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兰陵嘉措

3、水榭相遇

　　夷山风光秀丽，每到雨后，白练腾空，整座山都笼罩在里面。

　　何甜甜虽在这里呆了一千年，但每次见到这种景象，都觉得如临仙境，美不胜收。

　　这个时辰，她抬脚往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碧水池，池中散落着三三两两荷花，当年的何甜甜与何昭昭便是其中的一朵。

　　池中央有一石台，每日清晨，夷山圣母都会在这里打坐练功。

　　浓雾遮住整个后山，何甜甜站在碧水池边，眺望池中央的夷山圣母。

　　夷山圣母端坐在那里，看不清面容，只听见声音清越，略带冷意。

　　“回来了！”

　　何甜甜躬身尊敬道：“是，弟子回来了！”

　　“碧海浮生珠，你未带回来。”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碧海浮生珠。”何甜甜语气顿了顿，有些艰难的答道：“被一个凡人吞进了腹中。”

　　“师父，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浓雾中没了声音，过了许久，夷山圣母的声音才继续传来：

　　“罢了！”

　　“天命如此！”

　　夷山圣母像是早有预料。

　　她的语气有些奇怪，有可惜，有难过，有怜悯，有不可违抗的宿命感。

　　不过这些何甜甜现在不懂，她只是觉得师父大概是有些失落。

　　“徒儿，这吞珠之人是你命中一劫，当他愿意为你付出性命之时，碧海浮生珠你便可重新取回。”

　　何甜甜有些不解，“可是，徒儿如何才能令他愿以性命相酬呢？”

　　“他与你，命定有一段夫妻之缘。”

　　夷山圣母的声音很淡，落在何甜甜心中却如同惊雷一般，将她劈的眼前一黑，内心震荡不已。

　　那个胆小的书生，与她有一段情缘。她可是立志要成仙的，怎可与凡人成亲。

　　荒谬！

　　“你在山中修炼千年，功力已算颇高。若想成仙，除了碧海浮生珠，还需堪破人间情爱和世情冷暖。”

　　“徒儿，你下山吧！”

　　“切记，不可伤人性命！”

　　夷山圣母说完这些，便再没开口。

　　何甜甜站在那里思虑良久，等太阳高升，浓雾慢慢减淡时，她转身离开了后山。

　　何昭昭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师姐，接下来要怎么办？”

　　何甜甜柳眉微挑，“下山，去金陵，找那书生。”

　　“我也去，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啊！师姐——”

　　“......”

　　“走吧！”

　　“太好了！”

　　————

　　金陵城，殷高巷往南第三户人家。

　　一个小厮打开门，将方莲生从里面拉出来，“公子，今日是钱公子的宴席，你可莫要迟到了。”

　　他唠唠叨叨的上前帮方莲生抻直袖子上的褶皱。

　　“这钱公子可是金陵首富之子，更是金陵的第一才子，你不是早就想见他。”

　　“今日他在停云水榭摆宴，与金陵众才子谈诗论道。公子可一饱那钱公子的才学，看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麒麟之才。”

　　方莲生像是习惯了，也没打断他，任他在一旁唠叨，待他将袖子上的衣褶都抻平，这才甩甩袖子，转身往巷外走去。

　　那小厮还在身后喊，“多与别的公子结交，多交些朋友。”

　　方莲生没有回头，背过一只手小幅度的挥了挥，“知道了！”

　　小厮这才回了院子，关上院门。

　　————

　　何甜甜跟何昭昭落在金陵城外一处林中。

　　何甜甜如入无人之境般径自走向林中深处，停在一颗老树前。

　　老树大概有十人合抱那么粗，何昭昭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树，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老树的叶子晃了晃，像是被摸的有些痒，从中间发出一道苍老的声音，“夷山传人，你有什么要问的？”

　　何昭昭没想到这棵树会说话，吓得立马将手缩了回去，往后退了一步。

　　何甜甜伸出右手，掌心中间汇聚起灵力，灵力涌出形成一幅人像，正是方莲生的样貌。

　　“树老，可知道此人？”

　　树叶簌簌摇动，如同人类摇头时荡起的发丝。

　　“老朽未见过，但可以帮你问一问金陵城的树子树孙。”

　　“有劳。”

　　老树周围发出莹莹光芒，何昭昭听见它旁边的树木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是谁，没见过！”

　　“看样子像个书生。”

　　“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你挡住我了，我看不见......”

　　......

　　光芒还在继续闪烁，何甜甜站在树下，静静等待着。

　　何昭昭有些好奇的睁大眼睛看它们在那里说话，嗯，她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些树，还没有灵智。

　　那它们怎么会说话的？

　　何昭昭有些好奇的走上前摸了摸其中一颗树。

　　她立马听见那颗树和旁边的树说道：“她摸我，流氓！”

　　旁边的树声音有些迟疑，“她大概是喜欢你吧......”

　　“喜欢？喜欢就能动手摸人家了吗？”

　　旁边的树：“......”

　　何昭昭：“......”

　　赶紧将手撤回。

　　她连忙躲到自家师姐背后。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还是师姐的背后安全。

　　那颗树还在那里叨叨：“负心汉，摸了人家，转眼就走了，嘤嘤嘤！”

　　何昭昭垂下头，恨不得钻进土里。

　　光芒渐渐减淡，直至彻底消失。

　　一阵风吹来，老树的树叶被吹下来几片，身后树木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树爷爷年纪大了，掉的头发都发黄了！”

　　“你不也掉。”

　　“可我掉的是绿色的。”

　　“哼，都没有我厉害，我没有掉。”

　　“哇——”

　　“昔日愁头白，谁知未白衰。眼看应落尽，无可变成丝。”

　　“好诗好诗！”

　　“呜呜呜，树爷爷就是这样，快秃了！”

　　......

　　何甜甜眼角抽了抽。

　　何昭昭无语凝噎，看着脚下的土地，伸出脚尖点了点。

　　老树看不清表情，一张树脸皱皱巴巴的，他轻咳一声，“老朽问到了。”

　　“这是殷高巷的方莲生方公子，在冀山书院读书，今年十八岁。今日去了停云水榭，去赴钱公子的约。”

　　“多谢树老。”

　　树老皱巴巴的树脸皱在一起，像是在笑，“举手之劳。”

　　何甜甜跟何昭昭出了树林，身后的树木还有些依依不舍。

　　“美人姐姐要走了。”

　　“好舍不得。”

　　“那个登徒子就这么走了，哼，负心汉！”

　　“......”

　　......

　　“师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何昭昭好奇的问道。

　　“曾听师父说过。”

　　“哦！”

　　“那师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何甜甜停下脚步，直接道：“去找他，然后嫁给他。”

　　“师姐，这样能行吗？”

　　何甜甜摇摇头，清丽的脸庞上有些迷茫，“不知道。”

　　何甜甜虽然灵力高深，这些年也下过山，不过却是与妖打交道的时候多，人类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们是怎么想的，她还真不知道。

　　“哎呀！”何昭昭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本话本子塞进她手中，“话本子里都是写郎才女貌，一见钟情，天作之合的。”

　　“据说这本是我们妖族前辈在凡间的经历，后来被编成话本子。”

　　“师姐，你可以参考一下。”

　　何甜甜将手中的话本子拿起来，蓝皮书上五个大字映入眼帘。

　　白娘子传奇。

　　前方有一个歇脚的茶摊，她们两人坐过去要了两碗茶水。

　　茶碗粗糙，几片茶叶沉在碗底，何昭昭端起碗尝了一口，苦涩的茶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她“呸”的一声，扭头将茶叶沫子吐在地上，小脸皱成一团苦瓜。

　　她看向对面一边看话本子一边啜着茶水的何甜甜，心中充满了敬配之情。

　　何甜甜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看完了话本子。她将话本子合上，抬头看着何昭昭的眼睛。

　　“我明白了！”

　　何昭昭期待的看着她。

　　何甜甜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接着说：“想要成功，就要吸取前辈的经验。”

　　何昭昭点点头。

　　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话本子里，那名唤白素贞的妖族前辈为了报恩，嫁给了一个叫许仙的卖药郎。”

　　“这与我有些相似，我是妖，那方莲生虽不是卖药郎，却是一个书生，差不了多少。”

　　“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断桥上，白素贞前辈借了一把伞给那卖药郎，那卖药郎对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后来，两人因此结为夫妻。”

　　“所以——”

　　何昭昭：“所以？”

　　太阳渐渐升高，茶摊招子上的字有些褪色，下面垂着的那块红布被风雨侵蚀的厉害，褪成了灰红色，阳光打在上面，有一种古朴的老旧味道。

　　何甜甜双眸发亮，在阳光下呈琥珀色，长发披在身后，有一缕调皮的搭在肩头，在她身体往前倾的时候掉在了胸前。

　　“男女之间初次相见，一定要给双方留下美好的印象。”

　　她站起来，往桌子上放下一颗珠子，起身出了茶摊。

　　何昭昭连忙站起来，跟出茶摊外面，“那接下来呢？我们要去哪儿？”

　　何甜甜樱唇微张，吐出四个字：

　　“停云水榭。”

　　停云水榭傍水而建，立于水面数尺之高，楹柱和外围的回廊被刷上红漆，映着清泠泠的河水和满塘的荷花，万绿缀红，分外别致。

　　荷香扑鼻而来，裹挟着夏日的热气，却没有夏天的焦躁。

　　方莲生背靠柱子坐在地上，白色衣摆散落在周围，他就那样面朝着河水静静地待在那里，像是融入了水榭。

　　杜衡豪爽，此刻正在水榭中央和一众公子对诗，行酒令。

　　此次设宴的钱公子衣襟微敞，正举着一杯水酒往嘴里灌。

　　水榭中央摆满点心瓜果酒水，众人三三两两围绕做一堆，对诗的对诗，饮酒的饮酒，也有几人和方莲生一样，或坐或站独自赏景。

　　突然，围栏边上一个蓝色锦衣男子口中发出一声抽气声，眼神直愣愣的看着河中央，慢慢长大了嘴巴。

　　方莲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荷花深浅处，一艘小船悠然飘来。

　　一个碧衣女子立于船头，手持油纸伞，美的不似真人。

　　随着小船驶近，碧衣女子的样貌渐渐清晰。

　　她柳眉弯弯，眸似星子，小巧的鼻子下红唇如樱。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头上只堪堪留一枚荷花簪插在脑后。

　　夏风吹过，她衣衫飘飘，宛若仙人。

　　周围的荷花跟荷叶摇头摆脑，像是在向她问好。她在众星捧月中，靠近了水榭。

　　近看，她好像更美了，白生生的脸，秀美修长的手指如葱白一般。

　　方莲生看着她的眸子，黝黑深邃，像是要吸住他一般。

　　何昭昭坐在船舱里，手指凌空一点。

　　又是一阵风刮过。

　　何甜甜手中的帕子飞了出去，被风拉扯着飘到方莲生眼前。方莲生伸手一接，碧色帕子落到他掌上。上面用同色丝线，绣一个‘何’字。

　　小船短暂的靠近又离开，方莲生站了起来，拿着帕子朝船头的女子喊道：“姑娘——”

　　船头的碧衣女子回过头，唇角勾起，微微一笑。

　　一瞬间，天地失色。

　　方莲生忘了后面未喊出的那句‘你的帕子’，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小船。

　　他抬手捂住心脏，那里“砰砰”地，跳的厉害。

　　水榭上的众公子慢慢回过神来，小声的讨论起来。

　　方莲生捏紧手中的帕子，揣进了怀中。

　　再看时，河面已经没有了小船的影子。刚刚的那一切，就如同幻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