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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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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月之后,谢家才收到了谢宸的来信。
这天谢舒刚刚梳洗完,正要将一对青玉耳坠扣上,就见拂夏一脸兴奋地从外面飞奔进来。
两个丫头里,拂夏比染冬要稳重些,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谢舒给唬了一跳,问道:“出了何事?”
拂夏高兴地说:“没出事!小姐,是阜宁城来人了,捎了将军的信回来!夫人正在正厅,让我来叫你过去!”
谢舒嗔道:“你这丫头,若是吓掉了我的耳坠,我可要你赔我一副。”
拂夏连连摇头:“这对耳坠是谢崖去年在小姐生辰时送的,奴婢自然知道小姐宝贝得紧,哪怕是奴婢摔了,也不会让这耳坠落地的。”
谢舒笑骂:“好了,油嘴滑舌。今日这是怎么了?父亲往日来信可不见你这样。”
拂夏却不开口,只一脸神秘,让谢舒自己前去正厅看看便知道了。
谢舒一见正厅外站着的人,便扭头揶揄地瞥了拂夏一眼。
现在她可算明白拂夏为何不似往日沉得住气了。
拂夏幼时便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前几天谢舒还瞧见她偷偷擦拭过结亲的信物——一块玲珑玉牌。
她母亲是柳如月的陪嫁丫鬟,父亲是谢宸手下的亲卫,当初也是恩爱非常,一度在军中人人称颂。
只是后来拂夏的父亲未能等到她出生便战死沙场,他的一位袍泽便提出让自己的孩子与拂夏结成娃娃亲,此后便借由亲家之名时时照看着这母女二人。
可惜拂夏的母亲受不了边境苦楚,又痛失爱侣落下了心病,未等到女儿长大嫁人便撒手人寰,临走前将女儿托付给柳如月,拂夏这才成了谢舒的侍女。
这站在门外的少年便是拂夏将来的夫君,现今是刘子昂麾下的骑兵,谢舒记得,仿佛是叫做严朗。
谢舒只在幼时见过严朗一两次,早已对他的样貌无甚印象,不过那与拂夏手中别无二致的玉牌明晃晃地挂在他腰间,叫人想认不出来都难。
三年前边境来信,称严朗父母也已不在人世,但两人婚事如旧,将来交由谢宸和柳如月帮忙操持。
严朗虽然在军中长大,却不似一般行伍中人的性格,倒像是个白面书生,看着有些腼腆,但见到拂夏时那发亮的眼睛,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情意。
谢舒莫名感觉自己在这里好似有些碍事:“既然严公子在此处,拂夏便不用随我进去了,留在此处和严公子叙叙旧吧。”
拂夏早已羞得满脸通红。
见到严朗,谢舒就大略猜到厅中人是谁了。
她对拂夏说道:“派人去将谢崖也叫到正厅来吧。”
拂夏应声,叫了个小厮去寻人,谢舒便径直推门入内。
果然,一迈进门,她就瞧见了正和柳如月饮茶的刘子昂。
“刘世叔!许久未见了!”
自五年前在阜宁城一别,谢舒便再没见过刘子昂,现今刘子昂突然来京,当真让她惊喜万分。
她躬身向刘子昂行了郑重的一礼。
低头的瞬间谢舒有些鼻酸,见了阜宁城的旧人总会让她想要流泪,就同离家的孩子见了亲人总想扑到怀中大哭一场是一样的。
京城也很好,她在这里交到了许多好友,可对谢舒来说,这里始终不是家。
她强忍住眼泪,漂漂亮亮地站在刘子昂面前,想让世叔也看看如今长大了的自己。
刘子昂乍一见了谢舒,险些没认出来。
她五年前离开阜宁城的时候,还是一个稚气未脱、身量细瘦的小丫头,他至今还记得她在马车上噙着泪的模样,连带着他在人群中也偷偷抹了眼泪。
在京城待了这许多年,她与过去当真是不一样了,现今看着,养出了大家小姐的气派,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谢舒见刘子昂忽然眼中弥漫起一层雾气,忙连声劝道:“今日得见是高兴事,世叔莫要伤心。”
一旁的柳如月将帕子递给刘子昂:“舒儿说得对,今日这样好的日子,子昂应当高兴才是。”
刘子昂将眼角的泪拭去:“夫人说得是,如今是年龄大了,眼窝也浅了,一见小舒都已经这样大了,忍不住要流些眼泪。”
谢舒嘻嘻一笑:“世叔才不老呢,一直都是这样风华正茂。”
刘子昂不由得跟着笑了:“数你嘴甜。”
厅中正和乐融融,忽然听到有叩门的声响。
一听这慢条斯理的三声响,谢舒就知道是谢崖来了,转头叫道:“谢崖,快些进来!”
她对着刘子昂笑道:“知晓世叔必定牵挂谢崖,方才来时我派人将他也叫来了。”
谢崖叩门听着斯文,步伐却迈得快,这会儿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他见着刘子昂,不似谢舒那般行常礼,而是将衣摆一掀双膝落地,深深地一叩首:“师父。”
当年谢宸把谢崖带回府中后,便着意教他说话和武艺,奈何军务繁忙,并不能时时在府中照看,刘子昂便自请分担。
谢舒觉得谢崖能长成这沉稳可靠的模样,一面是受了她父亲的影响,另一面就是因着刘子昂的悉心教导。
认下这个师父也是谢舒的提议。
她那时还小,横竖在府中无事,每日都拉着柳如月的手去看谢崖,想知道谢崖何时才能和自己一块玩,自然将刘子昂的辛苦看在眼里。
有一日谢崖正在休息,她奶声奶气地悄悄对谢崖说道:“刘世叔教你这样多,不若你认他做师父。”
这话正巧被路过的谢宸听到,笑着说:“舒儿怎的如此偏心?父亲不能做谢崖的师父吗?”
谢舒理直气壮地说道:“谢崖是咱们家里的人,父亲自然是做谢崖的父亲呀。”
谢宸大笑,刘子昂就这样成了谢崖的师父。
也不知当时谢舒说的话谢崖有没有听懂,但谢崖学会说话时,第一句话叫的是“小姐”,第二句话便叫的是“师父”。
刘子昂受了这一礼,忙不迭将谢崖从地上拉起来。
谢崖如今已长得比他还要高大,垂首站在他面前,又叫他回忆起当时听见谢崖叫那声“师父”时的触动。
他险些再次老泪纵横。
费了好大力气将眼泪忍回去,刘子昂略带哽咽地说道:“都这么高了。”
他拍拍谢崖的肩:“你将小姐和自己都照顾得很好。”
谢崖点头:“不负师父嘱托。”
柳如月忙招呼他们一同坐下:“好了,坐下说吧,正好子昂也给这两个孩子说说阿宸都带了什么话。”
谢舒拉着谢崖在柳如月身侧坐下,谢崖顺手将一个软垫放在谢舒腰后,以免木质的椅背硌着她,让她靠得舒服些。
这动作做得习惯又自然,正好落在对面的刘子昂眼中,让他微微一笑。
他将桌上的书信拿起递给谢舒:“小姐请看,这是将军托我捎来的信,方才夫人已经看过。”
谢舒将信接过细细看起来。
谢宸写信还是以往的风格,落笔笔锋强健有力,且来信极为简短。
他在信中说,再过两月,便可回京同柳如月一同筹备谢舒的笄礼,万望母女二人和谢崖都照顾好自己。
谢舒喜上心头,抬头望着刘子昂问道:“这是真的吗?父亲真的可以回京了?”
刘子昂点点头:“确有此事。将军约莫两月前便向陛下请旨,请求在小姐笄礼时回京。我来京前,将军刚刚收到陛下的御笔批复,同意将军回京。”
“将军派我先行回京,就是为了将这消息告知夫人小姐,夫人在府中筹备,我也可以从旁协助。”
谢舒原先只是期望谢宸可以回来,现下得到确定的消息,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不由得喜笑颜开。
谢崖看着她的笑脸,也微微弯了弯唇角。
刘子昂紧接着说道:“再有就是,同你们将严朗和拂夏的婚事商量一下。”
看了看门外那一对低声私语的小儿女,柳如月有些感慨:“拂夏也到了嫁人的年龄了。”
拂夏只比谢舒大两个月,看谢宸的意思,是想等到拂夏及笄后就替他们把婚事办了。
柳如月看向谢舒:“我们舒儿也将及笄,是时候在京中择一些青年才俊商量婚事了。”
谢崖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一敛,无声无息地散发出低落的气息。
谢舒险些被茶水烫了舌头。
她一度觉得成亲离自己还很遥远,却没想到一临近及笄,突然间“嫁人”这件事就从四面八方进入她的生活,竟让她有种所有人都在关心自己何时嫁人的错觉。
她撒娇似的说道:“母亲莫非是嫌我烦,迫不及待想将我早早丢出去了?”
柳如月笑着说:“我可巴不得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呢,只是若不提早相看,待你想成亲之时,好男儿早已被挑走了。”
谢舒嘟嘴:“那便挑走吧,说明他们与我并无缘分。”
她转头想寻求谢崖的赞同,却一眼看见谢崖有些消沉的面容,之前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漫上心头。
她心跳变得有些快,有些话不由自主就出了口:“若说好男儿,我身边不就正有一个吗?”
这话一出,谢舒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整张脸霎时红了个彻底。
谢崖也已呆住,心头涌起些雀跃,又很快努力说服自己,小姐这句话只是无心。
柳如月反应过来,笑得合不拢嘴:“舒儿若对谢崖有意,岂不是正好?”
刘子昂也摸着下巴笑出来:“不若待到小舒及笄,将拂夏的婚事与你们的一同办了?”
谢舒愈发面红耳赤。
谢崖见谢舒羞得开不了口,出言解释:“小姐只是一时失言,夫人和师父就莫取笑于她了。”
两位长辈连连点头,心里却各自都有了些盘算。
柳如月早年间曾想过这件事,只是谢崖平日太过沉闷,谢舒又像是完全不通男女之事。
上次这孩子还说,想让谢宸认谢崖做义子,她这才以为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
如今看来,又好似完全不是那回事。
她是一位开明的母亲,谢崖陪着谢舒长大,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清白孩子,对谢舒有多好自是不必言说。
若真彼此有意,想必谢舒会过得幸福快乐。
柳如月与刘子昂对视一眼,决定私下再商议此事,在薄脸皮的谢舒面前还是不再提起了。
刘子昂着意提起别的话头:“还有一事,日后我会留在京城,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不必再回军中了。”
谢舒一下顾不得害羞了,满脸讶异:“为何?世叔可是父亲的副将!”
十年过去,刘子昂已从一个校尉升任副将,在军中正有大好前途,怎的突然就不回军中了!
刘子昂无奈地说道:“这些年在军中受了几次伤,我的身体大不如前,已不适宜再上战场,将军这才忍痛替我请旨退出军籍。”
“若不是已不在军册中,此次我也不能如此轻易地到京城来。”
谢舒虽觉得可惜,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只好问道:“世叔身体可还好?不若改日与我一同去拜访陈世伯,寻他替你瞧瞧。”
刘子昂摆摆手:“不必麻烦,来京城之前我已寻大夫看过,大夫嘱咐只需静养即可。”
谢舒放下心来,她是最懂得身体康健的重要,只要刘子昂身体无恙,其余细枝末节便也不算重要。
事情聊得差不多,柳如月对刘子昂说道:“子昂在京中未置办宅院,便在家中住下吧。”
刘子昂摇头:“家中只有夫人小姐,外男居住怕是不妥。”
谢舒出言劝道:“若是觉得住在府中不妥,谢家在邻街还有处别院,不算太大,离谢府也近,世叔住在那里正好。”
谢舒瞧着他的神情实在恳切,刘子昂无法,只得应承下来。
谢崖却皱着眉。
他直觉刘子昂并未说实话,于是主动开口:“我送师父前往别院吧。”
谢舒正有此意,他们师徒许久未见,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便示意谢崖给刘子昂带路。
刚踏出谢府大门,谢崖就开口问道:“师父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就猜到他会这样问,刘子昂叹了一口气。
他这徒弟,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总是有些敏锐的直觉。
他想了想,谨慎地说道:“此番决定,确实还有些别的缘由,只是此时不便于直言。”
刘子昂直视着谢崖的双眼:“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都将小姐和夫人保护好,其余的事不必担心。”
谢崖见问不出更多,只好作罢,应下刘子昂的话。
刘子昂随即话锋一转:“说到小姐,徒儿,你对小姐有意吗?”
谢崖没回答,刘子昂却见他的脸漫上一层薄红。
答案不言而喻。
刘子昂笑着伸了个懒腰:“真好啊,希望将来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如果命大的话,我也希望。
谢崖默默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