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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宴与棺 ...

  •   雷纯在第二天上午告辞离去。
      温柔自然想留她把伤养好,但又深知此时六分半堂恐怕正处于动荡之时,就算她留在金风细雨楼,恐怕也不能静下心来养伤,于是只得与沫儿一同好生扶她出门,看着六分半堂的马车载着主仆二人下山去了。

      此时王小石和白愁飞还在红楼议事。
      所议者,正是今晚设宴之事。
      王小石有疑而问:“大哥不是张扬的人。这次设宴是有别的意图吗?”
      苏梦枕道:“今晚前来的宾客,有的擅搞组织,有的会做生意,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特征:江湖风浪闯惯了,懂得如何见风使舵。这些人里,有的原本支持六分半堂,也有的支持金风细雨楼,今晚齐聚,就是在等待一个新的局面。”
      所以这场宴会非办不可,不办不行。而且还要办得隆重,办得堂皇,以安抚那些墙头草,亦震慑伺机而动的其他势力。
      “我虽不喜酬酢,但有时,酬酢确实有其看不见摸不着的大用处。”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酒应该慢慢喝。”王小石道,“这些时日连番争斗,再加上昨天晚上一场大战,最是耗费精力。好歹先休息两天,否则你的身体可能吃不消。”
      苏梦枕却说:“少年子弟江湖老。不到最后一天,谁都停不下来休息。既然江湖还有热血,这杯酒,还是要趁热喝。”

      王小石还要再劝,白愁飞却忽道:“既然大哥已经决定了,那我们就办这场宴席。”
      王小石看他。意谓你不帮忙劝说就算了,怎么还扯后腿。
      白愁飞避过他的目光,说:“十里亭一战,江湖上已经传遍了,那些看热闹的人也未必安着好心。他们想看我们和六分半堂拼个你死我活,那倒不如借此机会,让他们知道我们金风细雨楼的实力。”

      苏梦枕道:“不错。只有让六分半堂彻底臣服,才能有片宁静的江湖。”
      “今晚要多加提防,来的可能不止那几位堂主。”他看向窗外的一枝寒梅,极慢、却极笃定地说:“十里亭一炸,反而生死存疑——我不信狄飞惊背主。更不信雷损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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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楼里,说书先生镇木一拍,“正所谓,一夜盛雪独吐艳,疾雨惊风红袖刀!”
      “这一战,那是风云色变、镜湖浪翻,那好好一座十里亭,被生生炸成废墟呀。可怜雷损——命丧、当场!”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酒客间议论纷纷,不乏有人高声提起雷损和六分半堂。只是他们中无人知晓,在二楼雅间,一个面色犹带苍白的女子侧身靠坐在窗口,午后的阳光分出一缕照在她脸上,却只让她身上的气质更清更冷。
      沫儿立在一旁,咬着唇听楼下的议论。她终于忍耐不住,想绕过屏风去关上敞开着的房门。

      身后一个声音阻止了她。
      “别关。”
      “可是,小姐……”
      “别关。”雷纯轻声重复。“我想听听。”
      沫儿只得走回来。
      雷纯又对她说:“胡婆应该要到了,你下去接她一接。”
      沫儿抿着嘴应了,出了门,顺着楼梯走下去。

      她路过酒客们扎堆的地方,不免又听到他们在说:
      “雷损称雄江湖这么多年,还是逃不过后浪推前浪的命运。”
      “这人哪,就逃不过一个‘老’!再说了,那可是梦枕红袖第一刀啊!”
      “可是我听说,这雷损倒不是死在他手里的,而是六分半堂出了叛徒,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
      “哎,我还听说,今晚金风细雨楼要在飞天跨海堂夜宴庆功——”
      “要真是这样,六分半堂可不好过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

      沫儿加快脚步走出去。
      她一想到小姐就在楼上听着这些看客们的话,心中就疼得像是钝刀子在锯。
      她走到外面,终于支撑不住,抬手抹了一把泪,坐在了酒楼旁边的石阶上。
      阳光还是很好。行人熙熙攘攘。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由远及近的木杖敲击青石的声音。她站起来,迎上了那位身着彩衣、白发苍苍的老妇。
      “胡婆。”她说,“小姐在楼上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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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书房。

      苏梦枕正在练字。
      一个时辰后就是江湖中万众瞩目的大宴,他却在此时练字。
      因为练字需要静心。而在做一件重要的事之前,最需要的就是静心。

      对面,杨无邪颇想遁走。
      他可最怕陪公子练字。
      只要一想到白楼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鸽组新递过来的情报还没汇总、晚上宴会的各处细节还没核实,他就如坐针毡、静不下来。

      好在这时他听到有人过来。
      就像河底的水鬼抓替身一样,杨无邪抓住端药过来的傅浔,把他往屋里一推。
      “公子啊,让傅浔陪你练字,我先走了啊!”
      话音刚落,杨大军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陪……练字?”傅浔还有些懵。“是需要我磨墨吗?”
      苏梦枕瞥了一眼对面廊上青衫文士匆匆消失的背影,摇头笑道:“别听他的。他就是坐不住。”
      他放下笔,取过药碗,抬头饮尽。“你要是还有事,就去忙;要是没事,就在这儿坐一坐。”

      傅浔倒没什么事。
      他将药碗收在托盘上,依言寻了本书坐在一旁。

      日影渐斜。

      苏梦枕搁下笔,将面前的一叠字纸放在一旁。
      傅浔还在看书。很多人翻书便犯困,他却从没有这个毛病,无论什么书拿在手里,都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苏梦枕想了想,走到书架前,取下了一个小盒子。
      然后他转身回来,将盒子递给傅浔:“给。”

      傅浔不明所以。他把书放在一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用极精细的手法层层镂刻山河日月的玉佩。
      他愈发不解:“这是?”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听阿晚说你喜欢好看的东西,这个送给你,贺你生辰。”

      傅浔后知后觉,在心里算了算,才发现今天确实是自己的生辰。
      但他并不记得他说过这个——他明明自己都快要忘记。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

      苏梦枕自桌上取了一个长条木匣。
      “本来应该是无邪给你的。可他方才走得急,想是忘了。”
      他掀开匣子,将其中一卷文集模样的册子递过来。
      “我之前便奇怪,放眼江湖,为何只有金风细雨楼有十三桥的详细资料,”而其他人连“傅浔”这个名字都未听闻。“直到后来我在书库找到这个:是一位姓许的剑客留下的。他应当是十三桥的三位令主之一,当年流寓金城县,留下了这本札记。而今他已故去,我想这件东西应该交还给你。”

      >>>

      酉初方过,筵席开场。
      能进入飞天跨海堂的宾客不多,却个个都是“有名有姓”之人。
      他们中,有在各州都能说得上话的好汉,也有各地帮派的代表,此刻坐在这里,表面上道贺,实际想看看风怎样吹。
      他们善于见人下菜碟、见风急转舵。他们永远成不了“大事”,但成“大事”者,又永远离不了他们。

      而今金风细雨楼势大,因此他们的脸上都漾着笑容,仿佛雷损之死、六分半堂之败,也是自家门楣上的光辉,令他们与有荣焉。同样因此,当苏梦枕步入飞天跨海堂之时,他们全部、马上站起,俯身以示尊崇。

      这不得不说是一幅很令人热血激昂的画面。多少人求名、求利,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做那个被众人俯首尊崇之人。
      但苏梦枕面色依旧沉静。
      他立于主位之上,不急不缓地说:
      “承蒙赏光,金风细雨楼将在日后与大家同舟共济,还望诸位鼎力支持。苏某在此敬各位一杯——请!”

      堂中众人齐齐举杯,一时间觥筹交错,大有不醉不归之势。

      王小石和白愁飞不在其中:他们正站在二楼俯视堂中热闹景象。
      傅浔也不在:他正倚坐在五楼的栏杆上。

      堂中的喧嚷人声传到高处,大多已变得模糊。他便在这片模糊的应酬往来的声响中,翻开了手中的札记。
      入眼便是一句:“廿八,见桥主,风姿秀逸,不减当年。”
      傅浔手指一停,草草翻到最后,瘫着脸将这摞纸卷好掖进了袖里。
      他想:果然是许宁意。
      当年那个一心剑道,手握无愁非恨的许宁意;后来心系薛芍棠,差点做了他姐夫的许宁意——
      原来,对方竟漂泊到了金城么?

      楼下的喧闹似乎隔了一层水波。傅浔一手覆住眼睛,将身体弓了下去,很久,才发出一声深而重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亮的通禀将他从往事中拉扯出来。
      那声音道:“神通侯礼到——”

      傅浔用力呼出一口气。他放下挡住眼睛的手,换了个姿势,往楼下看去。

      楼外有人抬进一个巨大的、红布覆着的礼物。
      那东西似乎极为沉重,八个人抬尚且步履缓慢。
      送礼的人说:“我家小侯爷无法亲身前来,派在下送上这扇——红飞金龙地上天王玉屏风,恭贺苏楼主一统江湖。”

      他这话刚说完,后面立刻又有一声:
      “六分半堂礼到——”

      原本还有私语声的堂中骤然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被一队人马抬进来的,赫然是一口彩绘描金、云龙凤翔的黑棺。

      “雷动天率六分半堂弟子,拜见苏楼主。”领头的壮汉说:“苏楼主雄才大略,六分半堂甘拜下风。我等愿意臣服。”

      赴宴众人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紧张观望。

      杨无邪问:“狄飞惊为何不来?”
      雷动天答:“狄大堂主身体不适,这才叫我们来送个礼,道个贺。”
      杨无邪又问:“既然是道贺,为何送口棺材?”
      雷动天再答:“那当然是祝苏楼主——升官发财。”

      所谓见棺发财,民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但也确实没有人会在筵席上堂而皇之地送一口真正的棺材。
      所以堂中众人立时都把目光投向坐在主座上的人。

      苏梦枕却平静道:“雷损已死,他的势力归我,棺材也归我。”
      他将杯中酒饮尽。
      “好。这礼我收了。”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酒杯立刻飞出。
      原本围在棺材旁边的六分半堂子弟只能立刻被迫散开。
      而苏梦枕已持刀劈向棺材——只一击,沉重的棺木登时四散裂碎裂!

      棺材里却是空的。

      但就在这时,被放在旁边的屏风却猛地破开,藏身其中的人飞身而出,举刀砍来——

      是雷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宴与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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