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难遇》陈四遇

19、烦恼滚蛋

　　临城的气温已至零下，湖里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清晨的阳光还不太烈，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徐誉套了个厚卫衣，随手又拿起黑色外套，郑婉琼正好走进来，把他房间的窗帘打开，“出去啊，”
　　他故意说:“约了杨途去网吧打游戏，”
　　郑婉琼猛地看向他，
　　徐誉从郑女士的眼神中读到她在想什么，赶忙解释:“您放心，我不打，”
　　郑婉琼刚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那不是又去偷偷给别人补课吧，”
　　上次住院她才知道徐誉在外面给人补课赚钱，虽然家里面暂时不缺钱，她也明白他是想用自己的能力做一点事情，自从他生病后，全家人将他保护得很好，什么也不让他做，小心翼翼的呵护一件易碎品，他像一只鸟整天被关在笼子里，他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但眼下他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徐誉哭笑不得:“说了都结束了，您还不相信，”
　　郑婉琼见他都那么说了，也不再怀疑了，站在徐誉面前，郑重其事的对他说: “儿子，什么都不要想，”
　　“ 养好身体，来年春天就能做手术了，”
　　徐誉听话似的忙点头:“知道了，您这话说的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郑婉琼这几天一直在说这件事，可能是仅仅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三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徐誉的脑海里也忍不住浮现他康复的样子，
　　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来年春天，万物复苏，他也会有一颗健康的心脏，也许那时候他就能做他喜欢的事情，现在他只希望一切顺利，

　　徐誉骑车刚出巷子口，手机振动了下，他打开看消息，
　　他们私下几乎没有聊过天，发过的消息也屈指可数，
　　聊天界面出现一张图片，他点开一看，是戴承煜数学月考试卷，上面红笔写的“135”格外显眼，后面跟着两条文字消息，
　　【陈舒意:戴承煜这次数学考试考了135分，让我发给你看一下，】
　　他想了几秒，回了一个“棒棒”的手势，
　　页面上显示她的最新动态，她过生日发的两张图片，配文:过生日啦，已满十六，
　　图片上的她坐在中间，面前是生日蛋糕，身边是几个大人，有她妈妈，和上次开家长会的那个男人，
　　女生笑起来很好看，睫毛弯弯，唇红齿白，圆润的眼睛像珍珠，
　　一家人其乐融融，大人们眼里的爱意都快冲破屏幕溢出来了，任何人看到这张照片，都会觉得她是个得到了很多爱的小女孩。
　　评论是清一色的祝她生日快乐，两个人共同好友只有几个，
　　前两条是于念和何今阳，
　　【于念:生日快乐呀，陈圆圆，】
　　【何今阳:生日快乐，】
　　【何今阳回于念:陈圆圆是哪位，】
　　【于念:明知故问，】
　　“……”
　　其中最下面有一条是杨途发的，简单的“生日快乐!
　　陈舒意回复得很客气:谢谢，
　　自从上次那件事，他已经知道杨途认识陈舒意，两个人在一种很难言说的关系下还能保持着基本的体面。
　　正当他想着，页面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杨途:来了没？】
　　他快速的回了过去:有点事，半小时后到，
　　他拐了弯，朝另一条路驶去。

　　七号是陈舒意的生日，赵方荣赶在六号之前从湖北回到了临城，在金色花园过完生日后，收拾完东西就回了逍遥巷，
　　赵方荣的书店多了一个店员，是她表姐的女儿，她不在的这段日子一直是祝言清照看着书店，
　　正好今天星期天，赵方荣想去店里看一下，书店多了一个人，陈舒意的活就轻松了很多，她闲来无事，躺在摇椅上看书，古铜色的摇椅是赵方荣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又让隔壁水果店老板帮忙加固了下，
　　赵方荣说她:“别把眼睛看坏了，”
　　“这样舒服，
　　太阳逐渐高升，洒在眼睛上，她索性将书摊开放在脸上，为她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
　　黑塞的《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她还没有看完，那天她看的所有章节中，很贴合她当下的状态是那句:
　　“我别无所求，只想被阳光晒透。”
　　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戴承煜在楼上写完作业来找她，拿来一张纸卷，想得那位“徐老师”的夸奖，而且他很久没见到徐老师了，原来在徐誉那次住院后，他因为身体原因就不在外接补习了。
　　和戴立明谈过之后，戴立明很理解，而且在徐誉的辅导下，戴承煜的成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高了不少，所以他也不强求，甚至还要感谢徐誉，管他紧接着又重新给戴承煜请了个老师。
　　于是在戴承煜的请求下陈舒意就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徐誉。
　　临街的几个店铺的小孩都跑到书店门口，有的小孩甚至比戴承煜还小，陈舒意和他们差了将近十岁。
　　但不同年龄阶段的人也能玩到一起去，有个小女孩拿来自己的油画棒，慷慨的分给其他人，画纸上有花草，小鸡小鸭，还有绿丛丛的圣诞树，
　　她拿着油画棒，不知道画什么，画出来的东西也很没有美感，还被其他小朋友嘲笑说“很丑”她真的没有艺术细胞，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一个只会学习的书呆子，
　　有时候人习惯把别人当作一面镜子，羡慕别人得到的，羡慕别人家庭圆满、事业成功、举止端庄、谈吐得当，痛恨自己失去的，要是钱多一点就好了，要是爱多一点就好了。

　　时间来到九点整，桌子上的画纸叠了好多“戴承煜，”爽朗的声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徐老师!”像是很久没有见到他的样子，高兴得不得了，
　　“正想着你，你就来了，”
　　男生停好山地自行车，走到小桌子旁蹲下来，说:“玩什么呢?”
　　“在画画，”
　　桌子不大，但在人多的情况下几乎是胳膊贴胳膊的程度，他左手边是陈舒意，手掌擦过她的衣服，丝毫没注意到女生有一瞬间的紧张。
　　戴承煜给他看自己画的作品，
　　“很厉害，”
　　戴承煜被夸得不好意思:“我自己学的，”他话锋一转:“姐就不会画画，”
　　陈舒意没想到一句话也没说也能成为谈话的对象，她余光瞥见男生望着她，目光幽深，
　　她一时之间还没开口，“我...…”
　　有人抢在她前面说:“但你姐会弹钢琴，”
　　她用诧异的目光看向他，心跳莫名加快，她觉得呼吸有点急促，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弹钢琴，他好像也没见过。
　　戴承煜说:“舒意姐，我还没见过你弹钢琴呢，”
　　陈舒意转头看向他，说:“我学钢琴的时候，你才一两岁，”
　　“好吧，”
　　徐誉朝戴承煜摊开手掌:“试卷呢，拿来我看看，
　　戴承煜屁颠屁颠的去楼上拿试卷，
　　“等下，我这就去拿，”
　　趁着戴承煜拿试卷的间隙，他低头看了陈舒意面前的作品，女生拿着油画棒不知道在涂什么，
　　他瞄了一会，才明白她画的是什么，与其说是画的，不如说是用油画棒写的，“烦恼滚蛋”四个字占据了大半张画纸，
　　看清楚那四个字，他的嘴角微不句察的勾了一下，
　　稿纸右上方还画了一个小太阳，整个画面是五彩缤纷的景象，
　　还可以，不像是一点都不会画画的样子，至少他在心里是这么想的。
　　他右手边的小女孩在画小蛋糕，还插上了几根不同颜色的蜡烛，说:“ 画的生日蛋糕吗?”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说:“是呀，
　　他停了几秒后，才说出:
　　“那祝你生日快乐。”

　　徐誉给戴承煜看完试卷，夸了他几句，男生说有事就要走，
　　陈舒意默默看着远处男生渐渐走远的身影，她思绪空白了几秒，直到男生逐渐成为一个圆点，她的世界才再次清晰。
　　在她请假的那一天，于念十一点多给她发消息，那是一件发生在放学后的意外。
　　【于念:吴运辉在班里说什么老刘偏袒女生，只批女生的请假，而且更偏袒成绩好的学生，我气不过，就说他批了一次假而已，未免想太多了，何今阳付樾他们也骂他事多，说他小心眼，][后来你知道徐誉说什么吗?何今阳想捂我的耳朵不让我听，但我全听到了，】
　　【他说“你这么想当女生，你把你那地方剪了不就成女生了”】
　　【!!!】于念用三个感叹号表达自己的震惊，
　　【太敢说了，你没看见当时吴运辉的脸都黑了，】
　　陈舒意意识到自己想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手机屏幕倒映着她紧闭双眼不愿相信已经看到什么的表情，
　　平时见他是个温和的人，没想到也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小孩子玩倦了，都各回各家，陈舒意收了小桌子，放到了书店最里面，走出来对赵方荣说:“妈，中午你和小言姐一起吃吧，”
　　赵方荣坐在收银台，见她拿书包，“现在就要去?”
　　“约了十一点半，”
　　祝言清在拿鸡毛掸子扫书架上的灰，陈舒意走到她身边:“辛苦了言姐，中午吃点好的，你小姨报销，”
　　祝言清温柔一笑:“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吃什么，
　　陈斜意走到外面去推车，赵方荣手上还翻着账本，问她:“还有钱吗?”
　　“其实....她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哥昨天给了我五百，”
　　“不是让你不要收你哥的钱吗?”
　　陈舒意站在原地:“他偷偷塞我书包里，我回家他才告诉我，”
　　每次陈淮屿私下给陈舒意钱，赵方荣都让她不要收，两个人在关系上只是堂兄妹，不算是一个家庭的亲兄妹，她与陈家那头的联系是因为中间有个陈舒意。但陈淮屿不管，不管他小叔小婶已经离婚，他只记得陈舒意比他小，是他唯-的亲妹妹，经常在私下里给陈舒意零花钱，陈舒意花不完就存起来。
　　等她走后，祝言清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边翻边问赵方荣:“小姨，舒意说的她哥是谁啊?
　　赵方荣说:“是舒意他大伯的儿子，现在在市局刑侦支队当刑警，”
　　“现在已经是队长了好像，”
　　祝言清一不注意，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封面沾上了灰尘。

　　陈舒意十一点多到的时候，店里人还不多，
　　空调开得很足，一进门就被暖气包围，
　　于念朝她招手，“这呢，
　　她刚坐下取下围巾，就听到何今阳说:“来晚的人请客，”
　　“行，”她将菜单递给他俩，“你俩点吧，”一顿饭也花不了多少钱，
　　于念看了一眼菜单，问她:“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
　　陈舒意一脸老实样:“买彩票中奖了，
　　“……”
　　他们住定好每两周出去吃一顿，算是给自己辛苦学习的犒劳，吃的最多的无非就是海鲜、火锅和烤肉。每次都是约在周六下午放学之后，但这周六恰逢陈舒意生日，就约在了周日中午，吃完饭正好可以回学校，这次是何今阳提议去吃肯德基，
　　她们坐的位置正好靠窗，能看到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已经光秃秃的松树，
　　陈舒意往窗外随意一瞥，透明的玻璃外出现三个人的身影，门从外面被推开，
　　“这么巧，” 何今阳和走进来的人打招呼。

　　徐誉把车停在网吧楼下，门口贴着“禁止吸烟的”标识，
　　他进了网吧找人，环视了一圈后，看清人后才走过去，拍了下男生的靠椅，
　　杨途侧头一看，指了下隔壁的电脑，“给你开好了，”
　　徐誉戴上耳机，说:“开好有什么用，只能看电影，”他向郑婉琼保证过了，不打游戏，
　　杨途嗤笑:“在网吧里看电影，你还是头一个，
　　两个小时后，
　　“操，又单杀我，”杨途气得摘掉耳机，
　　徐誉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年轻人，生气对心脏不好，”
　　“没心情打了，”刚好徐誉也看完了电影，
　　两个人刚走到吧台，杨途手机响了，
　　“走吧，高佳晨过来了，”帮了她的忙，她得还这个人情。
　　三个人刚走进店里，还走没到前台，徐誉就听见有人喊他:“徐誉，这么巧，”
　　他视线飘向声音的源头，一眼望过去，看见对面低头安静吃薯条的女生:“何今阳，”
　　何今阳嘴里鼓鼓囊囊的:“你们也来这吃饭，”
　　徐誉点头“嗯”了一声，又说:“先过去了，” 这条商业街离一中较近，一中的学生都喜欢来这边吃饭，只是今天在同一家店遇上徐誉，
　　他身边是杨途和那个女生，女生扎了个高马尾，肤白貌美，青春靓丽，陈舒意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她很漂亮，看上去很成熟。
　　三个人坐在他们隔壁的邻桌，期间那个女生去了一趟卫生间，陈舒意见她朝自己这桌走来，当时陈舒意和于念坐在一边，她坐在座位的里面，何今天阳去了洗手间，
　　见女生弯下腰，于念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的听她说，“请问你有卫生巾吗?”
　　于念看着她摇摇头，说:“我没有，”
　　她转头贴在陈舒意耳边说:“ 她需要卫生巾，两个人相看一眼，
　　陈舒意看向那个女生，同样压低声音说:“我有，我拿给你，
　　她习惯在书包里多装一个，虽然是理科班，但班里的女生也不少，万一碰上向自己借的呢，当真的有人向自己寻求帮助时的那一刻，她暗自庆幸，幸好带了。
　　陈舒意从桌子底下递给她，两个人“交易”的样子像在做贼，
　　09年社会风气还不开明，“月经”“卫生巾”像是一个很羞耻不能从人们的口里说出来的词语，和其他生活用品一样都是很普通的包装，只是人们意识到那个东西被用在女性身上的哪个部位，它的用途是什么，为了“保护”女性的“隐私”，才需要要用黑色塑料袋包裹，
　　他们以为这样是对女性自尊心的“保护，”但所谓的“保护”，实际才是最大的偏见。
　　女生把卫生装进口袋里，向陈舒意投来充满感激的目光:“太感谢了，”
　　“没事没事，”
　　吃完饭也就刚好十二点，何今阳拿着小票票，陈舒意从他手里抽回小票:“我来，”
　　何今阳说了一句很讨打的话:“我也没想跟你抢，
　　陈舒意“……”
　　陈舒意拿着小票去买单，付完钱之后，回到座位拿书包，
　　于念搭上她的胳膊:“寿星今天破费了啊，”她折好小票:“没多少钱，又不贵，”
　　两个人往外走，陈舒意无意间与那个女生对上视线，
　　她很和善地朝陈舒意挥挥手，“拜拜，”陈舒意和于念见状也回了下，
　　三个人走到路边，陈舒意回头望向窗户后面坐着的人，
　　她是个不太主动走向别人的人，但只要别人向自己释放一点点善意，她就会在心里给他打满分，
　　就在刚才，她明白了，
　　那个女生很好，
　　他们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