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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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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缕晨曦穿透黑夜的时候,福庆殿外已经清理干净了。春风扫过青石板,很快就将宫人洗刷的水渍带走,干干净净的一片,迎接再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朝霞。
赵珂刚刚安顿好阿桃,细软的小团子也吃饱了,沉沉睡在一边。他目光在这一大一小两张睡颜上逡巡良久,除了下颌,并没有发现多少相似之处。他悄悄伸手将孩子的襁褓剥开一角,歪头看了看他的耳朵,倒是和他娘一模一样,耳门宽大,耳垂厚重。
是个福相。
他细细将襁褓掖好,“你这臭小子,非要折腾你娘。”
想到昨夜,他眼中喜色不觉被一层担忧盖住。他已听胡亮说了事情经过,阿桃最是虚弱的时候,却经历了这番折腾,太医说她身体底子好,好好养着应无大碍。但是她眼下淡淡一层乌青,他还是担心她身子会留下什么隐患。
今儿是个好天,一丝云也没有,人心里也跟着透亮。
平安守在东宫寝殿门口,等着殿下传唤。这事儿他做了快二十年,今儿是最舒坦的一天。来找殿下的人排了一长串,全叫他压着了,一个也没报。他们殿下日子苦,自从有了娘娘,才真正快活起来,如今又添了小殿下,心情正好着,谁也不能去打扰!
正想着,殿门从里面轻轻拉开。
“殿下。”虽然与里间还隔着距离,平安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他心中菩萨般的娘娘。
赵珂点点头,看了眼天色,率人向外走去。
霞光万丈,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官家病倒了,二殿下被抓了,太子一回来就一头钻进东宫。有沉不住气的官员,急得来回踱步,感觉立在原地都是一种折磨。
“苏大人,你莫要走了,晃得老夫头都晕了。”
“哎呀孔大人啊,小女生死未卜,我这心里……实在是焦急啊!”
苏文昌这二年一直在扮演好父亲,自己都快信了。眼看她又要往上走一步,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到手的富贵全没了,光是想想,他都心痛到难以呼吸,跺跺脚,又走了两圈。
再看最前面站着的吴归远,快六十的人了,已经折腾了一夜,短暂的休息过后,还能如松柏般立住不动,要不人家是群臣之首,大昭的定海神针呢。
众人守在东宫入宫的甬道,见那道门终于开了,立刻骚动起来。
“殿下您可终于来了啊!”
赵珂微微点头,“诸位大人久等了,咱们边走边说。”说罢也不停留,率先超福庆殿方向走去。他面色实在太过如常,任谁也看不出来昨夜的风波全系于他的身上。
看太子殿下三两句便打发掉一件事儿的气度,众人才真正定下心来——昨夜发生的,可能真不是什么大事吧。
怕人心动荡,赵珂还温言劝慰了一番,“这几日人事动荡,各衙门都要有人值守,诸位辛苦了。”
众人连说不敢当,职责所在,纷纷领命离开。
一路走到福庆殿的时候,与这场叛乱有关的大部分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
只剩下张氏一党的陈年旧案还有赵瑞的谋逆。
“既然太傅说有证人,就让他把故事演完吧,此事最终还是要请官家定夺,二十年都等了,不急在这几天。”
吴归远一直是垂着眼睛,闻言不由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无悲无喜,这位当真是已经修成正果了,连出身都看成了身外之物,高高挂起,浑不在意。
“殿下说的在理。官家昨夜已经醒过一次,受了惊吓,又昏了过去,太医说情形有些不好。”
对于这个父亲,赵珂心里还是在意的,闻言心里有些沉重,“岚星献药这事,先查着,官家不问,暂且不要提。”
这是怕官家知道真相更加伤心。
“殿下纯孝。”
“二弟做的糊涂事,如今西边还打着,也不必太过牵连,把王文斌一干人连同西夏的细作一齐处置了要紧。”
“是。”
太阳升的高,吴归远眯眼看了看日头,多少年没有过这么清明的天儿了。
郭有方看到赵珂,心里极为复杂。夜里事情发生的急,话没说完,但是张自横编的那个故事有几分可信,像郭有方这种老人心知肚明。而且经太子妃一说,再看太子和月贵妃,岂止笑起来像,分明五官也有五分相近。张皇后嫉恨月贵妃,拿她的孩子出气。张皇后在他心里一直是菩萨一样的人物,可是一看到太子殿下,想起殿下小时候疾病缠身还勉强上进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再大的恨,也不该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郭有方叹口气,日后这关系也不知该如何论,倒也不是他这个内侍操心的,于是强打笑意,“殿下,吴相公,太医正在给官家行针,二位用些点心,在此稍候。”
赵珂撩袍坐下,接过宫人的茶盏喝了一口。昨夜赶路,这还是他第一口热茶。说起来,他刚刚口渴,在东宫却连个杯盏都没看见。想起阿桃说,她让人将东宫搬空了,“省得便宜赵瑞。”赵珂心里好笑,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又喝了两口,放下时无意扫过一旁的郭有方,看他一脸愁容,出言抚慰道:“昨夜辛苦公公,孤听阿桃说,昨夜你奋勇救驾,可有什么伤处?”
太子殿下越是这般温润如玉,郭有方心里越觉得凄苦,不由垂下泪来,“老奴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殿下才真正受了苦。”
这后面半句多少有些僭越,但是赵珂受他照拂颇多,知他是一时感慨,并无不喜,反而淡然一笑。
他也曾哀怨过,好在老天给他至暗的人生中留下了一道光。
这时,室内传出声音,官家醒了。
他这次醒来要比上一次状态好些,但是看着仍然是极为颓然。见到大儿子身影,皇上竟激动地流下眼泪,含糊不清地唤赵珂:“大卢……”
“爹爹,儿臣在这。”赵珂快步上前,跪在官家床塌边。
“儿臣来迟了,让爹爹担心了。”
想到自己好好的大儿子受那贱人迫害,差点英年早逝,皇上抱住赵珂呜呜哭了起来。
“唔诶屈泥了啊……”
他这病症,赵珂已经简单了解过了,只怕日后也难大好。
“爹爹还在病中,不可太过激动。儿子如今都好,宫里也安定下来了,只等爹爹康复,还有好些事等您定夺。”他轻轻拍了拍皇上的后背,哄孩儿一般。掌下干瘦的触感让他心中怅然,他的父皇还未知天命,已经这样衰败了。
皇上哭累了,心绪平复,困意来袭,迷迷糊糊时拉住了赵珂的手,又费力睁开眼睛:“贵诶妃……”他虽说不出话,但是赵珂自然能明白,他这是放心不下月贵妃。
“月贵妃已经回望舒宫了,已叫太医瞧过了,受了些惊吓,并没有大碍。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您。”
这当然都是他随口说的。初听闻他可能才是月贵妃的孩子,赵珂也是缓了好一会儿。但是他随即只是感到轻松,不管他的娘是哪一个,爹没变就是好消息。他之前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安排好了他和阿桃离宫之后的生活。
若说以前他还渴望母爱,现在却不怎么在乎了。所以他的娘亲到底是哪一个,他自己是无所谓的。
可是月贵妃很有所谓。
据说她把张自横的脸都挠花了,她信了阿桃的话。
她的孩子生下就被张皇后掉了包,不仅下了毒,张自横还怂恿自己去害他……
月贵妃看着自己保养极好的手,她这一生懦弱,却也干干净净,细想起来只做过两次坏事,就是为了瑞哥儿除掉……
大郎。
“原来你才是娘的孩儿……”
赵瑞定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他利用岚星给官家献药。
弑君,诬陷手足,“不愧是这毒妇的种,心肠这样歹毒。”
可那是自己一年一年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脑中想起赵瑞从小到大的一点一滴,竟然就好像昨天刚刚发生过。
她心好痛啊,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呢?“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杀了……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这样对我呢?”
琉璃见她一个人呆坐了很久,想劝她起来走动一下,“娘娘,您坐了快一个时辰,动一动吧,不然腿要酸……”说着替她把手边的引枕拿开。
没想到月贵妃却尖叫起来:“你做什么!毒妇!别碰我的孩子!!”
一把抢过引枕紧紧搂在怀里,警惕地盯着琉璃。
琉璃一愣,“娘娘,是奴婢啊,奴婢是琉璃。”
“滚!离我的孩子远点!”
月贵妃爱美,连发丝都没有乱过。可此时她却任松乱的发髻歪歪扭扭坠着,紧紧护着那只引枕,就像一只发疯的母兽。
月贵妃疯了。
晚上,面片儿将这事说给阿桃。“也许这样她会好受些。”阿桃一边摆弄着刚刚睡醒的儿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说到底这事儿能怪谁呢?罪魁祸首早就死了,还享了这么多年的清誉。人人称道的贤后,却做了件顶歹毒的事儿。
“横竖是别人的事儿,咱们管不着。晚膳都备好了吗?奔波了这么久,殿下定是没吃好,早上见他瘦了可不止一圈。”
赵珂从门外进来,正好听到后面这一句,一日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
阿桃转头看见他,冲他招招手,将手里的小团子轻轻放到他手上。
“抱抱,可爱得紧。”
赵珂第二次抱孩子,动作还是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
小团子已经能睁开眼睛,这会儿正提溜提溜转着,模样还挺认真,也不知在想什么,没多一会儿又打了个哈欠。
“长得忒像你。”阿桃在旁边伸头看着,啧啧称奇。
赵珂咧嘴嘿嘿一笑,这儿子怎么说呢,在命硬这一点上,果真是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