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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重逢 ...

  •   阿晚坐在屋脊上晃脚。
      厅中众人在商议由谁去别院接应,她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就没什么心思去听,一个人翻到了屋顶上来。

      ——或许也不只是她一个。

      “我以为你会想为他报仇。”谢镜宜走到她身边。“那一天,你也去了悬陵别院,不是吗?”

      阿晚并不在意:“我去了,我还亲眼看到了。可是那又如何?”
      她托腮看着远处的湖水。“……我答应过先生的。”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她说过的话,板上钉钉——那是一辈子的事。

      谢镜宜不再说话。
      她静静望着眼前苍茫夜色、山下万家灯火。

      ***

      而此时厅中已经飞快将接应之事议定,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黄楼——
      然后半路被堵了回来。

      苏梦枕看着他们这幅行色匆匆的样子,问了一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公子!”看到一个好端端、活生生的公子出现在眼前,师无愧简直要感动得落泪,“公子,白愁飞叛变,说在别院布下了近百□□手埋伏你们,所以我们才……”

      “原来别院那些人是在等我们啊。”朱小腰脆生生道:“那可算是他们狗咬狗了罢。”

      她见对面所有人都一脸疑惑,再看看苏梦枕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几句话把事情都抖了出来:
      “那个李宗主死了,被刑部的人乱箭射死的。皇城司已经捉拿了涉事的一干人等问罪。”

      “刑部可一直是蔡京操控的,这怎么可能?”
      蔡京那脾气手段也就对着宋朝境内使使,说他去杀西夏特使,简直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离谱。

      可是,如此离谱的事情,确实就这么离奇地发生了——

      ***

      一个时辰前,悬陵别院。
      天已经黑透,别院里燃起的灯火也在冷夜中透着寂寥。

      眼见官兵去换防,朱小腰道:“苏公子,咱们走吧。”
      苏梦枕却一把按住她,低声道:“别动。”
      朱小腰立时不敢动。

      他们两个藏身在树上,远远俯视着大半院落。

      朱小腰在不明所以中,更仔细地看去,终于发现那些潜藏在亭中、桥下、草木旁的人影。

      她轻声问:“是陷阱?”
      苏梦枕摇摇头。他仍然盯着看似“空无一人”的庭院。

      突然,一个穿着红衣的人从天坑下跃了上来。
      朱小腰心中一抖,然后才意识到苏梦枕还在自己身边,跳上来的那个并不是他。

      但埋伏在院中的那些人显然有了同样的误会——
      刹那间,只听如疾风骤雨一般的箭矢破空之音,那个红衣人瞬间成了一个箭靶子,惨叫几声,滚在地上,没了声息。

      其中一个弓箭手小心凑近,将倒地的人翻了个面后,猛然惊骇后退。他比了个手势,所有弓手立刻无声而迅捷地后撤——

      “站住!”“放下弓箭!”
      火光骤然照亮黑夜,一队兵马将别院团团包围。
      “皇城司麾下听令!速将这一干杀害西夏特使的贼人擒住!”

      朱小腰目瞪口呆地看着别院刹那间乱成一锅粥。
      她用气声问:“他们把西夏特使杀了?”
      ——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人能回答她。不过一时三刻,传来的打斗声已经平息,皇城司将几个活口押上车子,清扫战场后,贴上封条离开了。

      “别院里情形未知,你留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既然是朋友,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朱小腰把绳子往肩上一背,一马当先跳下树去,“走吧!”

      他们并没有去动门上的封条,从一侧围墙进了院中。
      院里再没有别人,只有一些血腥气还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庭院中央,天坑依然深不见底,水声从最底下传上来,莫名都带了一股瘆人的凉气。
      这种高度,兼之下面一团漆黑,就算是轻功一流的武学宗师,贸然跳下去也要跌个半死。

      好在有绳子充当偶尔的借力点,两人顺利下到天坑底。
      这里水声更大、近在耳畔。但周围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朱小腰点起火把。

      坑底并非光秃一片。一些偶然的雨水浇灌,很多角落生长了矮草和苔藓。
      从他们站的地方再往前看,便是一段暴露出来的暗河。
      河水流淌着,拍击在裸露的石头上,发出一阵一阵的水声。

      苏梦枕蹲下去,在一处石头上按了按。他的手上沾上了些褐色的碎末。

      朱小腰轻声问:“那是什么?”
      苏梦枕将碎末捻了捻。“是血。”

      不止这一处——滴落的血痕在火把的照亮下呈现出断续蜿蜒的一条痕迹。

      顺着这条痕迹,他们穿过迷宫一样的裂缝,最终走到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穴。石穴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将手稍稍靠近,都能感受到冰冷的寒意。潭水上方垂落下数根成人胳臂粗的铁链,又一个上面还歪歪斜斜挂着一个铁钩,染满了已经干涸成黑褐色的血迹。

      但这里没有人。

      苏梦枕伸手从铁链的缝隙中取下了一片被剐蹭下来的碎布。
      玄色布料上,用同色丝线暗绣着梅枝。

      傅浔对衣服颜色没什么讲究,却不喜欢身上花样太杂。所以他的衣服,一般都是用同色线绣暗纹,常常只有走动起来才看得见。

      朱小腰看着苏梦枕攥住那块碎布,看着他握拳狠狠往石壁上砸去——

      “公子!”

      苏梦枕背对着她。半晌,方哑着声音说:“……没事。”

      光线昏昏,朱小腰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觉得他的身影一瞬间显得那般孤绝而冷清。

      ***

      又下过几场雪,天气一天比一天深寒。

      西夏特使被杀的案件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拉扯了刑部大大小小十几个官吏下狱,论罪贬职或流放。或许蔡京在里面用了力气,而西夏也实在没工夫来回扯皮——崇宗李乾顺意外被刺身亡,皇后耶律南仙所出长子李仁爱仓促即位,本身已忙得一团乱。于是在这种一方想要遮掩、一方没心思多管的情形下,这件事稀里糊涂地、大约莫地就这样过去了。
      而此时,距离傅浔失踪已有一个多月,距离白愁飞被雷媚救走也已经将近三旬。

      从别院回来后,苏梦枕并不提起傅浔,也不多谈叛楼而去的白愁飞。他如今又得撑着病体扛起楼主的担子,那张写着王小石身亡的消息也终于递到他的案头。
      消息甫一递上,杨无邪就一手拉了树大夫,一手扯了谢镜宜,随时准备急救。

      然而苏梦枕将消息看过,只是一人独坐半日,就又出现在了红楼的书房里。
      这之后,他每日按时服药、准时休息,平静到杨无邪都觉得有点儿胆战心惊。他能察觉到公子一日日消瘦、沉默下去,可却对此无计可施,只好更多地来往于白楼和红楼之间。

      “六分半堂与白愁飞联手,咱们潜伏的堂口很多都被找出来,一一被毁,好在撤退及时,伤亡不大。”
      “……记得安置好伤亡弟兄的家人。”
      “公子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还有什么消息?”
      “已确认白愁飞拜入了蔡京门下,原本傅宗书手下的葛说蓝笑现在跟着他,他手下还有一支亲手培养出来的精兵‘一零八公案’。还有,前日他向蔡京求娶他的义女雷纯,蔡京已经答应。”

      杨无邪说完,见苏梦枕神色微动,以为他会问上一句两句,于是静等在一旁。

      苏梦枕也确实问了。

      但他问的是:
      “狄飞惊现在何处?”

      杨无邪莫名其妙:“他……不是在六分半堂?”

      ***

      狄飞惊确实在六分半堂。
      他现在、暂时,还在六分半堂。

      “狄大哥。”祠堂里,雷纯上过香,转身对垂首立在自己身后的人说:“这段时日,我拜蔡京为义父、重用吴其荣、又结盟白愁飞,桩桩件件,皆未与你商议,你会怪我吗?”
      “不会。”狄飞惊不假思索地说:“你是总堂主,本不必事事与我商议。”

      他说得很诚恳,雷纯听得也很认真。
      她认真地听完,而后抬起眼睛。

      那一双眼睛依然清澈、清纯,只是其中总有一丝悒郁,给祠堂中的香烛染成一分悲凄。
      但等那香燃上一截,烛焰晃上几晃,那点子若有似无的悲凄就又不见了,只剩一点点惯常的柔弱。

      她就用这样的眼光,充满歉意、却又无比坚决地说:“一个月后,我会与白愁飞成婚。”

      她说:“……哥哥,你走吧。”

      ***

      堂前水榭。白愁飞正在喝酒。
      他最近常常往来六分半堂。他要在这里喝酒,并没有人拦他。

      喝到一半,雷纯从远处走过来。

      白愁飞一见她便笑——自从离开金风细雨楼,他更经常地笑。虽然那笑容并不令人愉快,只常常让观者战栗。

      “请坐。”他说。

      雷纯坐下。她并不为他的笑容所动,既不畏惧,也不战栗。她平平常常地含着愁绪。

      白愁飞给她倒酒。
      “劝走狄飞惊了?”他笑着说,“看来你也得到了消息。”

      雷纯不语。

      白愁飞道:“傅浔很可能还活着——你猜他如果回来,最先要报复的人是谁?怎么样,后悔了吗?”

      雷纯在这时笑了。她柔婉地说:“做都做了,没什么可后悔的。他要报复,我打开门来恭候。”

      “所以你提前劝走了狄飞惊。”白愁飞饮一杯酒。“你和他之间还真是情谊深厚。”

      “你若吃醋,我也可以对你情深意重,照样劝你离开。”雷纯用一双幽梦似的眼斜睨他,“——但是你会走吗?”

      白愁飞大笑。

      他要走吗?
      他当然不走!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起来我们两个还真是天生缘分,疯也疯在一起。”

      雷纯道:“人们常说,幸福和快乐都是比出来的。自从见了你如今的模样,我觉得我的精神倒好了不少。说不定有朝一日你见了傅浔,也会觉得自己还没怎么疯。”
      “借你吉言。”白愁飞不甚在意地举杯,“请。”

      然而雷纯一语成谶。

      白愁飞果然又见了傅浔,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的本意是要与苏梦枕喝最后一场酒。

      ***

      枫桥酒馆。

      白愁飞耐心等着苏梦枕的到来,耐心等他坐下,更耐心地听他咳完一场。
      “金风细雨楼屡遭打压,大哥又重病不起。这种情况下,竟还能孤身前来赴约,”他举杯客气一下,“真是令人敬佩。”

      苏梦枕将帕子叠起放好。
      他侧首看向这位曾经的二弟的眼睛。
      “我想过你会变,却没想过会变得如此彻底。”

      白愁飞不以为然道:“有的坎儿迈过去,就是一瞬间的事。”
      苏梦枕反问:“哪怕脚下要踩着自家兄弟的血?”
      白愁飞坚决说:“要成大事,本就该不择手段、不拘小节!”

      苏梦枕深吸一口气。他叹道:“其实你只需要一点等待的功夫。”
      “唯有这件我等不起!”白愁飞很快地说:“多少英雄蹉跎在这个‘等’字上!就像雷损一心等你死,结果反倒等死了自己——我绝不再犯跟他一样的错误。我不能等着你死。再者,等来的东西,拿到手里终不免索然无味。我要的,我就去抢。与其等你死,不如让我亲手杀你。”
      他又说:“其实你我从根本上就不是一路人,要没有小石头,我们也做不了兄弟。现在他死了,一切正该回到正轨。这杯酒喝了,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他日刀剑相向,不必留手。”

      苏梦枕听他说完,道一句:“很好。”
      他喝了面前的酒。他的眼神又变得冰冷、倨傲,就像冰里的寒火。

      一个声音就在这时横插进来。

      他说:“许久不见。楼主、副楼主,不请我喝一杯吗?”

      白愁飞悚然一惊。
      他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但仍然有一瞬心惊。

      反倒是苏梦枕如常起身。

      “你回来了。”他说。
      “我回来了。”傅浔走到他身前,微微一笑,轻声道:“为你回来的。”

      好似不管什么人、什么事,但凡与“死”字沾边,不管是真死、假死、被传言死、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再出现在世人眼前时,都会蒙上一层诡丽的色调。

      就像现在的傅浔。

      他没像白愁飞那样白了一绺头发,也没像雷纯一样常带悒郁和轻愁。他和之前并没有两样,他他又实实在在与先前大不一样。

      苏梦枕敛去目中寒芒。他的神色甚至有几分柔和。
      他说:“你变了很多。”
      傅浔依然微笑。“可能是因为我死过一次吧。生死之间,能让人想明白很多事。”

      他没有说他想明白了什么事。因为他一说完,就立刻出指。
      两人本就站得极近,他出指的速度又实在太快,苏梦枕避无可避,骤然晕厥。

      傅浔伸手将他揽住,微微低头,贴在他的耳边说:
      “忘了说一句——楼主,久疏问候。”

      说完,他将人抱起,堂而皇之地离开酒馆、坐进马车,扬长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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