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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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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和赵瑞一同走入殿中,“问父皇安。”
官家没有叫起,倒是她怀中的小团子又吭叽了几声,才让他祖父模模糊糊地说了句“嗯”。
阿桃却凄苦地叹了口气,“儿臣就跪着吧,刚刚生了儿子,又遭人追杀,也没力气站着了。”说罢还红了眼圈,忍了半天,两滴眼泪到底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那小团子也嗷嗷大哭起来。配合他娘,把“受人欺负”四个大字演得活灵活现。
真是娘的好大儿。
赵瑞脸都绿了。刚刚在门口跟自己耀武扬威的是谁啊?
郭有方立即笑着恭喜皇上:“哎呦!老奴恭喜陛下喜得皇孙,小主子声音洪亮,听着就是个强壮的。倒是太子妃娘娘刚刚生产,地上凉,您看……”
虽然现在形势不好看,这句皇孙倒是让官家心软了不少,道了声“坐。”
立即有小内侍拿了墩子来,又扶着阿桃坐下。
那小娃子也渐渐歇了哭声。
阿桃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眼还闭着,小嘴吧嗒两下,又沉沉睡去。
她放下心来,将他的襁褓掖了掖,小小的团子抱在怀里,让她心里莫名有种力量。
阿桃好像对这殿中原本在讨论什么一点都不好奇,反而接着郭有方的话道:“谢郭公公吉言,这小子调皮,来的不是时候,好在健康。倒是比殿下下生的时候顺利些,您说是不是,贵妃娘娘?”
来的路上阿桃心里就已经想好了,这会儿已经到了四更,她要做的,就是一个字,拖!
能拖一时是一时。
赵瑞打的主意无非就是抢个先机。
只要赵珂回来,这个“先”字就不存在了。
她现在躲在福庆殿里,有徐卫之在外面守着,着急的只是赵瑞等人。
月贵妃坐在官家身边,本是默默落泪,听了阿桃的话,蹙眉看过来。
她满目忧愁,看似在为官家忧心,其实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儿子筹谋。
只要她是个心里有孩子的母亲,那就好办。
阿桃想起自己之前那些猜想,眼下正好可以拿出来,真真假假,至少能让他们乱一乱阵脚。
她刚刚耗了不少气力,心里慢慢捋顺着思绪,面上却带着盈盈笑意看向月贵妃。
对上阿桃的眼神,月贵妃瞬间就有了警惕,她一直背着害了皇后的嫌疑,对此事极为敏感:“太子妃这是何意?大郎生下来是什么样子,本宫可没见过。”。
吴归远也暗暗摇头,以为阿桃要用此事找望舒宫的麻烦。官家在此事上护了月贵妃二十几年,此时说这个,触怒了天子,平白送了辩白的机会。
没想到阿桃却立即疑惑地转向张自横,“咦?舅舅还不曾告诉贵妃吗?当年出了岔子,有歹人将两个皇子抱错了,二弟才是先皇后所生,我们殿下白占了这么多年的嫡长身份,心中苦恼,说要找舅舅倾诉,难道他还没去吗?”
“什么?!”
这番话不啻于一道天雷,很好地打乱了所有人的思绪,众人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子抱错,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
但是最初的震惊过去,深思起来,这事若是发生在两位殿下身上,却不是不可能的。
张自横心里一跳,立即又稳住了。
不顾身旁几人的惊诧目光,轻蔑道:“太子妃莫不是受了刺激?说的什么,臣听不明白。”当年的事儿无人再能查出真相,他不相信东宫还能拿出什么证据。
可是阿桃不需要证据,和所有人都不同,她并不在乎真相。
捣乱罢了。
“哦,阿桃知道了,舅舅不敢承认,想来是怕贵妃怪罪。不过当初给殿下投毒的无忧子已经全都说了。”
诈他。
无忧子,倒的确是那道人。当初姐姐本想灭口,却让他趁乱逃了。张自横皱眉,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
“呵,太子夫妇伉俪情深,如今汴京谁人不知?眼下是在讨论太子谋反的事,娘娘先是出逃不成,被二殿下堵截回来。现在又扯来这些没有边际的话,是在拖延时间吗?打算等到太子领军兵临城下,和吴相公里应外合,改换江山不成!”
“咦?舅舅怎么着急了?”阿桃也不接他的话,只继续说自己事情,“难道当年的事您还有什么隐瞒不成?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位殿下已都是龙凤之姿,只要澄清一下不就成了?我们殿下恬居嫡长二十余年,心中有愧,自然也是想拨乱反正的。”
张自横不再理会她,只一味说着赵珂所率中军的情况,想将众人的关注点拉回来。听到他说傍晚已距离汴京不足百里,阿桃反而心中更安定了。
听了她的话,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考虑。比如兵部尚书就觉得这是个好事——
“陛下,臣等一直想不通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谋反,若真如太子妃娘娘所言,事情就说得通了,恐怕他是担心自己身世大白于天下,于是兵行险着啊!”
此言正中他人猜想。
“李大人说的有理啊!”
“难道当真有此事?”
“两位殿下同日所生,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听到四周议论声起,张自横心中大骂,蠢材!蠢材!
阿桃却不慌,她还看着月贵妃。
月贵妃眼神惶惶,显然也是把话听进心里了。真相如何,她虽然是一头雾水,但是她心里一直揣着一个秘密——生瑞哥儿的那一天是当真出了事的。
她的瑞哥儿丢过,这话她跟谁也没有说过。
阿桃看出她的狐疑,撇下张自横,转而对月贵妃说起话来:
“当年贵妃娘娘生下皇子,竟然有宫人胆大包天将皇子从望舒宫偷了出来。那可恨的无忧子说,‘小娃子小小的一团,哭的力气也不多,那药药性纵是不烈,他也只敢放了一丢丢在他口中,然后那孩子就一点声息也没了。’”她低头看了看怀中孩儿,见他睡得正香,看着这张小脸,不由想起那日小小赵珂遭受的折磨。“也就是这么大的孩子,是他娘亲怀了十月,盼了十月,一朝分娩辛苦生下的,他们怎么就下的去手?后来他缠绵病榻二十载,所受苦痛,非常人可想。”她语气森森,显得凄凉可怖。“贵妃娘娘,你可知杜鹃鸟?它将鸟蛋下在别个鸟巢里,甚至挤掉人家的幼崽。偏偏那鸟还肯替仇人好好将雏鸟养大,当真不管自己的孩子。您说,中了这李代桃僵之计,被挤掉的那只小鸟,是不是很可怜?”
“你胡吣什么!敢编排皇子,你不要命了吗!”
月贵妃慌了,话里带着不自觉的抖动。
李代桃僵……
瑞哥儿失而复得……
当年她突然发作,望舒宫一片混乱。实在太痛了,刚生下孩子,她就昏了过去,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再醒来的时候,宫人说有人趁乱偷走了孩子,她大惊失色,让人赶快去找。
望舒宫当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张皇后把控着后宫,她不知道自己的宫里有多少是张皇后的人。好在没过多久,就有人来说,孩子找到了……
她其实并不知道,找回来的,还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她需要一个孩子,有了皇子,她的日子会好过得多……
而且张皇后身体一直不好,听说活不了几年了,也许等她没了,自己还有机会……
月贵妃突然震惊地看向张自横,张皇后的弟弟,为什么突然开始帮着瑞哥儿了?
阿桃见她神色惊疑不定,已经有五分信了,于是加了把劲:“怪不得阿桃见到贵妃就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那日一看,贵妃笑起来,瞅着竟和我们殿下有八成的相像。”
张自横冷眼看着这蠢女人似是要信了,心知此事不好再隐瞒。
好在当年姐姐留了后手,于是心一横,撩袍跪下:
“陛下容禀:太子确实不是姐姐的亲子。”
“什么!”
猜测就够震惊了,被证实了又是另一种惊奇。
连官家都急的坐了起来,“嗬,嗬!”
太医急劝:“官家保重龙体,不可过于激动啊!”
“嗬,嗬,嗬……”怎么可能不激动,这个贱人好大的胆子!
“但是事情并非如太子妃娘娘所说。当年宫中一同怀有龙嗣的,其实共有三人,除了两位娘娘,还有一位美人。原本是延福宫的宫人,姓李,临幸后被封了美人,就住在延福宫的偏殿。”
前面的话说出来,后面就顺了。
“当年姐姐自知身体有亏,怕不能诞下皇子,被望舒宫捷足先登,于是便将李美人藏匿起来。那日姐姐突然发作,诞下的却是一具……死胎。”
张自横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有了认命般的决绝。
“可李美人却还没到产期,于是产婆和医女用了猛药催生……太子殿下为何体弱,便是为此。”
“去岁太子殿下归来,确实找过臣。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找臣理论,臣心里有亏,将秘密藏了二十几年,实在不堪重负,据实以告。没想到……殿下自此性情大变。李大人刚刚所言,正是臣所忧虑,殿下他……恐怕正是因此生了反心。”
他原本是儒雅的中年人面庞,此刻痛苦而扭曲,一直挺直的脊背也弯曲下来,仿佛一瞬间被压垮了,整个人立刻衰老了下来。
“陛下,臣所言句句为实,当年姐姐为了掩盖真相,把知情者都灭了口。但是臣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便将医女救了下来,安置在老家。待此间事了,臣必将她带来,向陛下请罪。臣罪不可恕,但是汴京百姓何辜?赵珂起兵,若不及时阻拦,待到兵临城下,城中必将生灵涂炭啊!”
张自横说到此处,心如刀绞,双手撑在地上,肩膀耸动,哭得不能自已。
“舅舅的话太令人感动了。”阿桃本想给他鼓掌,但是还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来。
“多谢舅舅解惑,原来殿下的身世是这样的。但是阿桃还有一事不明,既然先皇后害了殿下生母在先,那么舅舅这么多年一直在给殿下下毒又是为何呢?舅舅年年让人从秦岭买的乌草,不是都用在了资善堂里?”
今天的秘闻真是密集,想比之下,太子一行走到哪里了,好像根本不是大事了。
小黄门本是来汇报太子行踪的,后面殿前司和禁卫军虎视眈眈,福庆殿里面一直也不叫进,他进退不得,不由咽了咽口水。
还好太子还有十里地就到了。
五更天已过了两刻,赵瑞不想再听他们扯这些陈年旧事了。
张自横也不再辩白了。
他们舅甥二人对视一眼,京畿驻军的调令已经下发了,只要拿下这个殿里的人,赵珂不反也得反。
赵瑞侧目看向刚刚迎他入门的小内侍,后者快步走到最近的桌边,拿起一个杯子狠狠掼在地上。
“咔嚓”一声清脆响声,在这暗夜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了打杀声。
赵瑞当先一步迈向官家卧榻,“徐卫之率禁卫军反了!速速护驾!”
要说颠倒黑白,这位二殿下当真是个审时度势的高手。
吴归远听到现在,突然觉得,这赵瑞还真是流着他们张家的血脉。当初和张皇后联手铲除奸佞,可不就是乘人不备、兵行险着。
嘿,好一出李代桃僵。
果真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嘿,您这次手段太过阴损,恕臣不能苟同了。”他低声叹了句,似是给故人一个交待。而后便高声唤道:“二皇子赵瑞弑君窃国!外面人听着,不知者不罪!现在投降,概不追究!继续抵抗者,杀无赦!!”
这只老狐狸从来四平八稳,不疾不徐,二十几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咄咄逼人的架势。官家恍惚忆起,当年他在朝上被寇自成逼至绝境,也是他挺身而出,痛骂奸贼。
当年意气风发的书生,如今已显老态,却依然精神矍铄,说着和当年一样的话:
“陛下请放心,有臣等在,必不让奸人得逞!”
郭有方也拦住了赵瑞,不让他靠近床榻,几个内侍前来相帮。大臣们本分作两列,但是这种动手的事儿实在有辱斯文,便破口大骂起来。
阿桃警惕着寻了个角落,被赵瑞转头看到,扔下郭有方转身便朝阿桃扑来,“贱人,坏我好事,哪里跑!”
阿桃刚生完孩子,身体还虚着,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狠劲,向殿门疯跑过去,还有十余步的时候高声大喊:“胡亮!”
话音刚落,胡亮破门而入,正好拦下了状似疯魔的赵瑞,两下将人捆了起来。
殿前司的人不少,但是禁卫是精锐中的精锐,且双方鏖战了不多时,便听另一小黄门疾跑来报:
“报!太子殿下率军归京,已到德胜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