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翼刀（《荒遐客》续）》萧灵

15、十四 鸿鸣

　　“枯枝”交织成密密的网，向李寻欢倾扑而来。
　　突然一声鸿鸣，清越悠长，震得人心口俱是一颤。
　　李寻欢身侧垂挂的手一紧，甫动的脚定回了原地。
　　银光未至，那些“枯枝”就像突断了操控的牵引，纷纷落回了地上，“啪嗒啪嗒”像又落了回断枝雨。
　　后至的银光扫过李寻欢身侧，激起他衣发，尚未落地的“枯枝”被腰斩，一股腥臭的血味弥漫开来。李寻欢退了一步，避开那阵血雨，然脚步虚浮之下，倒像他被惊吓到了。
　　“哪来的歹人，来这撒野？”冲掠过来的身影赫然就是我们的韩捕头韩宵。他提刀站定，脚下踩到几段软物，抬脚一看，竟是被他砍断的“枯枝”——断口腥血流出，尚在挣扎扭动。细看之下，才发觉原是一条条小蛇，小指粗细，纹如枯枝，草间卧了满地。一阵扎人的寒意从背后窜了上来，韩捕头隐隐头皮发麻。“哪来那么多蛇……”他嘟囔一句，环视四周。
　　其实韩宵本就没走远，先前被李寻欢一气，哪还有什么睡意，拔刀将平生所学一阵操演，练得一个汗流浃背，畅快淋漓——早将先前那什劳子，刀拔不拔出来，他废不废的忘了个一干二净。
　　多年捕快经验，让他养成了一点风吹草动就迅速赶到事发地的本能。虽未听到任何响动，然那控蛇的哨音人耳不闻，却传得极远，虫畜皆有异态，韩宵几乎下意识地往李寻欢那赶，果然远远就看见刚那一幕，想也未想就拔刀……
　　此时四周蛇卧，控蛇人不知隐在哪处，韩宵看李寻欢倒是一派悠闲，不禁心里暗骂：“个祸星。”
　　未及问话，蛇群又扑腾而起，韩宵忙挥刀迎上，然小蛇众多，左支右绌，一时不禁手忙脚乱。身边李寻欢却一动未动，韩宵心中更气，早知把他丢蛇堆算了，顾他作甚。突手肘一麻，竟是混乱中李寻欢暗里敲了他一下。
　　韩宵先前拔刀拔得急，此时一手朴刀，一手刀鞘，此时被李寻欢这一敲，朴刀竟又插了回去。气急败坏瞪了李寻欢一眼，依自己拔刀习惯，巧劲一使，刀出鸿鸣。蛇群一震，竟又都跌回了原地。
　　“果然如此。”李寻欢自语到。
　　韩宵隐隐有些领悟，蛇不再前行，他亦把刀插回刀鞘，直到李寻欢低喝一声：“拔。”银光起，刀刃出鞘如鹰鹫啼鸣，震颤不已，倏然，林中“噗”的一声，如石击破絮，再看蛇群，竟纷纷游退了，只剩先前被砍翻在地的那些还在草间挣扎扭动不止。
　　韩宵闻声，朝林中冲去，霎时响起金石相击之声。未几，韩宵飞退回林间空地，握刀手微颤，显然对方力量了得，一击之下，他连刀柄都险些脱手。
　　林中跃出一个黑大汉，膀圆臂粗，身形如熊，臂上套着钢环数圈，看势沉重，却毫不影响他行止。后面跟着一个瘦削汉子，脸色灰败，唇边隐有血迹，看来就是控蛇之人。那瘦削汉子对李寻欢不屑一顾，却对韩宵恭敬开口：“原来是韩大捕头，久仰久仰，我们兄弟二人来灭李寻欢这恶首，不知韩大捕头如此忠义之人，为何要维护于他？”
　　“呔，他有没有罪自有官府定夺，你们两个什么来历？”
　　瘦削之人，眼珠一转，“不瞒你说，我们俩本是尧大人门客，后大人被杀，幸得将军收留。李寻欢杀我家大人之仇，不能不报。韩捕头，你现在已为将军亲兵，也是军营之人，何不跟我们同仇敌忾，何必同室操戈。”
　　李寻欢以手抵唇，闷声低咳，看他讲话，也不言语，颊上红晕未退，连眼都有些通红。
　　韩宵倒是闻言皱眉：“你们说话怎么都一个毛病，绕得我头晕，什么同仇敌忾，同室操戈，你是说你们是李将军的人？”
　　瘦削汉子原想似是而非地点那么一点自个儿跟将军的关系，至少让韩宵投鼠忌器，不阻他们好事，被这么直白一问，反倒不好回答了。
　　倒是那黑粗大汉嚷嚷：“对，我们就是李将军的人，而你身边这厮是被张榜通缉的要犯，你说吧，你选哪边？”言罢，两臂相击，敲得钢环锵锵响，挑衅地瞪向韩宵。
　　“李寻欢怎么说也是将军请来的客人，你们要杀他？”被韩宵这么一问，连那黑熊大汉也一时哑了口，韩宵道，“这么着吧，我也看这李寻欢不顺眼得很，我们领了他到将军面前问个明白，到时候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了。”
　　那两人对看一眼，却未应声也未行动。
　　李寻欢在咳嗽声中断断续续道：“韩大捕头……如果真是将军……派人杀我……当然不能摆上明面……你这样……把事情……捅到将军面前……可是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对对对，”那黑熊大汉接话道，“姓韩的，你不要不识时务。”
　　韩宵差点气得反手就给李寻欢来这么一刀，到底是忍下了。
　　倒是那瘦削汉子拱了拱手：“韩捕头既然这么说了，我们要不去难免让人怀疑我们作假，那就请吧。”
　　韩宵事后才想明白，总归是要打那么一场的。如果对方不是将军的人，必佯装同去暗下杀手；如果这两个是将军的人，就像李寻欢说的，将军出尔反尔，不是能摆上明面的事情，还是会回到佯装同去暗下杀手那一出。倒不如借着空地光明正大大打一场，防止小人暗手。于是他越发觉得李寻欢这厮心思莫测，城府深沉，却不知，李寻欢点那一句，纯粹直觉所致，性格使然，绝没费力去想如此遥远之事。
　　而那时只是电光火石，那瘦削汉子拱手上前，像要向将军大帐而去，暗里却探手一击，袖内铁爪滑出，直掏韩宵左肋。
　　“退。”李寻欢拍上韩宵的肩，两人急退数步，熊形大汉举臂砸来，李寻欢侧避，却避之不及，一把推开韩宵，自己借反劲跌出数寸，大汉粗壮铁臂带着钢环在旁砸出好大一个凹坑，只差毫厘。韩宵提刀迎上，三人缠斗一起。
　　然先前韩宵对熊形大汉那一击已是吃力，更何况一下应付两人。没几招已逼得他捉襟见肘。他一刀逼开大汉，瘦削汉子的铁爪却已到面门。
　　韩宵刀法本是大开大合，此时刀势已老，未及回防。暗叫一声糟，脑中闪过念头无数。那瘦削汉子突面露惊恐……
　　刀意，绵密的刀意锁住他的动势，沁入他骨髓。他一颤，忍不住收势后退，然那刀意还是密密锁住他，他无可逃无可避，第一次体会到绝望为何物，喉口一疼，一摸，却未有血湿——指尖只摸到一根细草。他死里逃生，不觉想笑，然只来得及“哈”了一声，继而蓦寒，“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这种刀意只可能由一人发出……银光忽至，胸口剧痛，他倒下前看见一刀砍飞他的韩宵身后，李寻欢慢慢起身。“原来你……”他想说话，然只喉咙咕噜作响，溢出血沫。
　　“黑蛇！”熊形大汉怒吼一声，朝韩宵扑去，韩宵先前已吃过他亏，不敢硬接，就地一滚，自下而上举刀上刺。熊形大汉扑势甚猛，这一下倒像自个儿往韩宵刀尖上刺，半空硬生生侧避，原贯穿胸膛的一击，刺入了左肩。韩宵狠狠朝大汉踹去，一个鲤鱼打挺顺势起身。大汉被踹飞滚落地上，抱着肩膀嗷嗷直叫。韩宵脚下未停，一脚把大汉重踩脚下，朴刀横置其颈，这才有空惊出一身冷汗。
　　想起刚刚那熊形大汉的呼喊，他转过味来：“原来是黑虎黑蛇两兄弟，果真久仰，你们俩的赏金可比李寻欢高多了。”抽出随身带的粗绳，结实捆了，那熊形大汉仗着自己力大，犹要挣扎，被韩宵往前一推，扯了扯绳头，“嘿嘿，这绳可是我央人定制的，牛筋混了金丝，结实，可花了我当时大半家当。”这绳与朴刀一起一直随身带着，直至换上亲兵服也没舍得扔下，倒还真派上了用场。
　　而那边李寻欢掸了掸身上的草叶，对韩宵微笑致意，“这黑虎黑蛇，既然也是通缉要犯，就拜托韩捕头了。”话说得顺理应当，韩宵不自觉想回一句“当然”，等李寻欢转身要走才回过神来，自己已不当捕头好一段日子了，不禁恨得咬牙：
　　这两人是要杀他，他闲闲没事人一样，倒是自己替他生里来死里去了一场。韩宵心中愤恨，盘算着什么时候罩个麻袋，把这厮胖揍一顿。此时见他要走，喊到：“你去哪？”
　　“补眠。”李寻欢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