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阿览，我想知道 ...
-
宫里有值宿的侍卫，景穆带着姜封览，身手矫健地越墙而下，溜进了一所宫殿。
姜封览瞧他这幅模样，不禁想笑，出言调侃道:“轻车熟路的，陛下莫不是夜行惯了？”
景穆回头，赏他一记白眼，问:“还记得这儿吗？”
姜封览环顾着四周，大约是天色太暗，没能看出什么，摇摇头。
景穆引着姜封览，来到庭内的一棵柳树前，“现在呢？”
姜封览琢磨片刻，恍然大悟道：“这原来是尘光殿啊。”
“嗯，你之前住过的院子。”
“只是没想到这棵树都长这么大了。”姜封览朝景穆笑，“是不是得亏了以前，我天天往这树根撒尿，才把它给救回来了，怪不得长这么好。”
“大概吧。”景穆问他，“还有呢？”
“还有什么？”
“平溟王果真是贵人多忘事。”
景穆去寻了把铁锹，对着树根刨了起来。
姜封览虽茫然但听话，也跟着一起瞎刨。
过了好会儿，俩人终于挖到了东西，景穆小心翼翼地搬出那个酒坛子的时候，姜封览的记忆总算全部回归了。
“我以为你早挖出来喝了，怎么还在啊。”
姜封览嗜酒，那会儿常去宫外买酒喝，不过倒还好，他喝不醉，基本不耽误事儿，景穆就不同了，喝不了两杯就上脸，醉了就开始撒酒疯。
姜封览生辰时，景穆特意寻了制酒师傅去学菊花酒想送给他，没成想，那日两人吵了一架，气得景穆自己一个人把酒给喝完了。
喝醉后就又去找姜封览麻烦，非得让姜封览给他做个纸鸢赔罪，搅得姜封览的生辰之夜，溜进木艺局削了一整晚的木条。
等他酒醒了，这纸鸢也做好了。
他瞧着姜封览手上的刀口，过意不去，又给他重新酿了一壶，一同将其埋进柳树底。
景穆仔细拂去上面的泥土，除去封绳，
“说好等你大婚取出来喝的，此次，也该是时候了。”
姜封览：“不必了吧，也不是为了这个回来的。”
“不喝？”
“喝。”
景穆拔开木塞子，霎时间，醇厚幽郁的酒香四溢迸发开来，徐徐萦绕着二人。
“好像还不错，”景穆闻了闻，递到姜封览的面前，“给。”
“陛下都没尝，臣怎好逾矩。”
“让你试毒，这会儿你倒是君君臣臣了。”
姜封览无奈道：“我总觉得陛下还在生气。”
“气什么？”
“我也不知道。”姜封览如实说。
景穆顿了顿，忽而仰头灌了一口酒，清液吞咽不及，顺着下颚淌到了衣衫上去。
姜封览拦住景穆道：“你不善饮酒，别喝这么猛。”
“无妨，我高兴。”
姜封览叹了一口气，伸手替他掸了掸衣襟，
“还喝吗？”
“不了。”景穆靠着柳树席地而坐了，“给你留的。”
姜封览盘腿坐下，也不客气，抱起酒坛就咕噜咕噜了几大口，
“好酒，畅快！”姜封览说，“殷典的酒又烈又涩，我刚到那儿的时候怎么喝都不习惯，就老想着京城的这些美酒，陛下这酿酒的手艺可以去开个酒馆儿了。”
景穆道:“只是想酒？”
“那倒也不是，我还想着，你藏在我院里的策论还没来得及替你批写，那做好的纸鸢也还没有时间去放，还有……”
姜封览看着景穆，笑了一下：“想着陛下会不会受人欺负，在半夜偷偷抹眼泪。”
景穆踹了他一脚：“朕是天子。”
“是是是，九五之尊，肯定不能像小孩子那般了。”
一汪月色浸染柳树，枝枝蔓蔓地舞荡出前尘往事的纷纷扰扰。
一坛酒，姜封览喝得已经见了底，他有些意犹未尽，
“对了，这酒今晚取出来喝了，那等我大婚的时候喝什么？”
景穆偏头看他，问:“你想什么时候娶亲？”
“不知道……或许等陛下先立后吧，”姜封览双臂交叠枕在脑后，“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我以为你都儿女成群了，今日一见，才知道这后宫跟鬼城一样，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那平溟王呢？我以为异域美人众多，所以你才舍不得回来。”
“忙着替陛下守疆扩土呢，国一日不安，臣哪敢成家。”
景穆眉梢微挑：“我听说平溟王在别院养了许多美人儿，夜夜笙歌，还有十几个私生子。”
“？？？”姜封览震惊，“你什么时候也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戏本子了？”
“随便看看，嗜血阎罗的风流韵事，此等噱头朝野上下都很感兴趣。”
“啧，陛下果真变了，不过还真别说，一别多年我挺想去逛逛京城，说不准啊，真能带一个媳妇儿回殷典。”
景穆笑问:“你能出皇宫吗？”
姜封览一回头，就看见景穆像个小狐狸在笑，眼睛亮得像塞外城上那连成片的星。
“陛下不肯放人？”
“不放。”
“不放就不放吧。”姜封览看了眼上面，“我翻墙出去。”
“没我的命令，你不敢。”
“是啊，我哪敢，您说个东，我往西都是死罪。”
姜封览的尾音还是习惯性地犯懒拖个音，景穆以前就挺喜欢听姜封览贫嘴，声音好听连训人都觉得欢喜。
但当他看向姜封览时，却从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里，瞧出了藏着凛冽寒锋，肃杀意味不似当年了。
景穆淡声道：“跟我说说你吧。”
“想听什么？”
“在殷典的七年。”
姜封览道:“不过是些战场上的事，没什么好讲的，一群大老爷们儿，有仗就去打仗，无战就练兵种田。”
“可是我想知道。”
景穆的目光忽而幽深，直直地探进了姜封览的长眸里，
“当年你瞒着我离开，留我一人在京，我是恨过你的，可我知道这是姜家的使命……这些年你传过来的捷报我看了无数遍，可这一战战的背后，你所承受的，我却窥不到半分。”
姜封览沉默。
景穆叹息一声：“这宫里寒凉，很久没有人与我说心里话了，阿览，我想听听你的七年。”
霎时间，夜风吹紧，满院生凉。
“塞下应多侠少年，关西不见春杨柳。既为将士，这是必须趟的。”
姜封览缓缓叙道——
“第一次杀人，是在西城川上，我们被敌军埋伏了，泼天的箭雨簇拥上来，父亲整军抵抗，无暇顾及我。我脑袋空白，在漫天的血色中听到了狼烟悲鸣，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只能提剑刺砍，杀红了眼。”
“那条道好长啊……险些没走过去。”
姜封览看向景穆：“我确实有过一段时日，不知该如何走下去。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尸体，血流成河，满地残肢尸骸。”
“每天都会死很多人，战士们向我哭诉，问我何时才能还乡，还能不能回去孝敬双亲。”
景穆指尖微颤。
“父亲死后，我常做噩梦，梦里惊慌失措，梦外大汗淋漓。陛下，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
姜封览的声音在风中零落，道：“我怕我没能帮您守住江山，怕有朝一日，敌军压境，兵临城下，你也将离我而去。”
蓦地，长夜被烫出了个窟窿，景穆黑漆的眼眸折出痛楚的碎亮。
“这些，本不该与陛下说的，但臣很想告诉陛下，”姜封览一字一句，道，“陛下，是臣的信仰。是因为陛下，臣才生出勇气策马挥剑，一路征伐。”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阿览，我想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