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逐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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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顾玄是骗不得的。
月色当空，正是入梦的好时分，他二人未寝。
雪枝本想敷衍了事，在顾玄的百般威逼利诱下，只得带着他蹑手蹑脚地从寝房里溜出去，苦着脸，颓靡地飘在前头带路。
她与顾玄面上的表情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幅景象——前者失魂落魄中夹杂着一丝煎熬，后者则雀跃欣喜。
今夜，素日能说会道的雪枝分外沉默，而一向沉默寡言的顾玄话尤为的多。
他语气欣然中带着几分紧张：“雪枝姑娘平日都是从哪儿出去的？萧哥哥从前是不是来过狄氏？近来他可好？我许久未曾见他，我瞧起来如何？”
走在前面的雪枝被他密集的话噎得脚步一顿，一时都不知道从哪儿答起。
她心里泛嘀咕，顾小郎君好似个见情郎的羞怯女子。
然而一想起今夜要见的是何人，雪枝心底便只剩焦灼了。
......教主大人一定会杀了她的。
先前她拿萧长风哄顾玄，可临了了她才认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这两个人都是她开罪不起的，一人性子难以捉摸，一人则又是百般较真的难缠，更别说她现在要干的事，是要将这两人聚头混到一块儿去。
“都好得很，至于路在哪儿，您跟着奴婢走便是。”
雪枝失魂落魄带着路，只在几个廊角微微刻意避开了视线——此时狄氏只余几个守夜掌灯的仆从零零星星在各院放哨，而他们二人走的是黑漆漆的小道。
幸而今夜月色甚好，又借着各处檐角下灯笼依稀的暖光，照得路上尚余几分清明，倒不至于走到半道摔跤。
狄氏的庭院中一应碧树团花，花叶树影皆影影绰绰投在地上，四周静而又静的，只余些风过树梢时的轻微细响，偶尔几声蛐蛐叫，显得良夜愈发静谧。
顾玄也只深信不疑跟在她身后，他心中其实雀跃紧张得紧，自从来了狄氏，这还是他第一回有机会到外头去。
往日里，元九道总是一刻不离地看着他，他院儿里那么多的仆从，表面上瞧起来是来照看他的，想必实则也是暗中看束他的。
这几日元九道受了伤需得休养，想来也没有精力分神来管束他。
思及元九道，顾玄本下意识生出几分担忧来，而后又想到元九道那一身胜他不知几筹的功法，昨日元九道挨得也不过皮肉伤，只是瞧起来惨烈，实际上并未伤及筋骨，也倒不是那么严重。
他暗哂，与其担心元九道，还不如担心他自个儿呢。
其实顾玄知道，狄氏不会对他今夜的动作毫无觉察，可他就偏想这样做。
最好背上个不堪大用的罪名，往后好叫狄氏的人别再拿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来拘他，最好将他逐出狄氏，还他佩剑，将他放归山野间，做个恣意的江湖客。
他想做顾玄，不想做狄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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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枝走得并不快。
一是她惦着顾玄的膝伤，虽说顾玄信誓旦旦保证他的伤不痛了，可雪枝从前也挨过罚，晓得顾玄不过是在强撑，又拗不过他，只得走得慢些，好叫他膝伤不那么磨人，她可背不动顾玄。
二是走快了脚步声太大，她练得隐踪的法子脚步声极轻，但坏处就是走不快——其实练得好是能走快的，甚至能跑能跳，可她实在学艺不精。
她也不傻，狄氏是武道出身，虽说入了夜，可狄氏里头的侍从都是练家子，他二人若不使些法子屏息蹑足，恐怕连顾玄那方小院都走不出。
雪枝自然是在般若教有练过的，可她好奇顾玄为何也会隐踪的法子，便将声音压得极低，步子停了停，朝顾玄伸长脖子问道：“顾小郎君，你如何学的这隐踪秘法？”
这隐踪秘法是萧长风一贯会教给教内密探和侍从的，美名其曰“保命用的”，学会倒是不难，学精的话就难些。
她只知道顾玄是唐易的徒弟，倒不知顾玄与她们教主关系如何，只常听顾玄唤教主大人“萧哥哥”。
可据她所知，她们教主大人并无亲眷，是不可能有这么一个年岁相差甚远的胞弟的。
顾玄沉吟片刻，也压着声悄悄回了她：“我也好奇......从前萧哥哥教我的，你为何也会？”
也不知道顾玄是不是故意扎她心的，他顿了顿，接道：“可你瞧起来生疏得很，想来不是萧哥哥教的罢？”
雪枝听得很不是滋味儿，心下道这顾小郎君说话实在甚是犀利得到了可恶的地步——虽说人倒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可一开口总是分外扎人心窝。
从前她学这个的时候，因着学不会，末了到查验的时候被萧长风笑了好几回。学到最后，她学得颠三倒四，萧长风都不愿再教她了，朝她摆摆手只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意思就是放她自生自灭了。
不过她自己学艺不精，如今也不好意思攀这个师，说是萧长风教的她，便只咬咬牙挤出个笑道：“是奴婢自己偷偷学来保命用的。”
顾玄若有所思点点头，“哦”了一声便不再过问了，可隔了一会，他也停下了步子，又道：“那日我初回教中，雪枝姑娘可是有意捉弄于我？”
雪枝自然知道顾玄所言指的是什么，她本以为顾玄是个极好相与的小郎君，瞧着怯生生还那么怕羞，平日萧长风又惯得她们有些飘飘然，那日心中是生出些作弄人的心思，未细想便小小捉弄了顾玄一番。
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干了件险些掉脑袋的大事......一霎时雪枝顿感额间出了层细细密密的汗。
“……是，顾小郎君，那日是奴婢对不住你。”
她向来知错能改，顾玄既然提起，便是他还将此事放在心上，既如此——那她便道歉，到顾玄肯原谅她为止，反正她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不过，这回顾玄似乎不想为难她。
顾玄摸了摸耳垂，低着眸。“嗯，下回不要捉弄我了。”
“好，奴婢一定好好听顾小郎君的话。”
雪枝高高兴兴应了声，屁颠屁颠到前头好好带路去了。
顾玄约莫是真的瞧不惯她那蹩脚功夫，轻轻咳了声。“若是得了空，我重新教你，如何？”
“好！顾小郎君我们一言为定！”
“嘘——雪枝姑娘方才声音太大了......”
“噢！.......噢，对对对，奴婢小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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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狄氏也没有什么妙计，就是寻常的翻墙而出。
狄氏本家的府邸院墙都高得很，只有一处偏院的墙稍稍低一些，夜里巡守的侍从也少。可这处院子离顾玄住处有些远，所以他二人摸黑行了许久才终于到了墙根下，又匿了许久才终于逮到个好机会出溜。
翻墙的时候顾玄蓄力跃起，中间以足尖点墙，稍稍借力便跃过了墙；雪枝倒也称得上轻车熟路，动作轻便得很，不像方才一路走来笨手笨脚的，显然是惯犯，没拖顾玄的后腿。
待从墙沿上跃下，顾玄稳定身形便凝神打量了四处一番，因着夜色深沉，四周的概况他看得不算清楚，但好在能确认此时此刻他们二人是安全的。
狄氏盘踞岚芷一方，四周并无其他氏族依傍而生，因此出了狄氏，四周的灯火便显得黯淡了，月色虽亮，却也照得前路不太明晰。
好在他身后的雪枝气喘吁吁从袖子里掏出个火折子，道：“奴婢就知道外头黑得很，还好随身带了火折子......”
不过出了点小意外，这火折子打不着了。
雪枝还有几分得意的神色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失望与唏嘘。
方才一跃，顾玄膝伤被牵动，有些生疼，他无声的抽了口气，咬咬牙将痛感忍了下去，安慰起一脸失落的雪枝来。
“出来了便好，再往前头走走便有光了。若是雪枝姑娘怕黑，可以稍稍挨我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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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雪枝挨顾玄很近，却也保持着些距离，原本是她要带路，硬生生变成了顾玄拽着她朝前走。
介时雪枝早将顾玄膝上有伤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四周黑压压的分外吓人，扯着顾玄的一方袖角不肯松手。
出了狄氏，不再有那么多限制，他二人脚程便快了些，雪枝偶尔颤声指点一两句顾玄的方向，其余时候都缩在顾玄身后，一步一跟，生怕跟丢了。
岚芷的城道四通八达，好在往狄氏的城道只有一条，他二人沿着道走了段时候，便见着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街上也稍稍亮堂一些，雪枝便不那么战战兢兢了，能自己好好走路，行起她带路的使命来。
不过雪枝这路带得让人一言难尽，她时而指着东那头的小道，时而指着西边的正街，他二人莽莽撞撞四处乱晃了一阵。
寥落的夜里，虫鸣将歇，他们一路走着几乎见不着什么人，行的道也是乱七八糟，时而通坦大道，时而逼仄小道，混乱不堪。
时间久了顾玄也觉出些不对劲来。
“真是这么走的吗？”顾玄神色满是狐疑。
雪枝一开口便显得底气不足，讪讪笑起来。“自然......自然是的。”
顾玄叹了口气，停下步子抬眸瞧了瞧四周的景况，此时他们正在岚芷的一处街心，干道稍窄，铺了青石砖，四处房屋建得高低不一，有几处低矮房檐下挂着几幡旗，兴许是写了字的——这里的街景不如岚芷正街那般俨然与热闹，沿道瞧起来清冷极了，只零星挂着几盏灯，灯壁老旧，里头的灯花似燃非燃，昏暗得紧，投下的暗光依稀能映衬出最面前还有三条分道。
从前他没来过岚芷，只是初来那日跟着唐易尽数逛了一遍，可尽管如此，雪枝那颠三倒四的方向感已将一个顾玄不愿面对的事实衬得昭然若揭。
“......你是不是不知道萧哥哥在哪儿？”
虽说顾玄很不想点破她，可他们已经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岚芷城中游了许久。
若是顾玄还不出声制止，想必在此处，雪枝还要再瞎指一条道走。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逐夜（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