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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苏家 ...

  •   刚出秦州,天气明显难耐起来。阿桃长这么大从没经历过酷热的天气,现在天天闷在牛车里,身上的汗没有干的时候。
      走了几天,王婆子还在劝她:“小娘子,依老奴说,那小面馆不如卖了,这样远的路,您以后还能回来不成?最后都便宜了外人。还不如换成银钱傍身,日后出嫁也是握在手里的嫁妆。”
      “穷乡僻壤,一个面馆也不值什么钱,到底是长辈心血,于心不忍呀。”阿桃悲伤应道。
      越走越远,王婆子见实在没有回转的可能,便也不再提此事。也是老爷不曾透露包家的情况,夫人没有提前安排,她一个奴仆,多劝两句已经是尽力了。行路难耐,她也无心再想这些。

      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在八月初十的傍晚看到了十余丈的护龙河。白的墙,绿的树,隐约露出的朱红色的城门,这些艳丽的颜色交织成温婉又威严的场景。

      这便是汴京了。

      一行人从新郑门入城,在城外虽需多走些路,但是可以节省在城里穿梭的时间,反而更早到家。城门外排着长队,小厮快跑到前面去排队,以便提前告知家里。
      阿桃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传说中的京城,只见城门高耸,守城侍卫威武严肃,高声呵斥不遵守规矩之人,看着很不好相与。不过仔细看去,排队入城的队伍中间,还是有小贩兜售吃用。
      队伍前进速度很慢,她不经意转头看向两边,见到远处似有富丽堂皇的大船,正疑惑间,小丫头在她耳边悄声说;“那是金明池,皇帝家的。”
      阿桃回头看她,这小丫头一路上从来不主动说话,总是很羞怯的样子,想不到还有点机灵劲儿。
      “那寻常百姓能去吗?”阿桃低声问。
      “端午赛龙舟的时候会开放出来,但是人太多了,都是官宦人家才能挤进去。”
      阿桃了然,心中好奇却更甚。
      “那边是琼林苑。”小丫头指着另一个方向说,“考中的举子们在那里聚会。”
      这个阿桃听过。因为她爹中过进士,她在老家的学堂也有几分薄面,有时候去送吃食,还能听一会儿先生讲课。阿桃听他说过,本朝科考结束,官家会在琼林苑赐宴。她还想象过当年爹爹赴宴的样子。
      都是幼时的事儿了。此时突然想起,让阿桃莫名羞愧。
      小丫头见她好像兴致稍减,不明原因,却也不再说什么。
      窥见的一点点繁华,让阿桃心里似有百爪乱挠,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转转。

      入了城换上小轿,飞也似的奔到家里,天都快黑了。门楣上的苏府二字刚从眼前闪过,阿桃就被连拥带推着来到了见客的厅堂。

      如今的苏夫人李氏是个小家碧玉的女人,端坐在上首,瘦弱身板有种强撑出来的当家主母的模样。
      她看着突然出现的苏家长女,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老爷成亲十二载,自然是知道他老家有亡妻和女儿。他突然说要把女儿接来,出于私心,她也是支持的。只是……
      她上下打量阿桃,没想到她是这个模样。
      想起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李氏心里痛快。不过转念一想老爷的想头怕是落空了,家里还平白多了一个人出来,日后天天杵在自己眼前,心底又有些烦躁。
      小小的厅里,二人对望,一时竟没有一点声音。

      阿桃也在打量李氏。
      女人脸色苍白,似是没什么气力,头上只插了根银钗,显得更是寡淡。
      苦命相。
      阿桃撇撇嘴。
      其实她也没见过什么富贵相,只是觉得这个苏夫人,和从前街坊里那些斤斤计较的妇人差不多,只是衣裳华贵些。

      一声通传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老爷来了。
      人至中年,苏父膝下子嗣艰难,听说素未谋面的女儿到了,心中多少是有些期待,脚步稍有加快。
      阿桃听到脚步声到了门口,转过头望着他。
      如出一辙的眉眼,但他的唇更薄,鼻更高,身姿挺拔,加上做官的气派,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
      这便是自己的爹。
      血脉相连的冲动令她十三岁的身躯颤抖起来。

      见到阿桃,他显然有些惊讶,或者是难以置信,他上下打量,竟然看不出一点熟悉。虽然忘妻相貌早已模糊,但是,总是个温婉的样子吧。
      这孩子竟无一点相像。
      一颗心瞬间凉了下来。
      毕竟混迹官场十余年,他不露声色对阿桃点点头,缓缓走到主位坐定,此时心情已经沉着了下来。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他冲阿桃招招手,“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
      在他出现的一瞬间,阿桃本下意识伸出了一只脚,可当他以这番姿对她说话的时候,她却将脚收了回来。
      她有些无措。
      她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但是这人公事公办的样子,让她无措。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走上前。
      苏父摸着阿桃的发顶,“这么多年,爹爹早就想接你过来,但是家里一直事多,最近才腾出手脚。”
      李氏并身边刚刚归位的王婆子,和一个刚刚进入门内的小娘子,都拿出手帕嘤嘤哭了起来。
      氛围悲伤,阿桃到底是年纪太轻,饶是她再倔强,也终于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小时候被嘲笑的那些委屈,她薄命娘亲的委屈,外奶外爷一把年纪却不得不把她拉扯大的委屈,积攒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突破的口子,从低声啜泣,逐渐变成大声痛哭。
      她懂事以后,从不曾因为委屈这样哭过,哭声竟好似还带着一股一言难尽的悲痛,苏父听了也不禁垂下泪来,有悔,有愧,又有点微薄的思念。
      “老爷,如君路上想必辛苦,不如先去休息,有话晚些时候再说不迟。”李氏擦干了眼泪,眼角还红着。
      苏父点点头,“是这样。你先随你母亲去收拾,这是你的家了,天大的委屈,以后慢慢和爹说。”
      阿桃用袖子抹了几把脸,跟着李氏走了出去。

      她四处打量。说是苏府,其实就是一间小院子,勉强算是内外两进。路上和王婆子打听过,她爹刚刚升迁了礼部员外郎,是个六品官,阿桃没有概念,不过从院子看,家里似乎并不富裕。

      苏家的确不富裕。就这小院子,还是刚买不久的。不过能在寸土寸金的汴京买下这样一个院子,还是羡煞了苏父的很多同僚,李氏回娘家说起时也觉得面上有光,就连在国子学当讲直的父亲也由衷赞了一声女儿持家有道,这个女婿没挑错。要知道,汴京地贵,很多官员,还只能租着公家的小房子。
      此前李氏从来不抱怨日子清苦,毕竟老爷才三十五岁,直到那天她从老爷梦呓中听到了他的打算,才不可抑制地感到失望和心寒,这样好的女儿,他怎么就舍得……

      “娘,她怎么是这个样子?”苏如画,现在变成了苏家的二姑娘,悄悄在李氏耳边问到,打断了她的思绪。
      “想必在乡野山村没什么好教养,在家好好养两年就是了。”李氏拍拍她的手,知道女儿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若说买了宅子让李氏自得,那女儿则更让她自豪。自己的女儿,说一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不为过。
      传言那位的身体,活得很是艰难,没准儿等不到女儿及笄……
      何况这一切不过是老爷一人的想头。
      这样一想,李氏又觉得自己好像是疯魔了,跟着老爷白日做起梦来,好好的夫妻平白生了间隙。

      阿桃的屋子在最里面,往后可瞧见内院的小门,抻抻头,便是外边的院墙也是能望到的。几人站定,李氏抬步走进去。
      阿桃站在门口就看全了屋内情形,一床一柜,还有柜上放着的一个小矮桌,这便是全部。
      “大姑娘刚到京城还不熟悉,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不必见外。”李氏拉过自己的女儿,“这是你妹妹如画,你们姐妹日后好好相处,要互相帮衬。”
      “是。”苏如画屈膝行礼。
      阿桃早有所感,正眼瞧着这个妹妹。是一个瘦弱白净好看的小娘子,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
      点点头算是认识了,内心天然地不喜她。
      虽然外奶外爷从未挑唆过阿桃与父亲的关系,但是从不和阿桃讲起她的血脉至亲,本就是怪事。阿桃看着这个娇弱的妹妹,她和她的母亲,与刚刚同自己相认的父亲,这么多年以来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不想承认,但是的确有一丝酸酸的嫉妒,阿桃抿抿唇,压下了这个情绪。
      包阿桃,做人要知足才能常乐,别盯着自己没的,多想想自己有的。想起自己在秦州撒野的小院,真心爱护自己的人,那是谁也抢不走的。
      阿桃认亲的热切,平复一路后,终于在看到这个似乎只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妹妹时,彻底冷静下来。
      李氏将路上陪着阿桃的小丫头留下,以后就是阿桃的贴身丫鬟了。小丫头抿着唇,努力憋回了笑意,显然是很喜欢自己的新主子。
      主仆二人收拾一会儿,阿桃被喊去主屋用饭。不咸不淡地吃完没有荤腥的接风宴,回来实在困乏,早早洗漱睡下。

      主屋里,苏父和李氏说:“这孩子的教养还赖夫人操心,不说像如画那般,至少出门的时候不能给府里丢人。”
      苏父虽已经不打这个女儿的主意了,在饭桌上看着阿桃吃东西的样子,甚至有点后悔多此一举:“学好之前,尽量不要让她出门走动。”
      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李氏当然看出他的想法,“老爷也不必犯难,妾前日经过大相国寺,正看到一个游方和尚说面相,我看大姑娘正合了他说的福相。”
      福相。
      苏父心中微动。
      是了,给太子冲喜,才貌虽是一关,可哪比得过福气重要呢。

      是的,苏父将阿桃接回来,就是想在把女儿嫁给太子这件事儿上多增加点成算。
      做皇帝的亲家,是痴人说梦么?也许吧。可是这份大富贵,哪怕有一分的可能,他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一分的可能是一个医官院当值的同乡透露给他的,此人蹉跎多年也没当上医官。二人年初小聚,他给苏父讲了一件算不得秘事却鲜为人知的事儿——太子病弱,御医看来看去也没有好法子,官家听了天师的话,做了冲喜的打算,只是太子一直不愿。
      “太子是什么身份,真是幼年夭折也就算了,眼看就要弱冠,官家怎可能让他连亲都不结就去了,哪怕太子再不愿。可真到了那时候,还有什么愿不愿呢?”他说这大逆不道之话,其实也是道听途说,一开始只是为了炫耀,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终于窥见贵人辛秘,后面则是被苏父一句句套着,收不住了。第二日酒醒,想起自己说过什么,不禁生了一身冷汗,从此和苏父少了往来。
      但是苏父回家后却是细细琢磨一夜,越想越有可能。
      按理太子娶妻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是太子这种情况,官家定会降低太子妃的要求,首先就是出身必不会高,自己刚刚擢升了六品,还在礼部,某种程度上算是近水楼台。以女儿才貌,真能参选,胜算极大,唯一不足是女儿太小,怕错过佳期。于是苏父突然想起了自己老家的女儿,虽然就差了一岁,可万一呢?
      这才有了接阿桃来汴京的事儿。
      今天看到阿桃,他很有些失落,原本想着按包氏和自己的模样,女儿怎么也不会太差。没想到她却是这般形貌,恐怕难入贵人眼。可现在被李氏这样一提,又有了新的思路,用福相一说给女儿宣传一番,就算嫁不得太子,也总有其他好姻缘。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留在老家的确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于是心思一转,庆幸自己在女儿婚嫁前将她接回来,不然嫁了个乡野村夫,以后更难相认。
      电光火石想了很多,其实只过一瞬,苏父按耐住心中波涛,故作平静地说:“嗯,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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