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折我柳》遂渊

8、大逆不道

　　与记忆中不同，以前景穆喝醉时常常是闹着黏糊上来，趁着醉就得寸进尺地耍小孩子脾气。

　　这次，他却是安安静静地趴睡在桌上，睫毛长长地铺着，脸色红成一片。

　　姜封览就这么看着，不知道为何，恍然觉得心里空落无处，好像刚刚景穆落进怀里时的温度，在刹那间消散渐寒。

　　姜封览跟溯风打了个招呼，趁夜带着景穆回宫。

　　抱着景穆并不费力，只是身份不妥。

　　尽管方才唤了他“小穆”，但姜封览告诉自己，只许这一次。

　　君是君，臣是臣，逾越太多，就不好收场了。

　　姜封览有意避开宫中侍卫，从城墙跃飞而下，落入一条宫道，直通皇帝寝宫。

　　“回宫了？”景穆醒了神。

　　“是的，陛下。”

　　姜封览准备放他下来，错身间景穆一侧首，嘴唇蹭上姜封览的脸颊。

　　唇上的温度微凉，带着柔软的触感，好似是一个吻认真地落下，又轻飘飘地收回。

　　很难说景穆是不是故意的。

　　姜封览凝了凝眸，尽量表现自然得像是无事发生。

　　景穆也神色自若，道：“有劳平溟王送朕回宫了。”

　　姜封览：“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这里并无他人，俩人这样的对话和先前在花楼相比，实在是虚与委蛇，但很适合欲盖弥彰什么。

　　“朕醉了。”

　　“臣知道。”

　　“今晚回尘光殿吗？”景穆又多问了一句。

　　姜封览回道：“花楼还没逛完，乐子也还没尽兴，所以暂时不回，陛下可又要关臣？”

　　“朕关不住你。”

　　话虽如此，但景穆眼神缓缓下压，带着帝王之气、股掌之间的帷幄。

　　“姜封览。”

　　姜封览抬眸，与他对视：“？”

　　“罢了，退下吧。”

　　朝堂有朝堂的风云诡谲，市井有市井的喧闹嘈杂。

　　平溟王在花楼救下曲芊儿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说起来倒也奇，最后那曲芊儿没跟着平溟王，却是跟另外一位公子走了。

　　按理说，花千金就为博美人一笑的，应当也是京城有名的人物，但这位贺公子的身份成谜。

　　于是在说书人的戏本里，又多了一道离奇的说法……

　　平溟王和贺菱云的婚事果然成不了。

　　大殿之上，皇帝撤了这所谓的父母之命指腹为婚，而后许诺平溟王一个绝世美人。

　　平溟王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发泄到了丞相府里。

　　“这就是贺丞相的安排？”

　　贺理眼睁睁地看着姜封览砍倒了庭中的两棵树，极力劝住姜封览：“平溟王莫要着急动怒。”

　　“令爱可真是让本王钦佩啊，上回见面还矫揉造作地隔着屏风，这回倒是直接逛到花楼里去了，贺丞相，总得给一个说法吧？”

　　“只是外面那些乡野村夫随意编排的罢了，菱云从未出过闺阁，更别提去花楼救什么花魁了！平溟王千万莫信此等离间之辞。”

　　“呵，都是假的，”姜封览质问，“那为何皇上会收回成命？”

　　“操杀生之柄者，向来独裁。”

　　“他摆明了要瓦解我的势力，我此次回京原本只想速战速决，可如今支持我的那些人都开始动摇了！我的兵，可等不了这么久。”

　　“平溟王认为呢？”

　　“没时间挨了，贺丞相要是敢，我们就里应外合直接带兵杀进宫去。”

　　贺理浑浊的眼睛变得更加晦暗，道：“可以，只是这事还得谨慎计划。”

　　“如何？”

　　巷陌口，乔装打扮得很是低调的平溟王，抱着胳膊，问身旁的人：“我发现我很有当戏子的天分。”

　　景穆戴着蓑笠，轻笑了一声：“将军不当当戏子，姜封览，世间也就独你一人了吧。”

　　“彼此啊，臣以前也没发现，陛下的戏可真好，早朝那会儿怒拔剑张，可真是大逆不道的事。”

　　“大逆不道的事你尽管干就好。”

　　“真的？”

　　景穆叹了一口气：“你胆子小了。”

　　姜封览不承认：“都敢策划谋反逼宫了，豹子胆都不够撑的吧。”

　　景穆看他，沉默了片刻，他说的和姜封览说的就不是一码事。

　　姜封览问：“那晚救那花魁的真是贺菱云？”

　　“嗯，不妨就一起去看看。”

　　“好啊，本来对她不感兴趣的，现在倒觉得这贺菱云有点意思。”

　　“……”

　　俩人一路来到曲芊儿的住所，里面正传出两人对话的声音。

　　“回去吧，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曲芊儿不想再背负这种罪名，贺菱云，我累了，放过我吧。”

　　“不行，我管你到底。”

　　屋内的气氛很焦灼。

　　景穆并没打算听墙角，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对面惊诧地行礼：“皇上…”

　　景穆及时止住：“微服出来的，不必。”

　　在曲家出事之前，景穆和曲芊儿见过，他欣赏这般有才情的女子，送给她几幅字画，曲芊儿态度也不卑不亢地和景穆聊上几句。

　　以后每每入宫，就会呈上一些从民间搜集来的诗歌俚语，二人或谈山川风月，或说人生百态，一来二去，便心照不宣地成了朋友。

　　朋友二字对帝王来说有些讽刺，但对景穆而言弥足珍贵，因此的确是有意保曲芊儿一命。

　　“贺菱云，见过二位公子。”贺菱云仍旧着一身男装，行礼起身道。

　　景穆：“我们此番过来，是为了解决一个疑惑。”

　　几人的视线移向了姜封览，姜封览一笑：“刚从丞相府里出来，贺丞相所说的可和我见过的情况不同。”

　　“他根本就不懂。”

　　贺菱云顺了一下气，说道：“我父亲把我当成一个棋子，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不问直接决定了我的归宿，我不愿意。喜欢上芊儿，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反抗，可能确实离经叛道，但我愿意试一试。”

　　姜封览露出称赞的表情：“丞相将你养在闺中，实为浪费了。”

　　“但现在呢？且不说丞相是打定主意将你嫁给我，你一个女子，如何给另一个女子安稳的归处。”

　　“总会有办法的，”贺菱云去拉曲芊儿的手，“前提是你得信我。”

　　曲芊儿皱了皱眉，却也没用力挣开她。

　　景穆一直没说话，现下的局势复杂，他也不清楚丞相那边到底藏着什么谋划，但只要这谋反之事一起，贺家满门无论如何是活不了的。

　　姜封览也想到了，他问贺菱云：“你就不好奇为何你父亲要把你嫁给我？”

　　“我不懂朝堂上的事，但总是脱不开争权夺势，我父亲这个人，一辈子，也就只是在想着怎么往更高处爬。”

　　贺菱云咬了一下唇，似乎是下了一个决心，道：“我想好了，我要和贺家断绝关系，反正他也不缺我这一个女儿给他养老送终，我想带芊儿远走高飞，离开这儿，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