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华之仪》木七zero

11、第10章 见地

　　太古距今已有数百万年，与天地同期的远古神祇们皆已神魂俱消，尽数归于虚空。如今存世的神仙，要么是飞升成仙的仙族，要么是神魔大战后幸存神祇的后代，寥寥无几的真神俱已遁世离俗，屏迹难觅。
　　无论是神仙鬼魅，还是人妖精怪，大多都对神秘旷远的神族有着浓厚兴趣。太古的创世先神，譬如盘古，女娲，伏羲，这些实力强劲的大能，哪怕早已消失数十万年，却依然是如今神仙的崇拜对象。
　　朱槿升天之前，只从离俞口中听过零星片段的神族故事。那些故事版本众多，都是从人类各种传说风谣中来，虚虚实实，真假难辨，谁也说不清。
　　对于小辈神仙，又或朱槿这种刚飞升的新锐上仙而言，有此等机会听管宁仙尊讲远古神族旧史，可谓正中其怀。因此窥探欲十足的仙生们上起课来也是兴致昂扬，目光汇聚在管宁仙尊身上，求知心切。
　　管宁仙尊先是诵读了一段史册纪录，又用自己的话给众仙讲解，遇到记载简略语焉不详的地方，仙尊也会给出当今流传广泛且较为可信的几种说法，供仙生们探讨。
　　宫室内一时热火朝天，仙尊传道授业，仙生们时而认真听课，时而聚谈话题，场面和气融融。
　　朱槿专注地听管宁仙尊讲“女娲化育万物”这一节，正惊叹于娲皇的神通广大，忽然，书案上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细响，他下意识往声响处寻去，陡地发现案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定睛细看，才发现是条不足一寸的小银龙。
　　天界有这么小的银龙？
　　朱槿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偏过脸正欲开口唤伏灵，却突然察觉到手心被抓挠了一下，有些酥痒。
　　他把脸转回来，翻过那只痒意未散的手掌，低头去看手心。
　　小银龙害怕朱槿去惊动其他仙生，于是在朱槿掌中盘踞，细小的龙爪卖力抓挠，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见朱槿目光终于转回到自己身上，小银龙立刻摇首摆尾，做出一系列动作。
　　“？？？”
　　朱槿一头雾水，脸上的费解之色溢于言表，他神眼茫然地对上一双黑润瞳眸。
　　小银龙眨眨眼，见状只好改换策略，它摆动银色龙尾，在朱槿手心飞速写下三个字：别出声。
　　朱槿微微一怔，望着小银龙继续写道：我要出去一下，小槿你别跟伏灵说，乖~
　　这熟悉的口吻……怎么看起来像敖纪的？！
　　朱槿蓦然睁大眼睛，不自觉地往伏灵方向瞄了一眼，见伏灵认认真真听课，并未留意到这边的异常，他便又悄悄转回头来。
　　敖纪要逃课溜走，那他又怎么规避仙尊耳目？这么大的活人消失不见，迟早是会被发现的。
　　朱槿一下子想到这个问题，他抬头朝上首的管宁仙尊望去，眼睛却冷不防瞥见前方一个宽阔熟悉的后背，其仙坐姿端正，背脊挺直，俨如一尊木雕纹丝不动。
　　错愕片刻，朱槿随即想到了一种术法：分体术。
　　与诸仙惯用分身术不同，分体术是一种将本体自躯壳中分离，形成两个独立部分，本体真身承载意志与神力，替身躯壳无法行动也近乎没有神力，但只要不出手，旁人是无法察觉出这是副空躯壳。
　　这种鸡肋且难修的术法，一般仙人根本不愿修习，因为一旦躯壳受损，本体也会随之受创，本体与躯壳还不能长时间分开，十二个时辰内须得合体回神，否则神消魂散，回天乏术。
　　朱槿眉头紧锁，敖纪把这样损己的术法用在逃学上，实在不可理喻。
　　小银龙以为朱槿是在担心自己，龙首轻昂，又用龙尾写道：据我多年经验，管宁仙尊一授课就眼无旁骛，只要动静不大，他是不会发现的。
　　朱槿斜睨了他一眼，心道这都知晓，看来是没少逃学啊。
　　小银龙胡须一翘，龙爪刚迈出两步，复又想到什么，回身在朱槿手心落下一句：那我先走了，记得替我保密！
　　朱槿想了想，觉得敖纪逃学本就不关他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当没瞧见罢，于是痛快点头答应。
　　小银龙得了应允后，才迅速从朱槿掌中跳下，又轻轻巧巧地跃下案桌，趁众仙不注意，沿着地缘飞掠而去。
　　看着敖纪身影消遁在宫室后方，朱槿叹了口气，回头继续听学，管宁仙尊仍是一副和容悦色的面孔，正尽心尽责地授业解惑，对敖纪的小动作毫无所察。
　　……等等！敖纪不是才向管宁仙尊保证了不再旷废课业吗？这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么快就食言了？
　　朱槿有些语塞，回忆起不久前还一本正经语气严肃做保证的敖纪，心道他这破誓速度也忒快了些，委实应了伏灵那句“敖纪的嘴，骗人的鬼”，翻脸速度堪比翻书。
　　朱槿暗暗摇头，将诸事置之脑后，也不再去想敖纪的事。他抬眼看向满腔热忱的管宁仙尊，接着专心听学。
　　管宁仙尊这一讲就是大半日，朱槿不由地沉浸在仙尊口中的远古神族世界中无法自拔，不曾注意到时间悄然飞逝，而那个说“我要出去一下”的敖纪也大半日不见踪影。
　　朱槿在想，盘古先神是在怎样的机缘下劈开天地的？女娲娘娘创三界生灵，却又因何种缘由冷观人界厄难？曾经那些实力强大的天神为何会消失？神魔大战究竟因何而起……
　　疑窦丛生，却因“遗事不可考”而无法得知。毕竟上古往事已无人知晓，而仙尊更是主讲仙族经史，对前尘往事也局限于典籍经册之内，再多揣度也无据可依。
　　不觉间日头偏西，管宁仙尊讲到口干唇燥，精力已然有些不济，他方才刚讲完“羿射九日”，因此让座下仙生自行评议一下大羿的行止。
　　“大羿摧九乌，世人不都说是英雄之举吗？这有什么可多说的。”伏灵托腮，一脸不解。
　　朱槿思忖片刻，缓缓道：“虽说于人界生灵而言，大羿是为民除害的英雄，可当今的典籍史册皆为残篇断简，并未说清三足金乌为何并出？而且三足金乌乃神帝之子，神力绝伦，作为半神之身的大羿，他是从何处拥有的能射杀神子的弓箭？这些根由之处模糊不堪，结论需严谨，不可妄下。”
　　伏灵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问题很多呢……”
　　朱槿刚要开口继续补充，前座的敖纪突然转过身，笑着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朱槿有一瞬的愣神，反应过来敖纪不知何时又溜了回来，想来是压根没听到管宁仙尊所提的问题。
　　“仙尊让我们评议一下大羿。”朱槿重复了一遍，好心提醒敖纪。
　　伏灵上了一整日课，有些头晕脑胀的，将昨夜敖纪把他气到吐血这事也暂时抛去了脑后，他开口问敖纪，“师兄如何作评？”
　　“那个远古射日的半神大羿？”敖纪反问。
　　伏灵点点头。
　　“不怎么样。”敖纪道，“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罔顾其主，戮杀神子，是个无品无德的宵小。”
　　“可他确也为万灵消灾，降福于人间！”伏灵下意识反驳敖纪，“神子又如何？闯下弥天大祸，还想轻轻放过不成？”
　　“小伏灵啊，你还是太天真了。”敖纪微挑眉峰，“典籍里不过三言两语，没头又没尾，你又凭什么去断定是福是祸，真相如何我们这些后人谁又可知？”
　　“可这么多万年，大家都是这么评判的啊！也没听有什么可辩驳的……”伏灵越说越不自信，渐渐地声音轻了下去。
　　朱槿目光盯着敖纪，斟酌着开口：“敖纪兄是知道些什么吗？”
　　敖纪默默看了朱槿一眼，眸光忽闪，半晌道：“我曾巧遇见上古神兽毕方，那时他正伤怀，拉着我讲了许多前尘旧事，其中就有这关于大羿的。毕方上神当时对大羿的评价颇为不佳，我想相比我们这些后生，他更知晓内情，也比传世所书的什么典籍更有说服力。”
　　朱槿静了一会儿，淡淡道：“毕方上神乃一家之言，如今的典籍经册虽残缺严重，但到底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定然也有几分道理。孰对孰错，还是分辨不出。”
　　敖纪蹙眉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话音方落，就听到上首的管宁仙尊开口说话了，待众仙都安静下来，他便随机点了几个仙生作答。
　　朱槿三人争论半天，仍没得出结论。与朱槿他们相反，起身回答的仙生几乎是众口一辞，什么“神勇非凡”、“救万千生灵于水火”、“是为壮义之举”的赞语此起彼落，伏灵听着差点以为刚才朱槿敖纪在诓他。
　　管宁仙尊一连听了五六个仙生，差不多的话语被来来回回地说，毫无新意可言。仙尊神色如常，始终保持着从容气度，当听完最后一位仙生的回答，他也没做过多点评，只撂下一句“诸位若无歧见，今日便上到这里”。
　　等了片刻，无仙应答，于是管宁仙尊就此散了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