，他啊，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伙计们都说，酒坊都是全靠了他，才这样赚钱。唉，如果我有他一半能干，那该有多好啊。”
　　段洪看那小东西边揉哭得红红的眼睛，边发出羡慕的声音，还不时吸吸鼻子，只觉得好笑，道：“只要七七努力一点，要想有他那么能干，也不是不可能的啊。七七就好好努力吧，行不。”
　　“行。”
　　“那好，既然作坊那边已经告了假，不用回去了。难得今天有空，大哥请你吃你最喜欢的宋五嫂鱼羹可好？算是大哥给你赔个不是，可好？”七七一听这话，巴不得，忙拉了段洪便走，边还欢喜雀跃嚷嚷道：“不止不止，我还要吃绿荷包子、血脏、豆腐羹，然后再来碗甘豆汤消消署气，好不好，好不好嘛……哎哟哎哟，不行也不能敲人家的头嘛，大哥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