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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为何停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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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准备干一件大事。
为了这件大事,她先去市集买了许多许多烟花,又去车马铺买了一辆平板车,雇了一个推车的车夫。
然后她开始等。
等天黑,等傅宗书从官衙出来,乘轿返回家中。
“好了,就放在这儿,你走吧。”
当远远看见那顶轿子,她手一挥打发走了车夫,自己正大光明站在车旁。
被卫士护送的轿子近了。
“干什么?轿子里坐的可是刑部尚书,谁敢挡路?!”
温柔心中咬牙切齿:等的就是你这个刑部尚书!
“尚书大人,你送了我们细雨楼一份大礼,今日我是来还礼的!”
她说完,将车上盖的油布一掀,露出下面满满当当的烟花。
随即,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火折子。
“咻——”
“啊!”
“哎呦!”
“噼啪——”
“保护大人!保护大人!”
“咻——啪!”
“哎呀!”
帝都汴京,天子脚下,刑部尚书傅大人被当街炸了轿子。
呼痛声、叫喊声,和着烟花的呲呲啦啦咻咻啪啪,场面一时兵荒马乱。
温柔表面上彬彬有礼:“傅大人,收礼啦!过年好啊!”
心中却在为烟花们摇旗呐喊:炸得好!炸他们!最好能把傅宗书的眉毛头发一块儿烧了!
她并没有跑。
做已经做了,她就不会跑。要是傅宗书因此把她抓起来关进大牢,那还正合她心意。
可惜,她能想到的,傅宗书也想到了。
他偏不如她的意。他偏就不抓她进牢里。
想因此去见王小石和白愁飞?做梦去吧。
他尽量优雅地擦了擦脸上的灰:
“温大小姐年纪轻,爱吹风,那你就在这儿慢慢吹——打道回府!”
温柔气结。
不料,正在这时,突然有几个人——看打扮像是天牢中的狱卒——从街上跑过来,一路跑到傅宗书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温柔好奇地支起耳朵。
下一刻,她听见一声怒喝:“什么?!”
——什么“什么”?
温柔一脸茫然地看着一队人马掉头折回,往长街那头去了。
夜风吹过来,她打了个激灵。
——先跟上去再说!
她跳起来,悄悄尾随着傅宗书一行,发现对方走的路,竟然是回刑部大牢的路。
温柔蹑手蹑脚用街边阴影隐藏行踪,看见傅宗书在天牢门前停轿,那个白日里来送过鞭炮的人躬身对他说话。
天又黑,离得又远。温柔百爪挠心,就是听不见他们究竟在说何事。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刚想大叫,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唔!你们是谁!”
她奋力甩脱两只手。这时他们已经在小巷之中,她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满脸的警惕却在看到对面的人时转变为满满的惊喜——
“小石头!大白菜!”
“是我们呀。”王小石笑道:“怎么样,惊喜吧?”
“真的是你们!”温柔又惊又喜又不解:“你们怎么出来了?你们怎么出来的?你们知不知道我都快担心死了!”
王小石不由看了一眼白愁飞。
后者抱臂倚在墙上,显然也对这连珠炮似的问题感到无奈:“就那么出来了呗。”
温柔很不满意:“什么叫‘就那么出来了’?我刚刚可是把傅宗书的轿子都炸了,结果一转眼你们两个竟然好端端地出来了?!”
王小石大惊:“什么?你把傅宗书的轿子炸了?!”
温柔把那一丝心虚抛到一边,理直气壮:“那又怎么样?他竟然用你们要挟师兄,给办白事的人家里送鞭炮,我、我炸他的轿子,也是‘礼尚往来’嘛!”
王小石:“什么?他竟然给苏公子送鞭炮?!”
白愁飞:……
他实在受不了这两人一惊一乍了,一手推一个,“你们两个别在这儿对着惊讶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他话音刚落,没听到回应,却是先听到了“轰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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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的几间牢房塌了。
书房里,苏梦枕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他重复了一句:“牢房塌了?”
杨无邪道:“塌了一个角。不是炸的,也不是拆的,好像是……年久失修。”
苏梦枕不语。
杨无邪自己也觉得这事不可思议。
刑部天牢年久失修,这话说出去谁能信?
可不是炸的、不是拆的,好端端的牢房又怎么会塌了呢?
他又补充道:“据收到的消息,是从西北角的地下开始塌的,或许是当初打地基时没落好吧。不过傅宗书想来也顾不上心疼他那牢房,毕竟他手底下的任怨还莫名其妙地死了,想来他正头疼——”
他突然停住。
因为他想起了不久前那张纸条。
“不,不是吧?”
苏梦枕倒很平静:“为什么不能是呢?”
杨无邪赞叹道:“真有人这么胆大包天,傅宗书的人他都敢下手?下手就罢了,还把人家脸皮扒了——”
任怨扒了一辈子人皮,估计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别人扒皮。这么一想,倒有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味道。
苏梦枕落下最后一笔,将手中的笔放回去。
“傅宗书要想抓人,也要找得到是谁才行。人都死了好几天,他们也没认出眼前的假货,这倒不能算‘胆大包天’,应该说‘艺高人胆大’。”
杨无邪怀疑道:“听公子这语气,怎么好像知道这人是谁……”
一只鸽子从窗外呼啦啦飞进来。
鸽子的脚上系着红绳,证明有极重要的消息。
苏梦枕取下鸽子带来的小纸卷,一边展开一边道:“想知道?”
杨无邪遵从了内心的好奇:“想。”
却不料苏梦枕看完了消息,只丢给他两个字:“你猜。”
杨无邪:……
他发现了。自家公子能和温大小姐成为师兄妹,是有原因的。
在他默默腹诽之际,苏梦枕已经是一副要出门——而且是出远门——的打扮。
“我去趟西北。”
“啊?”
“刚刚收到消息,有人要动殿上虎刘安世大人。我要亲自去一趟。”
谈及正事,杨无邪正色道:“好。”
“还有那两个小孩儿。虽然有人拿了御赐金令把他们提了出来,但金令的主人既然没有亲自现身,就说明不想涉足这件事。所以这段时日,你先派人好好看顾他们。”
“是。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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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中榆林巷。
阿晚看着傅浔回来,问:“先生,我们是要走了吗?”
傅浔说:“不走了。”
阿晚一愣,道:“事情办完了,先生又不走了?”
傅浔一笑,又重复一遍:“不走了。”
他在小院中站定,仰头看着一只雪白的鸽子飞过蓝天,半是怅然半是慨叹:
“谁能想到……”
沧海桑田,重遇旧事。时移世异,重见故魂。
世事好似总是这样,一圈一圈不断轮回。
他理应觉得厌倦,可他却想留下。
再看一看那样相似的火光,再隔着光阴梦一梦过往。
他收回目光,掏出一个小钱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我接了个活,去一趟边关。你在汴京等我。”
阿晚没听懂他刚刚的感慨,也很有智慧地不去追问。只点头道:“好啊。”
她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担心。既不担心傅洵去边关做什么,也不担心自己即将一个人在汴京生活。
本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天下既然有人离了别人就活不成,自然也就有人无论离了谁都能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