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Larmeders

2、第二章

　　早在拿起一柄刻刀，拿起一块骨头，双手自然转动，使力，将骨头刻成自己想要的形状时，戴诗就明白自己的不对劲了。
　　一个没有过去记忆的人，为什么会在拿起这两样东西时，自然而然知道一些生活的常识？

　　戴诗记忆里最早的一天，是从一间大房子里苏醒开始的。
　　她从床上醒来，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东西——一把刻刀和一小块骨头。
　　她抓住了它们，于是自然而然地知道了一些事情——人，太阳，月亮，睡眠，清醒，活着，死亡……

　　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份证件，对着镜子看，上面确实是她现在轻微调整过的脸，名字……名字是“陈霖”。
　　她来不及思考太久，就有人敲门通知她欠了三个月的房租。
　　新鲜出炉的“陈霖”：…………
　　哦，以前的她好像是个笋人，房租都没预付。

　　于是她从随身的行李箱里摸出一块小骨雕放在床头——陈霖认为，这个价格怎么算也有五六千了。她想，这个可以抵个房租。
　　她握住那块给她带来记忆的骨头，她想，如果还有下次——至少得在下次失忆之前保管好它。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欠了三个月房租的大房子，抱着行李箱从窗户一跃而下。

　　陈霖没有受伤，她一点事都没有。
　　她生疏，却也熟练地，用现金买了几张非实名的电话卡，拨打了几个做假身份的师傅的电话，然后用箱子里的材料给自己换了几张脸，多登记了几个身份。
　　“戴诗”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的戴诗看着骨头，下意识地回想起了那个从“重生”开始就一直在做的不明所以的梦。
　　在那个梦里，她看到了一个身形略瘦的女性，手似乎放在她脸上，一副严肃郑重的样子。
　　那个女性只有一个模糊的脸。
　　但戴诗能感受到她身上快要溢出来的悲伤，以及听到她口中念叨着的那句话。
　　“……阿郎，你要回来，我——”

　　……这是在叫她吗？
　　戴诗又想起来那个女人和她之间的角度——俯视，但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戴诗确定她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周围的地面，女人手放在她身上似乎是捧着她的……脸？
　　地上，捧脸，俯视……
　　她倒在地上了吗？
　　还是说……她被埋在地里了？
　　明显不太对吧，要说被埋在地里还不如说就剩个头其实那个女人正捧着一个她……的……头？

　　啊？

　　戴诗停住脚步，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换了条路拐到自己昨天开的第二家酒店的第二间房里。
　　狡兔怎么着也有三窟。
　　她将自己的行李拖回房间，冲去厕所看了看自己的脸——这家酒店也对得起它的星级，这间厕所的镜子没坏。

　　她的脸还能看，没有出现什么人皮脱落的情况，而且，她将自己的衣服稍微扯了扯，确认了脖子上发现什么缝合的痕迹。
　　这使她松了一口气——也是，毕竟自己还好好的没啥事。
　　那么梦里那个女人捧着她的脸干什么？

　　戴诗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顺便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她从箱子里拿出了装着骨头的盒子，打开，仔细端详。
　　她提出收购这块骨头的要求时，只注明了年代久远四个字，可现在看来——她伸手将骨头翻了个面——这至少也是久远前加三个非常的程度。

　　看起来很年轻，实际上很老。
　　这种东西她见得也挺多了，比如某个叫钟的老板，再比如她自己，近一点的——比如这块骨。
　　骨看起来被保护的很好，仍然是刚刚形成时候的模样。

　　这块骨头……而且她刚刚在聚会上感受到的那种异样感……
　　戴诗思索一番，打开手机关键字搜索：文物、失窃、偷、古老……
　　于是手机上浏览器的圈圈转了几圈后显现出了最近的新闻：渡山陵被盗。

　　倘若那聚会上和戴诗交谈过的联络人在此，恐怕又会被惊掉下巴——他一直以为戴诗是个不会使用现代工具的，脑子有点毛病的老古董。
　　而戴诗则会在一旁呵呵嘲笑这个铁憨批，她自认为自己现在已经够正常了奈何总会有人将她往不正常方向上想。

　　不过……渡山陵？
　　戴诗皱了皱眉头，她总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有些印象。
　　她看着新闻里那些模糊的照片，止住了混乱的思绪，默默下了个决定：有机会就去那里看看。

　　她往床上一躺，随即沉入了黑暗里。
　　这次她并没有做梦，得到了一个久违的黑甜睡眠，可她在黑色的空间里神智似乎清醒着，有些茫然地想：啊，我没有见到她。
　　她感觉不适应——这不是那种熟悉事物消失的不适应，而是一种仿佛要将她淹没的窒息感。

　　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我应该永远记得，我不应该忘！
　　我、我……

　　黑色的空间破碎了，戴诗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白色的天花板。
　　她突然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把小刀，坐起身，扎向自己左手，如她所想，左手被小刀穿出了一个洞，但诡异的是那个洞里没有血液溢出。
　　戴诗缓缓抽出刀，感觉自己清醒了一点。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笑了，低下头心想：我不该忘了什么啊……我什么都忘了，不是吗？

　　不知道多久远的时光，不知道多么沉重的感情，不知道多少认识的人，都一起埋在了她已经忘了许多次的记忆里。
　　不能忘啊不能忘，哪有什么是不能忘的？

　　戴诗深呼吸了几次，感觉自己已经缓了过来。
　　她看了看自己那张“以假乱真”的身份证，觉得自己可能这几天水逆来着，天天不幸。
　　她决定换个身份证，可能会好点。

　　她摸出了那一叠身份证，从里面抽了一张，看了下名字，白钰婷。
　　哦天哪，当初她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起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名字啊。

　　她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决定再睡一觉，等醒来后去找那个可以解决问题的……“人”。
　　那个能够解决她突生出的疑问的“人”。
　　啊，睡吧，先睡，醒来之后，就叫“白钰婷”了。

　　*
　　在戴诗和赵先生一前一后离开这个聚会后，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气氛突然变得焦灼了起来。
　　这种感觉无形，只有最为敏感的几人可以感受到一丝不对劲。
　　空气中的沉默在蔓延着，烛火“噼啪”地跳动了一下，有个戴黑袍的人呼吸忽然放轻，侧了头，对其中的某个人说道：“我已经没有要做的事情了，我先离开这里。”
　　说完，他拉了拉自己的兜帽，低声告别一句：“告辞。”
　　他说完就迅速地离开了座位，带起了一阵风，惹得烛火跳动了几下。
　　有人僵硬地转过头目送他离开此处，嘴角勾起了一个有点渗人的笑容。
　　还有一些转头看向前些时候卖给戴诗骨头的女人，只见她嘴角噙着笑意，看上去并不着急，俨然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没事。”

　　没事……？
　　真的是这样吗？

　　接着各位都松了神经，该吐槽的吐槽，该谈正经事的谈正经事，女人的手敲着椅子的扶手，合上了眼睛，像是疲惫地睡着了。

　　而那个人——刚刚出去的那个，在出了这条巷子口后，七拐八拐，到了一家酒吧门口，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倒是重重地咬了几下滤嘴，表情扭曲得好像在生吞某个人的肉一样。
　　他把自己的黑袍摘下来随手一卷就要扔，在快丢到垃圾桶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硬生生将它拉了回来，搞得周围人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他黑袍下的面孔显得很年轻，一头略微有些卷的头发和笑起来会露出的虎牙使他多了几分可爱。
　　此时此刻他很“可爱”地向周围扔垃圾的人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刚刚想起来还有点用”，然后拽着黑袍回到酒吧内叹了口气。

　　留下来的市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转回去讨论垃圾桶了。
　　“这个该怎么分类咯？哪堆啊？”
　　“烂菜叶当然丢厨余啊，破浴巾，啊这，其他垃圾吧。”
　　“那刚刚那个小伙子还打算扔可回收垃圾？”
　　“他最后不也没扔吗……”

　　小伙子拐进酒吧后进了公厕，这家酒吧的厕所格外地宽敞，他瞧了瞧那些紧闭着的厕所门，直接走到最后一间前，那里平常是不会有人去的。
　　他看着门上的红标，敲了敲门——不巧，正是三长两短，被戴诗称为烂俗暗号的声音。

　　厕所门上的标志由红到绿，悄悄地缓缓地向里打开了。
　　那个小伙子就站在门口，等门开了一半，和坐在门里马桶上的那个人来了个安静的对视，就算是一只单细胞生物也能感觉到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最后小伙子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进了这间厕所，反锁上门后掏出手机打字交流。

　　「话说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交流，直接打电话不好吗」
　　「不好，你，有人听着」
　　「OK，我直接说了，盗墓团伙好像将赃物放到黑市上处理了，我看到了一块骨头」
　　「地址是？」
　　「夹子路南三弄深处一个没挂门牌的屋子，上面有特殊记号，参与人员均穿黑袍，买下那块骨头的人是个骨雕师……」

　　…………

　　小伙子停住了动作，三秒后，他打字道：「汇报完成，所以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比如先解决一点小麻烦？」

　　对面的人却开了口，眼睛里含着藏不住的笑意：“如果你能帮忙，我当然会很高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