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兰陵嘉措

2、破庙惊魂

　　事故突然发生，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醒着的三个人中，最惊恐的莫过于方莲生。

　　他不过是来躲个雨，半夜三更竟遇上这等怪事。闪着绿光会自动钻到人肚子里珠子，还有这个一挥袖子就让杜衡昏过去的碧衣女子。此刻，他脑子里不由得涌现出许多夜半遇精怪的传说。

　　破庙，雨夜，奇怪的珠子，美丽的女子。

　　他胸中擂鼓一般，咚咚直响，冷汗沿着鬓角滑下来，发出“啪”的一声，在寂静的破庙中，显得尤为响亮。

　　也不知道这珠子是什么东西？吃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方莲生侧过身子趴在地上拼命的呕吐着，想要将珠子吐出来。

　　只可惜那珠子就像在他肚子里生了根一样，任他将胃中的酒水吐尽，后来更是吐的胆水都要出来了，那珠子还是没有动静。

　　何甜甜看了他一眼，扫过旁边吐出的秽物，皱了皱眉又转回他身上。

　　“不要停，继续吐！”

　　方莲生干呕几声，喘着气坐直身子，他耷拉着脑袋，右手在胸前摆了摆，“我实在......吐不出来。”

　　秋芜上前几步，三尺长剑横在他颈上，“吐不出来？”

　　冰凉的剑锋贴着他的脖子，激起一股冷颤，他的脖子不自觉的扬起，喉结上下滚动，眼神落在剑身上，他看到自己惊恐的僵在墙角。

　　颈上突然又多了一把剑，它的剑尖划过衣襟，贴着衣服渐渐往下移动，慢悠悠的，到了胃部的时候停了下来。

　　方莲生看见对面执剑的女子一身红衣妖艳，她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语气轻飘飘的。

　　“那就——刨开你的肚子！”

　　方莲生从心里生出一股寒意，她看着红衣女子的笑脸，明明极美，甚至带着几分引诱，可他却觉得异常可怖。

　　何甜甜朝剑尖处看了一眼，剑尖只是抵着布料，并没有往里刺的意思。

　　她收回长剑，移开目光，闭口不言，只是看着秋芜吓唬方莲生。

　　方莲生显然被吓得不轻，他结结巴巴的讨饶，“我......我真的......吐......吐不出来......”

　　他瞄了一眼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何甜甜，虽不知道她与这红衣女子是何关系，但她自进破庙以来，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 ，也未曾威胁过他。

　　虽不知用什么办法将杜衡弄晕了过去，但他偷偷观察过，杜衡呼吸均匀，没有大碍，应该只是睡着了。

　　她虽然冷着一张脸，但天生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容，再加上周身温婉的气质，不由得让人心生好感。

　　这碧衣女子现在虽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方莲生可没忘记，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不是那个红衣女子，而是她。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女子或许可以救他。

　　所以，他扭头朝何甜甜求救：“姑娘，吞下珠子非在下所愿，在下愿以别的宝物相酬。”

　　“姑娘，救救我！”

　　岂料这一举动不仅没让形式有所好转，反而激怒了秋芜。

　　秋芜脸上的笑更加明艳起来，语气却加重了，“你不求我，竟去求她！”

　　“我今日就让你看看，你求她，到底有没有用！”

　　说罢，秋芜剑尖往前一送，剑尖刺穿衣衫贴着肉皮继续向前，并未有停下的样子。

　　方莲生身体紧紧贴向墙壁，吸着肚子尽量朝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将自己变成一张纸，糊在墙上。

　　眼前的红衣女子眼睛突然变得瞪圆，眼瞳聚拢成竖线，脸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红色鳞片，一张美人脸成了个三角，眼睛被拉扯到两边，嘴里的舌头变得细长，舌尖分叉探出来，发出“嘶嘶”的声音。

　　她的脸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蟒蛇头，此刻正吐着信子。

　　而脖子底下，还是一副人的身躯。此刻正提着剑往前刺，并未放缓丝毫速度。

　　方莲生后背上汗毛竖起，一滴滴的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流。

　　他拼命的想要将头扭过一边，眼睛却直直的瞪着前方动弹不了，他嘴巴张得老大，想要喊出声，却喊不出来，只是在那里大张着嘴，一动不动的看着前面。

　　他双腿瘫软，两只手抖的跟筛子一样。

　　秋芜顶着蛇头往他脸前靠近，信子挨着他的脸吐出来。

　　冰冷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方莲生终于受不了，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蛇头在他面前一顿，接着收了回去，变成了原先的美人。

　　只是她的剑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剑尖已经刺破了方莲生的皮肤，还要继续往下。

　　何甜甜的眼神突然变了，她出剑刺向秋芜握剑的手。

　　“你来真的！”

　　秋芜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往下刺的速度更快了。

　　何甜甜的剑还未到，方莲生身上突然冒出一阵金光，秋芜的剑再前进不了半分。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灵力涌出，秋芜和她手中的剑被震飞，“哐”的一声砸到地上。

　　何昭昭前脚刚踏进庙门，后脚秋芜就被拍飞到地上。

　　她双眸弯起，裂开嘴角笑了起来，“哈哈哈......”

　　“让你刚才嘲笑我，遭报应了吧！”

　　“哈哈哈哈......”

　　秋芜在地下滚了几圈，歪过头“哇”的吐出一口血。

　　何昭昭的笑声突然停止，她愣愣的站在破庙门口，看着地上的血迹。

　　何甜甜走过去，“你没事吧！”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

　　秋芜撇过头，抹了把唇角的血迹，“不用你假惺惺。”

　　她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长剑，跌跌撞撞往外走。

　　何昭昭在她路过身边的时候，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看着她倔强的脸，还是没有说出口。

　　秋芜出了破庙，化作一道红色弧光，消失在烟雨夜色中。

　　何昭昭走到何甜甜面前，将一只储物袋递过去，“师姐，你掉的东西我都捡回来了。”

　　何甜甜看着眼前绣着荷花的碧色储物袋，没有伸手接。

　　何昭昭语气带着些心虚，她小声嘟囔：“我都擦干净了。”

　　何甜甜看她这个样子，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储物袋，将旧的换下来。

　　何昭昭圆溜溜的眼睛凑过去，“师姐，你不生气了！”

　　“嗯，不生气了！”

　　说完，何甜甜便折回去站到了晕倒的方莲生身边。

　　何昭昭也跟了上去，看着眼前的白衫男子肚子上破开的衣服和映出来的血迹，她扭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何甜甜嗓音淡淡，面无表情的说：“他将碧海浮生珠吞下去了。”

　　“方才，秋芜现了原形，将他吓晕了。后来，她还想刨开这人的肚子将碧海浮生珠取出来。”

　　何昭昭听的张大了嘴巴，“秋芜她，应当只是想吓唬吓唬他。”

　　何甜甜看了她一眼，“起先我也是这样以为，所以她现原形吓唬这人的时候，我并未阻止。”

　　“可是，”她蹙起眉头，“这人被吓晕之后，她还想要破腹取珠。”

　　“我想拦下她，只是刚出手，她便被这人身上涌起的灵力震伤了。”

　　何昭昭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惊讶珠子被吞这件事，还是该惊讶秋芜变得狠毒。

　　“秋芜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何甜甜抬眼望向虚空，似乎回到了过去，“是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千年前。

　　何甜甜还是夷山中一朵刚开灵智的小小荷花。秋芜那时也不过是一只拇指粗的红色小水蛇。

　　一花一蛇相伴三百年，后双双修成人形。

　　夷山圣母见她们修行不易，常常过来指点一二。

　　又过两百年，何甜甜与秋芜功力略有小成，何昭昭也终于化形。

　　修行清苦，夷山圣母又喜冷清，这几百年间，山里便只有她们三妖相伴。

　　渐渐地，秋芜便把自己当成了夷山的护山灵兽。

　　若是没有后来，大抵她们现在还在夷山一起修炼。

　　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两百年前，夷山圣母收了何甜甜跟何昭昭为徒，秋芜在一旁眼巴巴瞅着，却被夷山圣母一句“你我没有师徒之缘”给打发了。

　　秋芜一气之下，离开了夷山，拜了夷山圣母的死对头为师。

　　自此，也恨上了何甜甜。

　　这两百年，何甜甜不论做什么，秋芜都要与她相争。她一直以为，当年夷山圣母拒收她为徒，就是因为她的功力不如何甜甜。却忘了，功力不如她的何昭昭，也被收为了弟子。

　　或许不是她不知道，只是她需要为自己找一个怨恨的对象。而那个对象，偏偏是何甜甜。

　　后来，她虽事事与她对着干，却从未起过杀念，更没有牵连过无辜旁人。

　　今日之事，却让何甜甜觉得，好像有了什么变化。

　　秋芜，不在是以前的秋芜了，她变得像话本子里那些为了修行可以残忍杀人的恶妖一样。

　　这样的她，何甜甜有些陌生，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师姐！师姐！”

　　何昭昭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何甜甜眨眨眼，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何昭昭指指地上的方莲生，“他怎么办？”

　　何甜甜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地面，方莲生肚子上一片血迹已经干了，和衣服裂开的地方黏在一起，皱皱巴巴的。

　　他的头垂向一边，歪歪扭扭的靠着墙壁。

　　何甜甜蹲下，伸手在他额中一点，碧色光芒闪过，抹除了他今夜的记忆。

　　接着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只小瓶子，拔开塞子，往他肚子上的伤口倒去。

　　灰褐色的药粉洒在剑伤处，她收回瓶子，往伤口处输出灵力。

　　灵力加快药粉的作用，不一会儿，方莲生肚子上的伤口就结了痂，又过了一会儿，痂都没有了。

　　那一块皮肤和原来一样，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最后，何甜甜站起来碧色衣袖一挥，划破的衣服瞬间恢复原样，衣服上的血迹也不见了。

　　做完这些，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走。”

　　何昭昭跟上，眼睛却一直往后瞅，“师姐，碧海浮生珠怎么办？”

　　何甜甜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碧海浮生珠不可强取，且师父说过，不可伤人性命。”

　　“我们先回夷山请教师父，碧海浮生珠的事。”她停了一下，接着说：“来日方长！”

　　两妖出了破庙，身形一闪，化作两道弧光，一碧一黄，划过空中。

　　翌日清晨，一阵晨风吹进破庙。

　　方莲生缩了缩脖子，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杜衡此刻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头垂在胸前，恨不得缩进肚子里。

　　方莲生喉间有些干涩，他吞了几口唾沫，直起腰推了推杜衡。

　　“杜兄，杜兄，醒醒！”

　　杜衡蹬了蹬腿，撑着干草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他眼睛往门口一看，昨夜紧闭的庙门此刻摔在地上，裂成好几块。

　　“这是......怎么回事？”

　　方莲生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昨夜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外面的路还是有些泥泞，方莲生和杜衡绕着水坑往回走。

　　清晨的林间有些寒冷，树叶上的水珠偶尔掉下，有时会落在方莲生头上。

　　太阳升起，为这世间带来光明和温暖。

　　方莲生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