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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番外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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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出来?”绿蟾脸色阴沉沉,“只怕我死得更快!”
西菱仍是笑。
“你知道的,我修为不过练气初阶,蜉蝣散嘛,其实可有可无。”
“我一个十余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厉害手段?至多拿你撒撒气。等无可奈何了,还是要交给大人来管。”
“届时那情形,就很不相同了。”
“长老,你想一想,我身后那位姐姐,还有马队的十几名前辈,他们可是被你折腾得不轻,如今急需蜉蝣散来救命呢。若是你落到了他们手里……”
“你当老子是吓大的?”绿蟾从牙缝中挤出字来,“横竖不过一死,能拉这么多人陪葬,值得很!”
“死?”西菱面上适时显露出一丝讶异,“谁说你要死了——难道长老以为,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是可以简简单单一死了之的吗?”
绿蟾噎住,半晌,拿眼瞪她:“你待如何?来!”
好啊。
西菱弯腰就要去抓绿蟾的衣领。
等后者屏住呼吸,几欲暴起时,她却回撤半步,歪了歪头,促狭一笑。
“长老这藏药的手法,是和我现学的吗?”
绿蟾脸色微变。
趁此刹那,西菱站直了身,一鞭腿甩在魔头肩上。踹得他不仅摔了个仰倒,连带着手中之物也溅落在地。
“如今看来,还有待长进啊。”
少女语气轻快,确认了绿蟾无法起身,方走上前仔细查看。
果不其然。
那暗红腥臭液体洒漏之处,草皮已被腐蚀殆尽,空余十数个冒着黑烟的浅坑。
老东西以手在伤口处虚掩了这么久,为的便是这捧带毒的血液。对自己尚且能这么狠,难怪他恶名远扬。
只是不知道,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将何如?
总不会被自己的血给毒死吧?
她摇摇头,甩掉这过于跳脱的想法。回身几步,捡起绿蟾的弯刀,掂了掂手感。
好刀。
遂冲绿蟾嘻嘻一笑。
“我的了。”
说罢,顶着后者吃人般的目光,右手执刃,一刀掼下。
嗤。冷铁插进泥土。很轻的声音。
弯刀齐柄而没,洞穿绿蟾琵琶骨,将之牢牢钉在地上。
“这一下,是还我玉姐的。囡囡还小,我来替她讨。”
绿蟾没有说话。
他疼得满脸是汗,眼神几乎有些涣散。
西菱看着他,笑意渐冷,“你做的那些事,我不喜欢。所以接下来,你最好乖一点。”
说罢,拎起折叠刀,思索片刻,于虚空中稍一比划,便向着绿蟾腰部以下的某个部位,利落地下了手。
!
关系到要害之处,绿蟾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奋力抬头,试图看清西菱此时所做所为。奈何肩胛受制,实在动弹不得,徒然把脖子抻长一寸,脸却憋得紫涨。
“你干什么!我问你在干什么——”魔头嗓音骤然飚高。
西菱等的就是他急。
当即手腕一转,拿刀背把那物件挑起些许,语气凉凉:“放松,长老,放松。我一紧张,这手就不稳……”
嘴上如此说着,心底更添两分把握。暗自冷笑一声:呵,男的。
趁热打铁,复向绿蟾低语几句。
后者听罢,一张面皮先是由紫变红,继而又转了青。
匪夷所思。毛骨悚然。
他像是不敢相信,又或是信了,却未能死心。慌不择语,随手抓得一根救命稻草,厉声发问,“你敢如此欺辱于我,不怕来日圣教报复?”
“原来长老心中知晓这是欺辱啊,”西菱毫不示弱,反诘于他,“先前你在天上骂得那样起劲,我还当你就好这口呢——或者说,长老只是羞于启齿?没关系!大家都是修仙的人,纵然知道了,肯定也很能体谅的。”
不远处,红衣女修面上显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西菱此时背对前者,并没有发觉。她仍耐着性子,与绿蟾周旋,“若是连这种无关痛痒的声誉名望,长老都不能付之度外。等到待会儿动起真格,你又当如何呢?”
老东西语塞半晌,心里明白无路可选。待要应下,又想自己半生横行,末了却受一黄毛丫头摆布,胸中也实在难平。
——早知这样,倒不如始终以刀剑相搏,纵死亦得个痛快。
由是愤懑、嗟悔相激。绿蟾胸中一阵气血涌动,精神渐趋萎靡,于这短短数语间,竟显出几分下世的光景。
西菱察言观色,心说不好。
别把个老头给气死了,那解药还没到手呢。
她自知骂得过了头,短暂地反省了一下,忙又往回圆场。
“当然,倘或长老愿意服个软,交出解药,我定教此事烂在肚中。除此之外,还会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到烟雨楼手上,期间清清白白,断不越雷池半步。”
“那儿可都是讲究人,对长老这样的圣教高层,自然有一套完整的行刑流程。”
“焚香,祭天,晓谕仙门百家。”
“保证让长老活着干净、死了纯洁。”
“等回过头,修仙界的后生们提起绿蟾,谁不得夸一句盖世枭雄?”
“嘿,要多体面有多体面,绝对不会损害长老半丝儿威名。”
一番连珠炮下去,却不知戳错魔头哪段肝肠,搞得他面色愈发灰败,眼神愈发颓唐。
西菱不由卡了壳。回想片刻,又小声补充道:“对外就说是姐姐把您拿下的。元婴修士斗法落败,讲出去也好听的。”
口令验证成功。
终于,绿蟾黯淡无光的眼底重新燃起两星小火苗,“果真?”
西菱以手指天,掷地有声:“千真万确!”
见老东西犹疑,她又一派和颜悦色,与之掰开揉碎了细讲。
“长老身下这片土坡,既高且险,离山坳很有一段距离,那些凡人纵是长了八双眼睛,也看不清此处发生了什么。修士们又都昏着……真正了解内情的,只有你、我、姐姐——三人而已。我不会往外说,姐姐也非好事之人。过了今日,还有谁知道呢?”
魔头眼神闪烁不定,“若你出尔反尔……”
“绝对不会!”少女断然道,“我以心上人各方面的能力发誓!”
“你!”绿蟾脑袋嗡嗡作响。
他只恨自己长了耳朵。
痛苦、后怕、厌恶、悔恨……各色情绪,在这位魔教精英长老的面上织成一团。他丢魂失魄,忍不住扪心自问:我到底积下多少冤孽,竟致今日,身落此人手中。
想了又想,双目泛红,几欲落泪时,又恐为人所笑。故强忍鼻酸,咬着牙瞪向西菱,腮帮子鼓起,一字一顿骂道:“你就是个魔鬼。”
说完,忽觉不对,又恍然改口,“不,不不,魔鬼尚不如你——魔鬼二字,竟是遭你荼毒了!”
西菱心知事成,任他去骂,“是,是是。长老,请问这蜉蝣散的解药……”
绿蟾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见此,自己也觉惨淡无趣,闷声道,“在我袖袋之中,红瓶两丸,绿瓶一丸,先后服下便是。”
西菱听罢,不由多看他两眼,“长老也真够狡猾的,解毒的药还分开来装。倘或某日不慎遗失了其中一瓶,可该怎么办呢?”
“再没有那天啦。”绿蟾哼了一声,衰惫地合上眼。
西菱也觉失言,遂不再多说,躬身拿短刀挑破前者衣袖,果见从中滚落两只小瓶。
为稳妥计,她摸出块手帕,垫在左手之中,隔着布料,轻轻将那两瓶解药捡起。
折腾这么久,终于拿到了。苍天保佑,希望玉姐现下还活着。
西菱心中稍微松快些许,待要取打开瓶子瞧瞧解药余量,低头一看,却又有些为难。
“愣着作甚?”身后,那女修的声音几乎贴着耳边响起,“难道担心有诈?”
西菱下意识退了半步,握紧药瓶,转头打量后者的神情。
见其面色淡淡,她眨眨眼,抿嘴一笑,连忙讨好道:“这个嘛,料他不敢在姐姐面前弄鬼。”又乖觉得很,满脸写着恭敬,便要把两个瓶子递上去。
“姐姐瞧一瞧这解药的份量,倘或有余下的,可否就赏了那马队众人呢?”
女修微一点头,却不多说。待要伸手接过药瓶,只听远处山坳之中,忽而有人厉声阻拦。
“慢着!”
西菱心下一个激灵,递出瓶子的手立时顿住。
二女皆是凛然,齐齐看向声音来处。
但见乱石倒木之间,歪斜破碎的车厢左侧,盛玉刃软倒在地,手捂腹部,不知是死是活。
而那偷袭之人——在这母亲身后两步的位置,一名矮小男子蒙面立着,其手中利刃寒光凛凛,赫然横在女童脖颈之上。
囡囡!
“把解药给我,否则,我就杀了这小崽子!”出语猖狂,十足的有恃无恐。
西菱握紧瓶子,眼睫微颤,飞快地瞥一眼红衣大能的神色——岂料对方也在看她,面无表情,不知是否动怒。
一惊之下,她立刻开口,“这等宵小之辈!先时魔头为虐,他窝缩着不敢冒头。如今好容易有了解药,又跳出来趁火打劫……”
听者却仍无动于衷。
西菱胸中咚咚好似擂鼓。凭着直觉,她渐渐收声,勉强挤出了个笑,“前辈,按理来说,我们万不能受他威胁,可是……稚子无辜啊。”
囡囡在他手中,若不妥协,这孩子就危险了。
如此想来,狠心咬牙,西菱硬顶着元婴大能冰凉的目光,低头飞快拔开两个瓶塞,向内一看。
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那瓶中药丸晃晃荡荡。打眼估去,皆是将将五六粒模样。若按配比算来,红瓶用尽,绿瓶有余,拢共也只够三个人的量。
大能一份,玉姐一份,这不知何处来的野杂种也算一份。如此核计,倒是够用。可那马队的十余名修士,只怕却不能全部救下了。
这样想着,西菱看向红衣女修,待要解释,余光却察觉绿蟾不知何时又睁了眼,满脸冷笑,口中无声自语,说的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西菱难得发火,一脚踹在绿蟾腰上。“老东西,为什么不多做点!”
“少来赖我,”绿蟾难得看她吃瘪,如今自然幸灾乐祸,“那绝灵阵法启动得何等突然,仓促之间,能从乾坤袋中取出这两瓶药来,已算是本长老反应得快了。”
顿了顿,许是想起先前之事,他不情不愿地补充了几句:“我乾坤袋中原料多着呢,再配也不是难事——只可惜……哼,一来,你暂时破不开阵法,二来,那山坳里的人,也等不及。”
他说的,西菱又怎会想不到。
正因如此,少女恨得又踹了他一脚。
山坳之中,囡囡已哭起来,尖锐的童声绕耳不绝,如有催魂。而在马车附近,虽得见四五凡人相继上前相救,可惜皆被利刃逼退。
“快些!”那恶徒又扬声催促,“别耍花招,我看得一清二楚,两瓶解药都拿过来!”
西菱实在无可奈何,心道罢了,正要与大能商量分出一份药去,却在抬头那刹那,如饮醍醐,霎时想通关窍。
——不能给。
先前没见此人出手筑起护罩,说明他并非马队里的修士。他身形矮小,且未被周遭凡人认出,大抵也不是马队中的普通护卫。那么其勒索解药,便不是为了马队,而只源于一己之私。
这家伙,既能看穿西菱的软肋在于囡囡,又舍得下脸面,忍以稚子相挟。可见其阴险无耻。
不在魔头落败时上前取药,非忍到尘埃落定才发难。十足的奸诈狡猾。
需要蜉蝣散的解药,只怕是修仙之人。既中了毒,如今还能行动,多半与西菱一样,境界不高。
蒙着面,遮遮掩掩,形迹可疑。
阴险无耻、奸诈狡猾、境界不高、形迹可疑……偏又现身在此时、此地、鱼龙混杂的马队之中。
——他是幽鼠!
烟雨楼通缉榜上的魔教余孽。
他既明知元婴大能未死,却敢在此时出头冒犯,必然打定了主意,想趁着绝灵阵仍在,敲一笔竹杠,而后伺机远遁。
若将解药给了他,任其离去,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西菱心中杀意顿起。
她想起盛玉刃交到自己手中的东西。
如果在此时用了,固然能轻易杀死幽鼠,但囡囡也难幸免。
倘或抛开此物,赤手空拳前去。纵能打赢,又怕他狗急跳墙,伤了孩子。
当真是投鼠忌器。
实在踌躇,西菱不由自主,往那红衣“妖女”看去。恰巧对方亦在此时,将目光自幽鼠身上收回,转向少女。
四目相对。后者眼底沉静冰寒,有说不出的威仪。
“解药交给我。”她如此说。
这……
西菱只道对方不愿相帮,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不要发愣。”
“妖女”却又低声提醒。
她冷眼观察许久,早已将利害想个明白,终于开口时,便言简意赅:“你去应付他,我来破开绝灵阵。”
!
西菱眼睛亮了。下个瞬间,她抬头看看天色,又有些忧虑。“还差两刻钟呢,提前这么久吗,能成吗?”
“妖女”双眸深处浮出一点细微笑意,径自伸手,取过药服了,又把余下的还给西菱。
“那就要看你的了——拿好令牌,尽量往后拖延——待我事成,一剑除之。”
“它?”西菱按了按袖中,看向“妖女”。
后者点了点头:“别小瞧此物,留它在,今日性命无虞。”
有这一句就够了。西菱果断点头。
“好!”
临下坡前,她回头看了眼绿蟾,轻轻一笑,是警告也是威胁:“长老,可不要趁着破阵空隙,偷偷跑了呀。”
魔头脸色微变,悻悻地咒骂了两声。
“乖。”
西菱勉强满意。再不耽搁,快步下坡,向山坳跑去。
“别动手!”
少女扬声道,“药我拿来了,一切好说!”
那幽鼠早已等得不耐,见她终于赶来,精神更是紧张,连忙收紧手臂,把囡囡死死箍在怀中。估摸着二人之间只余四五丈距离之时,忽而粗声一喝。
“站住!”
西菱陡然收脚。
她心中警惕更甚,调匀呼吸,尽量放柔了声音,摆出一副无害面孔:“怎么了,这位前辈,我不是听你的话,乖乖把解药拿过来了吗?”
幽鼠毫不动摇,却把刀尖更往孩子脖颈处迫近,“我怎知你身上不曾藏着暗器?把衣服脱掉!”
这……
西菱以袖捂胸,倒吸一口凉气,连连跌退二三步。
她眨了眨眼,慢慢笑道:“这……不大好吧。”
“前辈,眼下正值寒冬腊月,你却要我脱下外袍,倘或因此受了风寒,发起热来,四周又是荒郊野岭,既无医师,也乏良药,人家可怎么办呢?”
“我管你那些!”幽鼠依然蛮横,“快点!”
西菱叹了口气。
“好吧。”
便伸手掏出袖袋,敞着口,倒悬于空中。
叮叮咣咣,其内立时掉下不少杂物。
瓶、罐、盒、包,钩子、针线、手帕、布条……零零碎碎,不胜枚举。
幽鼠眼睛极其锐利,盯准了一件东西,马上质问道:“掉下去那尖尖的是什么!”
西菱低头看看,尴尬一笑。
“真是不好意思,”她弯下腰,两只手指拈起那只折叠短刀,远远地丢开,“忘了、忘了——真是忘了。前辈你要信我。人家绝无坏心的!”
说着,不待幽鼠催促,自发解了衣带,揪住袖子扯下一层外衣,以手高高拎着,大力抖了又抖。
并无什么异物落下。
她把外衣丢在脚边,朝幽鼠高声大喊。
“你——看——果然——没有吧——”
幽鼠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裤子!”
西菱原地转了两圈,又喊:“我一个——小姑娘——这里——人——这么多——”
“要脸还是要孩子?”幽鼠铁石心肠,“继续!”
西菱只得蹲下身去,飞快扯开裤带,褪了外面一层。又站起来,如先前那般举起外裤,朝向幽鼠,晃了晃,仍旧丢在脚边。
“真——的——没有——我——好冷——啊!”
寒风瑟瑟,她只着中衣,抱着臂在原地蹦跳了几下,“可以——了——吗?”
幽鼠又道:“把鞋子……”
西菱匪夷所思:“地——是——湿——的!”
“脱!”
形势比人强。
西菱屈辱地脱了鞋。
“可以了吧?”她哆哆嗦嗦。
幽鼠似乎仍不满意:“你那中衣……”
“绝——不——可——能!”西菱崩溃大叫,“要么——你就——和她一起——死吧!”
她这一嗓子,真情实感,悲愤交加,嚎得格外嘹亮。
幽鼠似乎也被镇住,哑了少顷。可惜他反应迅速,左右环顾片刻,又冷眼指使道:“叫我身后这些护卫远远滚开,你一个人过来。”
说罢,一面挟持着囡囡,往后退去,一面催促西菱:“快些!别想拖延时间!”
后者虽暗骂他狡猾,也只得依言照作,央求着四下闲人撤去。自己则提起所褪衣物搭在臂上,好言好语商量:“我带上——衣服——行——不行——待会儿——还要穿——呢!”
幽鼠忍无可忍,终于暴躁大喝:“你喊什么,我听得见!”
西菱眨眨眼,嘻嘻发笑,“前辈,你早说呀,离得这么远,我不是为了你考虑的吗?”
“不必了!”
幽鼠身形微微一晃,很快稳住,“和我来。”
西菱捡起地上两瓶药,握在左手,示与其看,右手则自觉抱好衣服,缓步向幽鼠追去。
她心知这魔修之所以大费周章,是因为忌惮脚下的绝灵阵,自然不肯让他轻易得逞。由是故意走得跌跌撞撞,尽可能搅乱后者的注意。
一时扯着嗓子抱怨:“前辈,到底还有多远,人家的袜子都湿透啦!”
一时放缓了声音安慰:“囡囡乖,不要乱动,姐姐马上救你出来!”
一时被草皮绊摔,在地上狼狈滚倒,衣服鞋子收拾个没完。
硬是凭一己之力,聒噪出了三个人的效果。
也亏得幽鼠惦记解药,才肯一直隐忍。
——二人的目光隔着五丈距离,不时在半空中交汇,皆以为自己将对方的算盘看得门清。
走走停停,约莫过去半盏茶时间,任是西菱再怎么努力磨蹭,三人也已行出不短距离。
许是觉得已经足够远了,幽鼠终于止步。
他停于山坳与崖壁相接之处,再往后面,穿过十余步长狭窄裂谷,便是一片森郁密林。在这个地方交接,只要他拿到解药,几息之内就能遁入瘴气丛生、毒虫遍布的荒野。到那时,纵使众人有心寻他,其艰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简言之,适合跑路。
西菱打量过地势,心下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魔域啊,又是绿蟾,又是幽鼠,没一个好相与的。
罢了。
她目光自幽鼠箍着囡囡的手臂上扫过,暗暗地给自己打气。此人中毒这么久,神智必然受损不轻。只要小心谨慎些,应当还是打得过的。
思及此,不由率先开口:“前辈,我人都快冻僵了,这解药你到底还要不要?”
幽鼠仍很谨慎:“衣服放下,你自己过来。”
好好好。
又被他拆去一招。
西菱悄悄磨牙,寻了处突起的山石,将外衣外裤并鞋子尽皆摆好,才向幽鼠走去。
至此,除了两瓶解药,她已是赤手空拳。
走了二十来步,到幽鼠身前一丈处,后者叫了停。
西菱身上那素色中衣,本来就半厚不厚。等她再这么往前一站,被裂缝里刮来的大风吹了两吹,霎时整张脸白里透青不说,连嘴唇都冻得乌紫。待勉强张口时,又喝了满肚子冷气,说话便直打哆嗦。
“这药,我怎么,给你,啊?”
她一个待长成的大人尚且如此,囡囡更是冷到两眼发直,通红的小脸上泪痕密布,分明已经哭不出声来。
和她们一比,幽鼠倒显得好整以暇,连语气都放松不少。
“扔过来,我吃了无误,便放这孩子过去。”
西菱闻言称好。
手上轻轻一抛,便将那辛苦得来的解药交了过去。
幽鼠单手利索接下,却只匆匆低头瞥过,扔把警惕的视线对准西菱。
“怎么吃?”他哑声问。
“红绿瓶各两粒。”西菱早有准备,口中答得很轻快。
幽鼠听了,却不动作,两只漆黑小眼眯起,对着西菱来回扫视。
西菱任由他看,面上一片坦然。
后者收回目光,不知信了与否,但横在孩子脖颈处的刀,却始终未曾放下。他单手握着两个药瓶,拇指灵巧别开塞子,向其中打量。
红瓶四粒,绿瓶三粒。西菱早已算得清楚。
依照这匪徒的性子,他既要害怕药里动了手脚,又得疑心剂量存在讹误,纵然西菱老老实实和盘托出,大约他也不会信。是以,她干脆先编出一个假的来。
——不怕他起疑,只怕他不疑。
他起疑,就要验证。既验证,定需时间。西菱争取的便是时间。
至于为什么是增加一粒绿瓶药,而非减去一粒红瓶药——西菱看着幽鼠,轻勾唇角。
后者果然道:“你在撒谎。”
“我哪里敢?”
西菱嘻嘻一笑,“前辈要是不信,我先替你试试?”
“只不过嘛……药各两粒,瓶中便只够一人份量,我若吃了,你可怎么办呢?”
“所以呀,”她耸了耸肩,“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少女眼睛亮亮,如小狐狸似的神气。
若听从她的鬼话,依照错误的配比,各自吃下两粒,自然讨不了好。
若是不听……这一招,你又能怎么拆呢?
狂风渐大。
隔着一丈距离,两个人无声对峙。四目相接,双方的恶意,几乎于半空中碰撞出如有实质的火花。
幽鼠看着她,微微点头,却并非赞叹——他承认少女的小聪明,但她还是太嫩了些。
他侮慢地开口,戏弄般拖着长音。
“哦,瓶中是只够一个人的,可这余下的半副,也不好浪费啊。”
嗯?
西菱心中微动。
紧跟着,如有一道电光劈落灵台,照得通明洞彻。她大骇变色。
等等!
一旦察觉幽鼠的打算,少女立刻就想冲上前去。
“别动!”
幽鼠手中利器轻微收紧,锋锐的刀刃,立刻在女童脖子上割出一道浅口。
纤细但扎眼的血线,飞快渗了出来。
“我不动——你冷静点!别那么干!”西菱连连后退几步,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妄举。
她出语急促,试图引着幽鼠回心转意。
“我告诉你正确的吃法!”
“晚了!”
脖颈伤处渐渐传来刺痛,囡囡后知后觉,张口哭叫起来。
幽鼠正等这个。他握着药瓶递到孩子嘴边,不管红的绿的,硬灌了一粒下去。
“囡囡!吐出来!”西菱气得直要跺脚。
幽鼠阴狠地剐了少女两眼,旋即丢下刀,空出的手铁钳一般掐住女童下巴,直捂到后者憋得满脸通红。
待放开时,那药丸早在孩子口中化了。
事已至此。
西菱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含着笑缓声道歉:“前辈,都是我不对,一时紧张,竟把剂量记错了。”
“哼,”幽鼠阴阳怪气,“怎么,如今你想起该怎么吃了?”
“自然,自然,”对前者话中的嘲弄,西菱毫不理会,依旧好言好语,“红瓶两粒,绿瓶一粒,再不会错的——您若不放心,左右余量还宽裕,可以教这孩子先试一试嘛。”
“药么,岂是乱吃的?”幽鼠的手从女童的发顶抚到脑后,继而控在囡囡后脖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你最好没有记错。待我解了毒,剩下的药,留着也没有用。届时,便给你也无不可。”
说罢。仰头正要服药,递到眼前,才想起面上蒙着布巾,又顿了顿,向西菱吩咐道:“你,背对我!”
后者一愣,继而应是,顺从地照做了。
坳口风声聒噪,西菱却仿佛听到了幽鼠吞咽药丸的细微声响。
他已经得到想要的,还会信守诺言么?红衣大能那边,不知准备得怎么样了。要继续往后拖延吗?
西菱两袖捂胸,只觉自己心跳如雷。
很快,身后幽鼠一声“好了”。
西菱调匀呼吸,强挤笑脸,回过身去:“既然如此,前辈,这孩子和余下的药,我能领走了吗?”
有囡囡在,实在不敢冒险。只要能把女童安然带回母亲身边,哪怕眼看着幽鼠跑掉,她也认了。
不成想,后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忽而低低狞笑起来。
“要孩子你便拿去,这解药嘛。”他眼中精光乱闪,似乎举棋不定,“倘或你把它交给马队的人——哪怕只救回一个修士,我不就危险了吗?”
他果然要反悔。
西菱牙尖几乎有些发痒,压着杀意跟他周旋:“前辈既担心这个,大可以亲手给囡囡再喂两粒。若能如此,这孩子性命无虞,您也没了后顾之忧,岂不两全其美?”
幽鼠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道,“话虽这样,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狗东西!
西菱见状,只得估摸着再添了一把柴:“前辈,实是绿蟾作孽,使得马队十余名修士全数覆没。其亲友罹此大祸,心中岂不悲痛?这孩子活着,活着的人还能有个念想。若不然……您何必白白替那魔头屈担许多罪责?”
她故意提到“魔头”二字,便是希望幽鼠记起他自己的身份。
别再浪了,你还被通缉着呢。小心行迹暴露,大家都难收场。
万幸,这一招终于奏效。
“罢了。”幽鼠左手拿瓶,将药丸倾倒在右掌中,试图通过所余之数,倒推先前胡乱给孩子吃下那颗的种类。
西菱几乎就要放下心来。
——她放心太早了。
就在这双方都有些分神的当口。
幽鼠的臂弯之下,囡囡许是受惊过重,早已无心听大人如何交涉,一见那恶人的双手松开,慌不择路,拔腿便朝西菱奔来。
“姐姐救我!”
短短丈余距离,若在平时,也许便眨眼便到。可惜这孩子受冻许久,手脚僵硬,没跑几步,便叫幽鼠拽着后衣领拖了回去。
幽鼠本来捉得仓促,手中未用多大劲道,偏巧囡囡受惊之下,双臂在空中不住乱挥。
一个没留神,竟被孩子把他那遮脸的布巾拽了下去。
也许囡囡天生神力,也许布巾质量太次——总而言之,一张颇具特点的男人面孔,就这么暴露在了天光之下。
两个大人几乎同时僵住。双目对视,皆在眼底爆出浓浓杀意。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以幽鼠的多疑,他绝不会放任一个知晓自己真面目的仇家游走在外,哪怕对方看起来仅仅是初出茅庐的练气期。
不带一丝犹豫——幽鼠弯腰拾刀,西菱则向囡囡扑去。
“轰!”
巨大的灵力涟漪,终于在远处的山坡上炸开。阵法果然提前了一刻钟溃散。
但此刻谁也无暇顾及。
少女将孩子护在怀中,凶徒举刀劈砍而下。
“嗤。”
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好痛,该死!你有防备,我就没有吗?
少女面庞扭曲。
两件小巧器物,一左一右,自中衣袖口滑入她掌中。
——能保命的,给囡囡。
西菱强忍剧痛,将令牌塞入孩子领口,而后竭力一推,把女童攘出丈余。
背上又是一刀。
少女咬着牙,躬体折腰,让过身去,敏捷避开数击。继而佯装力竭,匆匆向崖壁之后的裂谷退去。
阵法已开,没有时间了。马上这匪徒的灵力就会恢复,硬拼修为,自己可打不过他。
个中利弊,西菱早已想得明白。
幽鼠不依不饶,再次攻来。
生死存亡,便是这一线之间。
那就留在这里吧!
西菱眼神凌厉,觑准一个空档,悍然反扑上去。
咔嗒,她手中的机栝轻轻转动。
——能杀人的,送于你!
巨大的火浪,在狭窄崖壁之间骤然炸开。
轰隆轰隆。
烈焰夹杂着滚落的巨石,将两道身形一齐吞没。
几乎是同时,数千里外的高空。
飞舟之上,有人一袭白衣,于调息之中骤然惊醒。
他站起身来,望向远处群山,浓墨顿点一般的双眸深处,先后涌出狂喜与忧惧。
“阿菱。”
刚被山石埋住的时候,西菱其实还醒着。
身上很重,也很痛。她动动手脚,试图把自己挖出来——嘶,不行。肋骨好像断了两根,左腿也失去知觉。
只能先就这么待着。
好在阵法已破,丹田之中渐有微弱灵气滋生,丝丝缕缕流过经脉,暂可提神镇痛。
紧跟着,她想起幽鼠。
那家伙死了吗?
硫硝碳爆炸的时候,大概是离他更近一点吧?
——糟糕,囡囡没来得及把药吃完。
该死的绿蟾。
该死的幽鼠。
这两个坏东西,真想把他们都杀了。
拜托拜托,那孩子千万不要出事。否则,自己怎么去见玉姐呢。
唉,玉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还扛得住么。
正思绪繁杂,身前黑漆漆的石缝里,忽而传来女童的哭腔。
“姐姐!你在哪?”
又听一女子在旁边补充,“我接到她了,坚持住,马上救你。”
太好了,是那红衣大能。
此时能收到这么两声,真不啻于得闻天籁。
西菱心头担子顿时轻了许多,待要回答,眼前景物却模糊起来,耳边亦生出一种尖细的鸣叫。
要坏。
她暗暗想。硬抗这么久,蜉蝣散还是发作了。
哗啦啦。
头顶的岩块被灵力小心挪去,灰土石屑顺着缝隙,瀑布一般往下滑落。
西菱放缓呼吸,眼皮渐渐沉重。
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之前,她已经昏迷过去。
睡着也没有多安稳。
迷迷糊糊时,仿佛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这梦里,她未知如何,竟已从石头堆中出来,赤着脚站在荒地上,却不觉得冷。四下张望时,便见各处灰蒙蒙的,像罩在暗色的纱里。
她一时隐约觉得,这附近应当很热闹,可等细细看过,又寻不到人。只遥遥瞧见极远的乱石倒木之上,仿佛站着几道黑色的影子。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清脆的呼叫,鸟儿一般从她口中飞出,才越过数尺,就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拦了一拦,悄悄地跌落在地。
到这时,她才惊觉,附近这么大的山林,竟听不到到哪怕半丝风声。
正是悚然,她忽而发现,远处巨木下横倒着的马车,瞧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她想过去看看。
心念方动,背后却像被人推了一把。两侧景象晃动着飞快退去,再停下时,人已到了近前。
我……飘过来了?
她觉得荒谬,但又来不及细想——位置的骤然变换,使她看清了马车旁边的一些东西。
那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
女人已经死去,尸体横倒在地上,双目仍睁。孩子缩在母亲的怀中,手里兀自握着一颗深色的果子。
看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
于是伸手将女人双目合上。而后抱过孩子,绕到马车另一侧,轻轻将其摇醒。
女童睁开眼睛。
“囡囡,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孩子面色苍白,眼珠乱颤,并不说话。
“囡囡?”
女童轻咳几声,继而,喘得渐渐剧烈,缕缕刺眼的污血,慢慢自她嘴角溢出。
西菱心下愈发沉重,一面拿袖子为孩子拭血,一面切切追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方才吃得是哪个瓶子里的药?”
若能找到欠缺的两颗,给孩子服下,到底配成一副。药性相抵,也许还有救。
那血却总也流不尽似的,刚擦干了,又涌出来。女童稚拙可爱的下半张脸,很快沾满了暗色的污迹。果子从她无力的手中跌出,落到地上,滚出很远。
“姐姐……你……不……”
囡囡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微不可闻。
“什么?”
西菱凑近了,仔细辨认,终于得以明白。
她说的是,“姐姐,你自己看不清吗?”
——“姐姐,你自己看不清吗?”
西菱骤然睁眼。
面前是车厢内部的顶棚。
一场噩梦。
她试着起身,胸口虽仍隐隐作痛,但已比先前轻松了许多,显然是有被好好照料过。腿上也用碎木条做了简单的夹板。
至于蜉蝣散……她闭目感受片刻,觉得脑袋一不疼痛,二无晕眩,看来毒性已经解开。
自己的毒能救,那玉姐和囡囡,大概率也稳了——想是这么想,但在没有亲眼见到众人之前,自然不能完全放心。
“来个……”
她想扬声喊话,不料刚开口就被呛住。无声咳了一阵,断开的胸骨处既酸且痛,只得悻悻闭了嘴,从旁边捞起一个空茶杯,在马车厢壁上连续敲打。
万幸。她费劲弄出的这点动静,很快招来了注意。
车帘一动,钻进个小小的脑袋。
囡囡!
活的!
两人目光对上。
西菱眉开眼笑,冲孩子招手。快进来,快进来,让姐姐抱抱。
孩子束手束脚揭开车帘,躬身钻进车厢,在她身侧坐下。
“我睡了多久?”西菱歪着头,仔细打量女童的面色——哎呀,小脸上哪来这么多灰。外面还没收拾好吗,也该给孩子洗洗啊。
等等。
想到这,她忽然有点不好的猜测,顿了顿,才低低问道:“囡囡,你娘亲呢?”
女童仰着脸看她,也不说话。半晌,喉中终于抽噎了一声。
哦豁。
糟了。
西菱头皮发麻,伸手就要去捂。奈何为时已晚。
那响亮的一声抽泣,如惊雷带雨,勾动豆大的泪珠子瓢泼似的滚了下来。两行清亮水迹冲去尘土,所过之处,隐约显出些原本的肤色。
西菱的手顿在半空,正迟疑是否要去腰间摸块帕子。不料这孩子撸起袖在脸上就是一抹,待松手后,原本就不甚干净的小脸,如今脏得愈发潦草。
“娘亲……娘亲……”囡囡哭得打嗝,“娘亲流了好多血,一直在睡觉。付姐姐,不让我打扰她。”
付姐姐。
车队里没有姓付的女子。西菱心下微动,追问道:“谁?”
左侧车窗的帘子被人猛得掀开,露出一张鲜丽明艳的脸。
“我。”
果然是那红衣大能。
她言简意赅,“先前破阵之时,绿蟾伺机逃跑,我使了些手段把他压服,这才来晚了。望你勿怪。”
西菱直道不敢,又忙问起盛玉刃如何。
“你说这孩子的母亲?她现下在我身后那辆车里,毒已经解了,人还昏着。伤虽重些,但只要接下来精心调养,于性命没有大碍。”
哦,哦哦。
西菱听得连连点头,想了想,忍不住牵起囡囡的手,还没开口,后者已洞察了她的心思。
“这孩子我让绿蟾看过了——你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他那两瓶解药,无论单吃哪个,或是少吃一粒,都是要命的剧毒。”
那囡囡?
西菱侧头看了看孩子,有些着急。
女修见她色变,像是有心引逗,特意停了一停,直到西菱满面懊恼追悔,才又开口问道:“她先前是不是吃过什么东西?”
东西……西菱猛然想起来:“我给她吃了一粒清心丹,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不妥?”女修挑眉,“没有不妥。她能撑到我来救,多亏你那清心丹了。”
“清心丹,能解蜉蝣散?”
西菱不大相信。这药竟然如此管用?若真这样,以后少不得要攒钱买个十瓶八瓶。
“想什么好事呢?”女修轻轻剐了她一眼。
“那这……”西菱大惑。
女修蹙起眉想了会儿,推测道:“大约你这清心丹中,正好有几味药草,和囡囡没吃的那半份解药性质相近。如此凑成一副,虽然残破,也够她多撑些时间了。”
这样想来,倒还说得通。
西菱默默听罢,觉得有理,便没再纠结。“那囡囡现在算是没事了?”
女修点头,“不过受了些惊吓,连风寒都未曾染。你若担心,多陪陪她也就罢了。”
不过受了些惊吓……
西菱见她说得平淡,心下大不认可。但碍于尊卑,也只好喏喏应了。旋即捡起另一桩要紧的事情商谈。
“付前辈,那匪徒后来怎样,有没有擒住?”
女修点头:“此人颇为可恶,被我封住修为,拿镣铐锁了,丢在风口里。”说到此处,嘴角微微翘起,“如何?可算是为你出气了?”
西菱精神大振,嘻嘻一笑,连声道谢。又将幽鼠来历与她讲明。
女修听罢,想了片刻,道:“原是如此,也算有缘。我方才已与这马队的几位主事议定,此后数日,便与他们同行。一则为众人解毒,二则,刚好押着绿蟾,到下座大城的烟雨楼分舵了案。”
她虽说得平淡,西菱却已明白,提前破除那绝灵阵,果然不像表面上看着这么轻松——若非受了伤,她大可以绑了绿蟾,直接御剑飞去交差的。
又听女修道:“你既然领下缉捕幽鼠的任务,如今果然又抓到了,要不要和我一道去?”
叮。
您的大佬发来组队申请。
西菱猛猛点头。
“那就这么定下,你好好休息。”女修说罢,微微颔首,放下窗帘,径自去了。
西菱与她简单谈过,心中块垒大去,只觉神清气爽,是这几日从未有过的轻松。
又想先前察觉囡囡神情低落,却未来得及细问。恰巧此时有空,遂把孩子拉到怀中,先取过帕子为其擦脸,继而夹戏夹劝,直逗到女童展露笑颜方止。
在此之间,天色慢慢变暗。有护卫专程送来饭菜,二人简单吃过,便偎在一处歇下。眼见着孩子沉沉睡去,西菱亦困意渐浓。
合上双目之前,她终于轻轻叹气。
“只盼这一路之上,莫要再出什么差池了。”
两千里开外的深山之中。
残霞已没,佴释之掠过数道长岭,仍在搜寻。
身后白光一闪,有人追了上来:“山主,您要的医者已经到了。楚介长老传讯说,这一批皆是他从药王谷里拐来的精锐弟子,让您随意使唤。另有十二人,是我们自己山里专管丹草的修士。两方加起来,一共三十三名,您看怎么安排?”
“叫他们分成八组,往各方搜寻,余者跟在我后面,随时待命。”
来人恭声应是,又道:“附近方圆千里,咱们的人都已搜过,共寻见两处修士交战的痕迹,但是从其气息来看,皆不是近日所留。属下以为,若按现在这般半里半里地寻查,我们的人手还是少了些,是否再从总部调一批过来?”
佴释之揉了揉眉心,面上有些疲惫:“眼下有多少人?”
来人不假思索:“附近几处分舵,凡元婴期以上没有任务的,都已经派过来了。有元婴期二十五人,出窍期八人,分神期三人,合体期一人,共三十七人。”
佴释之听罢,闭目片刻,再抬眼时,眸中划过一丝厉色:“山里的人先不动,以免引起正气盟的注意。发灵讯出去,叫唐恕领着一半护法过来。”
来人掏出传讯玉牌,依言尽数做了。此后,犹豫再三,方低声发问:“山主怎么不用衡君买?此地毕竟在其辖内,调他过来总要简捷些。”
“此人下手太脏。别的事可以托付,用他来找阿菱,我不放心。”
“属下明白。”随从面色愈发恭谨,“唐护法尚在域外,来此且需一日。我这就发讯出去,叫兄弟们加紧办事。若能空出些余裕,待其赶到再筛一遍,想来必不致遗漏了。”
“好。”佴释之微微颔首,并不多说。
他脚尖轻点树枝,身形如一羽白鸿,在浓重夜幕中,向前方的山岭掠去。
半日之前,心头的魂契传来波动。
他明白那是阿菱。
此世他已活过六十八年,生而有知的六十八年。
降生之初,菱池瑞光千条,幻出婴儿身形。旁观之人欢呼雀跃,独他睁开双眼,眸中只有惊惶。
这样的神迹,在别人是狂喜,他却恐惧。
一介残魂,重新活转——阿菱要为此付出什么?
那答案几乎要把他逼疯。
还好魂契仍在,万幸魂契仍在。
正是靠着这一念,他熬过六十八个落寞的春天。
六十八年间积蓄的每份底牌,都只为了魂契波动的这一刻。
攫住那丝感应,追过去。
阿菱,我给你找来了得力的医者。万请你,一定坚持。
头顶的月亮换作太阳。太阳又换作月亮。
佴释之不眠不休,一寸寸搜过千里山岭。
此世他仍旧只是五灵根,虽不缺丹药灵草,但碍于资质,目前尚停留在元婴期。
境界低微,却长久地驱使飞剑,佴释之灵气渐有枯竭征兆,每一催动,丹田内便传来隐痛。
随从已经劝了三回,求他停下来,至少修整片刻。
他全不应。
寒月高照,放眼天地间,苔花草树、悬崖陡壁、飞瀑流泉,皆蒙着一层惨白的霜。
——这样凄冷寥落,阿菱素喜晴和,她如何耐得?
其间或有饥豺饿虎、贪狼狠豹、毒虫狞蝎、长蛇封豕……
——这样困苦艰危,阿菱小小年岁,她怎么应对?
倘若运道不畅,再遇上恶霸奸贼、凶徒歹人、山匪流寇、鬼怪邪魔……
——这样凶险残酷,阿菱秉性赤诚,她可有防备?
此一番委婉心绪,自不会诉与闲人听去。
佴释之立于剑上,衣袂飘摇。
身后随从紧紧跟着,才从嘈杂风声之中,勉强捕捉到一句低语。
“我只是……怕阿菱再受苦。”
幸亏那随从极稳重,纵然听了,也不过默默腹诽。若有第三人在场,只怕要笑得跌下半空。
——您心上那一位,当年可是覆手灭宗的狠角色。哪怕过去这么久,提起她来,道魔两域仍旧三缄其口。如此人物,纵然是投胎转世、从零修起,也实在不至于像您说的那样……荏弱可怜吧?
佴释之不闻不问,只将心神付诸眼前密林。数息之间,又探清半片山头。
他此世全无占卜之能,魂契的那丝感应,只够框出一个极粗略的范围。
阿菱受了伤,是谁伤她?
他信阿菱机敏,必不会坐以待毙。既然交手,也许能留下些许战斗痕迹。
那么就把这片天地,一一翻开,逐个寻遍。
——纵然希望微渺,他终会追上她的足迹。
如是又过去两个昼夜。
大几十名高阶修士兢兢业业,将方圆二千里山河犁了数遍,其间筛掉七处交战痕迹,终究在某个山坳之中,寻到最相贴的一块地方。
至此,距离佴释之最初感应到魂契波动,已是四天有余。
他的灵力早在长日奔波中耗尽,收到灵讯后,只得由随从载着,乘飞舟匆匆赶至。
“山主。”唐恕立于人群之首,向他行礼。
“我已探查过了,山坳中残留有大片的蜉蝣散毒质。这东西原本出自魔域,但因为配制条件苛刻,会用的人不过十指之数。属下已将名单罗列出来。另外……”他指向一片草坡,“在那个地方,兄弟们发现了绝灵阵的废弃符石。想来可能与合欢旧地有些干系。”
佴释之跃下飞舟,落地的刹那,身形晃了晃。
唐恕仍在汇报,“此外,山坳中有许多新鲜的车马印辙,大约是过往商队所留。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不出意外,半日便有结果。”
佴释之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走到山坳与崖壁相接处,某堆乱石之前。
那些大块的碎岩之上,仍旧留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唐恕又道:“此为硫硝碳,威力大约等同于低阶御火符。十来年前,由烟雨楼从界外引入。当时的噱头是凡人亦可以用,但因为要价不菲,效果却鸡肋,所以购者寥寥,很快也就叫停了。”
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推测也似迟疑,“属下已经探过,这石堆之下并无尸体。虽有些血迹,却不像是那修士所留,而更可能来自商队中的凡人。莫非……先设下绝灵阵,而后以此杀人——是属下疏忽!”
佴释之面色白得像雪,鸦羽似的长睫颤了颤,轻咳两声,抬手在唇角拭过,残留一丝血痕。
众人皆骇然,更有随从上前搀扶。
而他却毫无痛楚似的,只低低唤了一声。
“阿菱。”
西菱蓦然回首。
她好像又听到梦中的那个人,极悲切地呼唤自己。
然而定睛看时,只见得古道斜阳,骆驼成队,旅人过处,马蹄踩踏起阵阵黄尘。
并没有那样一个人,穿着白衣,极温柔地注视自己。
她不由万分失落,甚至因此忽略了旁人的问话。
“阿菱?”盛玉刃留意到少女的茫然,伸出手,拍拍她的发顶,“楞什么呢。”
西菱立刻回神,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这一路都提心吊胆,到现在,总算安稳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进了这座大城。城中不许修士交战,再不会有人突然跳出来,拿着利刃劫财索命。
盛玉刃眉头亦舒展开来,轻轻颔首,“是啊,明日可以好好修整一下。”
说话间,车队已缴好税费,跟着守卫,缓缓驶入城门。
大城之繁华,自不与别处相同。西菱将囡囡抱至车窗前面,与她指着街边灯火说笑。
盛玉刃端坐旁边,见此,眸中渐渐染上暖意,“阿菱是第一次来?明日我带你们逛逛。”
“好哇。”后者嘻嘻地笑,“让我想想,庙会、书坊、糖水铺……最最重要是烟雨楼,等去过了那儿,我就有钱给囡囡买漂亮裙子啦!”
女童被她点名,懵懂地抬起头来,“为什么,去了烟雨楼,就会有钱呀?”
“因为姐姐帮着他们做了好事啊。”
西菱两眼弯弯,怕小姑娘害怕,并不提“幽鼠”名字,
“哦。”囡囡点点头,乌丢丢的眼珠一片坚定,“我长大了,也要做好事,给娘亲和姐姐,买一个大园子!”
好宝宝,有志气!
西菱老怀大慰,捞过孩子,在脸蛋上连亲数口。
说话间已至客栈。
众人排队领了牌子,各自回房。西菱逮到机会,将自己心爱的小酒壶灌满,哼着曲正要上楼,却听身后有人道一声“留步”。
她回过身,见是红衣女修,稍感惊讶,“付前辈,有什么事情么?”
“我名付朝云。”女修道,“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我正是来自合欢旧地。”
西菱早已猜到,当下也未吃惊,恭谨地拱拱手,便自报家门道:“我叫西菱,散修一个,无门无派。”
她虽早有探访合欢旧地的愿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梦中之人。故而,即便明了眼前修士的身份,略有些亲近之意,却也无法违背本心,做出谄媚情态。交谈中,便仍同先前一般坦然自若。
哪知付朝云听罢,倒像是吃了一惊,竟上前两步,追问道:“你叫西菱,是哪个菱?
西菱见她如此失态,心底不由咯噔一声,只暗想“莫非这人竟有个同名同姓的仇家”?
故而虽面上未露,私自却起了提防,遂笑道:“还能有哪个?自然是灵石的灵。”
付朝云微愣,眉宇间掠过一丝失落,面色转淡,却也不曾多说。沉默片刻之后,她提起原先的来意:“明日我将押送碧蟾前往烟雨楼,你带上幽鼠,一同去吧。”
这是计划中的事情,西菱立刻应下。
二人各自回房,此夜无话。
次日上午,西菱与盛玉刃领着囡囡外出逛过一圈,带回大包小包,哄得女童恢复往日活泼。
待用过午饭,孩子睡下,西菱轻轻起身,预备出门。
“我同你一起去。”盛玉刃道。
玉姐经年闯荡,有她陪着,多少稳妥些。西菱并不虚辞,认真道谢。
二人寻到马队首领,自重重关押之中,提了幽鼠出来。
当日其与西菱同被埋在碎石之下。后者很快受到付朝云搭救,解了蜉蝣散,疗伤接骨。而他作为罪魁,却决不能有这样好待遇。
马队之众看着囡囡长大,有那护犊子的,当场就想活揭了幽鼠的皮。还是绿蟾认出此人行藏,喂过一份解药,才教他暂时留得命在。
等到西菱醒来,将个中曲折与大伙儿讲清。众人虽熄了亲手杀他的心,然而怒气到底难消,免不了要予他许多罪受。
譬如定住身形,往冷硬的地板上一丢。饭菜更不必想,三日来,只硬塞过两颗辟谷丹。直到幽鼠气息奄奄,眼看真要死了,才有人舍他半瓶粗劣伤药。
环境如此恶劣,这家伙竟也熬了过来。
西菱打量着幽鼠阴沉隐忍的面色,心下颇为震动。先前那种“一出山便擒了恶徒”的志得意满,也在此刻荡然无存。
魔域果然没有一个简单角色。不,不止是魔域。凡立足在这世间的,必定有其得以活命的本事。自己能抓到幽鼠,大半要归功于侥幸。若因此骄矜自得,失了戒备,只怕离死也将不远。
西菱正暗中警醒自己,忽见玉姐向着一旁躬身行礼:“前辈。”
原来是付朝云到了。
她素来寡言,此时对着车队众人,更不多话:“绿蟾呢?”
“早已为您备好。”
头领一拍手,旁边房间的小门霎时打开。先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接着是绿蟾,后面又紧跟一个彪形大汉。
“承蒙惦记,还没死呢。”老东西抱臂而立,垮着脸阴阳怪气。
西菱将目光围着他绕了几圈。
嗯……头脸干净,衣服完整。若是忽略身旁两个大汉那“和善”的眼神,看起来他过得还算可以呢。
她打量得明目张胆,绿蟾自然察觉,当即狠狠瞪了回来。
西菱耸了耸肩。
见人已带到,付朝云向那头领微微颔首:“就此别过。”
“留步!”首领忙从袖中掏出一枚乾坤袋,双手奉至身前。
“前辈救我百余人命,恩重不敢不酬。某斗胆,略备薄礼,聊表寸心。此囊中虽非珍奇之物,却皆出自队中老□□女之至诚。愿您不弃鄙薄,赏脸笑纳。”
付朝云本已转身,闻言却顿住,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发愣。
领队上前两步,双手又举高了些:“前辈?”
女修回过神,摆了摆手,“有何可谢,若非我学艺未精,你们本也不必横遭此难。”
“这……”
领队还要劝,付朝云却不再理会,径自转身,残影一闪,人已在客栈门外。其后,绿蟾如被无形之线牵引,手脚僵硬地跟随而去。
西菱见此,和盛玉刃对视一眼,招呼人抬上幽鼠,也开始向外走。
领队追赶两步,似又有些犹豫,微一叹气,终是作罢。
因城中不得御剑,几人出客栈即上马车。约莫两刻钟后,便到了地方。
对西菱来说,这是一座新的烟雨楼。匾额与她素夕所见那座的大差不差,建筑样貌却带着此地风情。
她看得起劲。
若非说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只一件——那门口乌泱泱队伍,同样是令人咋舌的数目。
好在今次她是随付朝云而来。沾大能的光,特事特办,可以不必苦等。高等任务令牌一亮,立时就有管事将她们引到各自的单独雅间。
至于绿蟾幽鼠,则被楼中力士缚住,押往别处。
真到了这个时刻,他二人反而都很平静,如山洪肆虐过的河谷,混乱死寂,再不叫嚣。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
少女头次独自完成任务,自然处处新奇,很快便将两个魔头抛之脑后。
等到对过账,结了案,沉甸甸的灵石送进手里,她更加觉出外界的好。
——出来闯荡,这一步路没走错。
西菱欢欣鼓舞。西菱心潮澎湃。西菱把灵石揣进管事贴心赠送的低阶乾坤袋里,喜滋滋出了雅间的门。
大厅里面,盛玉刃带了两个护卫安静地等。
西菱脚步轻快,走到她身前。
“办好了?”
少女点头,两眼弯弯,“囡囡的小裙子搞定啦。”
“你啊,不知是聪明还是愚笨。”盛玉刃低叹一声,顿了顿,又轻声说“能遇上你,是囡囡的好运道。”
“聪明的聪明的,”西菱看着女人沉静的双眸,“我也很开心和你们碰见。”
盛玉刃摸了摸西菱的头,不再说话。
又站了会儿,付朝云亦走出来,对二人点头。
至此,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本就萍水相逢的人,也到了该分开的时候。
西菱向付朝云拱手:“谢过前辈此前照料,祝您今后道途通达。”
“你也一样。”后者收回目光,并不留恋,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站住!”
却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斥。
“付朝云,你还要躲哪儿去?”
嘶,谁这么大胆,敢这么喊一个元婴修士。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来者挡在付朝云身前,一袭粉衣,面容姣好,虽是在责问,也显得温温柔柔。
付朝云身形如被冻结。半晌,才转过身去,低低叫了声“师姐”。
“这倒奇了,”来人冷笑一声,“既然记得我是你师姐,怎么我说的话,你竟半句也未肯听呢?”
付朝云僵在原地,迟迟不答。
“师姐”于是慢慢走过去,拈起一根手指,点点付朝云的额头,“若非我查出你接的任务,特意在此蹲守,小崽,只怕你早又飞了吧?”
她生得纤巧婀娜,这样蹙起眉头轻轻问话,实在很好看。
合欢旧地的女修都这么好看吗?
西菱暗想。
稀奇是稀奇,但俗话说,阎罗打架,小鬼遭殃,西菱与盛玉刃对视一眼,皆明白彼此的意思。
为免被“战火”波及,还是风紧扯呼吧。
两女两男,不约而同,皆轻手轻脚,向外走去。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出门的刹那,西菱没忍住,稍稍回头,便见“师姐”的手按在付朝云腕上,面色已是很不好看。
糟糕,妹妹在外面受伤,做姐姐的要发飙了。
出于曾经并肩作战的情谊,她在心底遥祝付朝云好运,脚下步子却更快了两分。
寻车,牵马,一气呵成。
壮汉执鞭正待挥下,忽而,细密的灵力波纹霎时展开,将附近空间,牢牢封闭起来。
坏了。
西菱胸中一沉。
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
红光微动,两道身影已到眼前。
“我已说了,此灵非彼菱,她不是那个人,”付朝云眉头微皱,终日平静的面上,难得露出些波澜,“再者,你怎能这样无礼呢?”
“傻孩子。”
粉衫女修万般慈爱地看了师妹两眼,“你生得迟了些,所以以不明白。合欢宗还在的时候,谁若没有十个八个假名,可是要被笑话的——乖,把红绫拿出来,别逼我在街上削你嗷。”
盛玉刃和西菱看着她二人交谈,皆警惕地保持沉默。
师姐积威已久,付朝云执拗不过,掌心一亮,唤出她要的物件。
“早听话不就好了嘛。”
拿到东西,“师姐”又恢复和颜悦色,她转过身,看向被困的四人。
“方才冒犯,乃是事急从权,”她轻声细语,素手纤纤,指向西菱,“我想找这位姑娘问两句话,还望几位行个方便。”
见此,西菱正待开口,盛玉刃却上前一步,将她挡住。
“前辈,”女人道,“我这妹妹年龄尚小,又未曾见过世面,恐怕也难帮上什么忙。若有用人之处,您使唤我便是。”
和她的警惕相比,粉衫女修显得神闲气定,“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觉得这小妹妹与我一位故人有些相像,想要仔细问问。”
“这……”盛玉刃仍在犹疑。
西菱叹了口气,越身而过,直言道:“前辈尽管问,我若知道,必和盘托出。”
“好极了,”女修拊掌而笑,抬手升起一道结界,用以隔绝声色,只将二人纳入其中,“小妹妹,你年岁几何?双亲在否?”
西菱想了一想,答得很审慎:“未满二十,父母早已离世。”
“是么,那能不能告诉姐姐你父母的名讳?”
女修笑意愈发和善。
西菱默然。
怎么办,现编一个吗?
她抬眼看看女修。算了,瞒不过这人,别再把她惹恼了。
想到这儿,少女脸不红心不跳,立刻改口。“前辈,真不好意思,方才记错了,其实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一出生就被丢到寺庙里面的。”
“哦?”女修显得很惊讶,挑了挑眉,“是哪里的寺庙?”
西菱报了故乡的大自在殿。
女修点点头,又问,“我听朝云说,你叫西灵,对么?”
果然,问题出在名字上面。
西菱恭声应是。
“我名南浦白,”女修眼波流转,像摇曳着尾巴的狐狸,“你这样年纪,又这样修为,可有想过找个宗门投靠?”
啊,这。
虽然想过要去合欢旧地,但是眼下敌友未明……
“朝云和你说过的吧?我们合欢旧地待遇很不错的。只要是自家姐妹,丹药灵石包管够呢。”
西菱咬咬牙:“多谢前辈美意,只是我……”
“不可以拒绝哦。”南浦白笑眯眯道。
——那你干嘛多此一问?
——显得我们比较民主嘛。
西菱看看南浦白。南浦白看看西菱。
结界解开。
付朝云原地站着,投来目光,将西菱上下扫过,仍旧收回。
盛玉刃则快步上前,扶住西菱肩膀。
“玉姐,”少女拍拍她的手,“没事没事。”
她笑着戏谑:“前辈看我骨骼惊奇,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奇才,将来维护世界和平,大有指望,又说,我与她那旧地有缘,哪怕分文不花,也可拜入门下。只是时间赶了些,现在就得过去。”
“菱菱!”盛玉刃眸中惊疑更重。
“放心,”西菱叹了口气,“这是好事,玉姐该为我开心。说不得,我此去便扶摇直上了呢?”
也可能直下幽冥啊。
盛玉刃并不与少女分说,而直接转向南浦白:“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如此草率。前辈,还是待我备上束脩,择吉日送这孩子上门,才显得庄重。”
“修道之人,谁讲这个?”南浦白面色微沉,“再者,我那师妹重伤未愈,如今亟需回宗调养,更加耽误不得。”
“既是有恙在身,岂得长途奔波。不如便在城中修养?我愿从烟雨楼购置丹药灵草……”
“玉姐!”
西菱从袖中捉了盛玉刃的手,紧紧握住,“我想早些去的——就这样吧,囡囡还在家里等你呢。”
如被一盆雪水泼下,盛玉刃哑然。
西菱冲她笑了笑,从乾坤袋中取了半数灵石,交给前者,“没时间给囡囡买裙子了,玉姐,你替我代劳吧……和小姑娘好好说说,别叫她觉得委屈,啊?”
盛玉刃眸中隐有泪光,咬牙接下。旋即,匆匆忙忙解下一块玉牌,劈作两半,注入灵力,塞进西菱掌心。
“本来预备晚些给你的,到了地方,记得传个信来,知道吗?”
西菱虽识得此物珍贵,然而此情此景,实不忍推拒,一时只有点头。
“会的。”她允诺道。
没有太多时间告别。
盛玉刃将来时马车让出一辆,命侍卫驱使着,送贵客出城。
待出了城,红光微动,长绫御空直上,南浦白载着二女,直奔合欢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