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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陛下打人挺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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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殿是早已荒废了的冷宫,前朝时有妃子死在了那里,便常常传出闹鬼之事,无人敢去。
用幽殿来招待平溟王属实委屈了些。
景穆原先也不想这么安置他,但方才大殿上的针锋相对还历历在目——这折戏的真真假假,恐怕连自己都辨不清明了。
夜半,月色落霜。
景穆扣响了幽殿的铜环。
“还敲什么门啊,都是你的地儿,”
循着话音望去,只见姜封览屈起一条腿坐在屋檐上,笑着喊道:“上来!”
风月不解情,都绕过了景穆,他仰头看着被笼在月亮中的那个身影,沉默不语。
“怎么连屋顶也不敢爬了?”见他不动,姜封览只好自己飞身下去。
足尖甫一落地,姜封览便朝景穆跪了下去,恭敬地行了一整套的正拜礼。
“臣姜封览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福。”
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景穆的“平身”,姜封览这才觉出不对劲,他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到景穆眼眶绯红,脸颊一片晶亮的湿濡。
姜封览一怔,喉间泛起一阵酸涩。
“陛下怎么还会哭鼻子,总不能再用衣袖给你擦鼻涕了吧?”
故作轻松的语气,如旧时般亲昵,让景穆也懈了些劲。
他给了姜封览一拳,砸在盔甲上,哐啷一声响。
姜封览笑了两声:“陛下打人还挺疼。”
景穆不理他,闷着脑袋,抬脚进了房间。
“怎么还真哭了,我也不是故意以下犯上,这你自己筹划的,可怪不得我。”
姜封览跟上去,继续念叨:“方才在大殿上,陛下高坐龙椅,睥睨万物,那气吞山河之势,才是把我吓到了,我当真以为你是骗我回来要杀我。”
景穆还是没有应声。
姜封览无奈,他没有哄人的经验,仅有的几次,都给景穆了,以前是哄他读书策论、习武练剑,现在是什么……他也摸不着头脑。
到底还是君臣有别,不同儿时了,姜封览不好继续调侃。
可姜封览分明觉得,景穆并没有变,起码,他还是这么好哭。
于是姜封览换了个法子,龇牙咧嘴地去揉自己的右肩,装模作样道:“嘶~连日赶路奔波,肩膀都被甲给压痛了。”
景穆一听,果然看了过去。
没顾上身份之别,直接上手卸了他的肩铠,道:“为何戴这么重的甲?”
眼瞧着景穆就要扒了他的衣服了,姜封览赶紧止住景穆:“这不是回来撑个场面嘛,想着要装得更跋扈些,临时特意去打造的黄金甲,别说,是挺威风的,军中那群小崽子们还说我,总算有个人样了。”
景穆:“我可以送你。”
“不用,挺碍事儿的,我使不惯这个。”
姜封览脱了盔甲,落得个松散,他看景穆的神情已经好些了,便开口问道:“到底是谁敢欺负陛下,这么急召我回来。”
景穆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要迎娶贺氏为妻,我怎么不知道。”
姜封览顿了一瞬,随即笑出了声:“原来你在意这个啊?”
“不是。”
景穆坐在一旁,自顾自倒了杯水,
“只是贺氏女一直养在深闺中,娇弱矜贵,恐怕受不了殷典苦寒之地。”
“不至于吧,殷典又不会吃人,我在那儿七年,瞧瞧,都比你高出一截了。”
“……”
姜封览跟着坐在景穆对面,道:
“那只是一桩陈年旧事,贺丞要是不提,我都给忘了。本来想直接给推了,但收到你的密信,刚好就借此缘由。无召率军入京已经够猖狂了,如果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没有,那置陛下威严于何地?”
景穆:“我不在乎。”
“陛下就是老不在乎才被人惦记上了。”姜封览挑眉,“说说,谁欺负你了,臣帮你打他。”
景穆抬眼看他,姜封览的眉宇仍带着少年意气的桀骜,就这么混不吝的语气,将景穆的思绪瞬间扯回到十多年前——
他被人推进了池塘里,早春池水冻寒,躯体透凉,四肢刺痛到僵硬无法动弹,求救的声音都仿佛呛在冰里。
绝望之际,是姜封览一头扎进池塘,拼命拽他上来。
后来景穆紧紧抱着姜封览,哭成了泪人,就连在睡梦中还哽咽喃喃:“阿览…阿览哥哥……冷……别走…别走……”
姜封览就这么整晚守着,搂着他道:“我不走,小穆乖。”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又失去生母庇护,每每受人欺负,都是姜封览护着他,暗地替他出气。
景穆笑了笑,尚湿的乌睫扑下来,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
幽殿清寒,俩人隔着一盏红烛对坐而谈。
景穆说:“朝中局势有乱,恐生难抵之变,我在朝中能信用的人太少了,只好请你回来。”
“什么事?”
“宦官乱政。”景穆神色稍许凝重起来,“太监虽然没有世家根基,但自前朝起设了承监局,他们有了军权,培植起来的势力愈发不受控。”
姜封览道:“这毒疮根植久矣。”
“是的,我一直想革新。去岁,曹求还胆敢自作主张杀了两位大臣,我怒不可遏,命人彻查,可最后他们居然拿一个小官顶事交差,我这才发现,身边能用之人少之又少。”
姜封览恨道:“那你还把他留在身边,等着他害你?直接杀了得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景穆看着姜封览,肃然道,“而且,他们的态势愈演愈烈,并没有因为我的打压而有所收敛,这很不寻常,我察觉,背后的水比我想的还要浑浊。”
“这些个狗奴才!”姜封览眉头深锁,在与景穆的对视中,他知晓了答案。
于是姜封览也不废话了,直接问道:“陛下想要我怎么做?”
景穆:“以你制衡,掩人耳目,引蛇出洞。”
姜封览笑起来,铿锵道:“臣定不辱使命。”
忽的晚风来急,烛火摇曳,错眼间,景穆见他的笑,竟是像生饮了一壶烈酒,心胸无端烧了起来。
除却封王谢赏那次,在京畿城有过短短的碰面,俩人有近七年没这么说过话了。
景穆原以为,那个少年郎变成了“嗜血阎罗”,他们再无可能如幼时那般亲昵恣意,未曾想,姜封览,还是那个姜封览。
狼烟白骨褪去了他的稚气,烽火血沙淬成了他的坚毅,尽管已成为独当一面的王,却始终不渝地对他俯首称臣。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姜封览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怅然道:“早就听闻陛下勤政爱民,厉行节俭,可今日一见,着实吃惊。臣几年没回来了,这屋子破成啥样就不提了,连个酒也不备。”
景穆怼了回去:“以前也只是听你平溟王的名声大,今日见着真人,在大殿上凶神恶煞的,哪怕我是天子,也得怵上一怵,若真有酒,你敢喝吗?”
“敢啊!”姜封览应得极快,笑里带几分桀骜,“我先前虽说伴君如伴虎,可我觉得,跟在你身边的那些日子,才是最快活的。”
景穆看着他,没接话了,他知道,他心里有很多不痛快的要说。
可姜封览只是耸了耸肩,一笑了之。
景穆站起身,道:“走。”
“去哪儿?”
“带你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