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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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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齐韫的惊讶与不忿,齐丞钧面色倒显平常。此前他虽从未设想过同季长义有刀剑相向的一刻,但却早已将江湖看透。
季长义既身处于江湖,总是跳脱不开这个圈子。
“季叔叔同我爹爹相交二十余年,我爹爹的为人,季叔叔应再清楚不过了,他怎会干出此等背信弃义的事来!”
齐韫扬声同季长义理论,试图拉他“回头”。然不待季长义给出答复,于他身后的一众江湖人已然回呛道:“人证物证具在,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那便请齐兄给我等一个解释。正如阿韫所言,你我相交二十余年,我自也想信你。然此事关乎整个江湖,既发生在云崖阁,我总该给在场诸位一个交代。”
季长义再开口时不似最初那般决绝,仍依前时唤齐丞钧一声兄长,齐丞钧却已在他对自己刀剑相向的那一刻便不再信他。苏玉綮锁骨下纹有齐韫娘亲所绘之桂花,对外,确是指向沧浪山庄的好证据,而对沧浪山庄而言,却几是暴露了自己。
于江湖之上,同齐韫娘亲相交甚好的,除了季长义,齐丞钧并想不到第二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于心中破土发芽。
他看着季长义,面色仍是平静得如同平日里的谈天道:“需要解释什么?不如你来告诉我?”
“为何要杀了苏玉綮?”
“你既认定了是我杀了她,又何须再问?”
瞧着爹爹温吞吞,并不将眼前众人放在眼里的模样,齐韫心下不免着急了几分。她是知道爹爹的倔脾气的,以往在山庄倒也好说,可时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怎能如此作答!
“我爹爹好歹也是一庄之主,杀一个监下囚用得着自己动手么?况且杀人本是为灭口,自该做得悄无声息,我爹爹怎会做出如此蠢笨之事!”
“少废话!我今儿就要为御镜门讨个公道!”
任是齐韫讲话说得如此直白,却还是有人应声拔剑而起,直逼齐丞钧而来。
同齐丞钧所料想不差,这群江湖人只愿相信他们所相信的,至于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率先冲向齐丞钧的江湖人好似触到了机关,一时间,在场的上百位武林高手皆向齐丞钧攻来。
时下齐韫的三个师兄并未在旁,她身边只得爹爹与严叙二人,真真是寡不敌众。要一一将敌人击退是不太可能,若只是求个全身而退却是无甚难度。
齐韫对敌之功夫虽尚未见高低,然轻功却是不赖的,在严叙大喝的一声“撤”后,她退得比谁都快。
时下他们自不可能再去通传三个师兄及陆知离,径直便逃下了山。
季长义倒也未让江湖人多追,而是将谷清胤等人扣了起来,先拔掉沧浪山庄锋利的爪牙也是一样的。
待确认了身后再无追兵,齐韫方才得以喘息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爹爹,这到底怎的回事?苏玉綮为何会死?”
“我至石室时,她已中毒濒死,那毒,非是桎艽花之毒。我用回灵丹护住了她的心脉,只要在三天内能够解毒应是能救回。而要阻止体内的毒素的漫延,她的身子便会停止运转,时下确实呈身死之状,是以我才说她已死。”
齐韫仍是不解:“既是爹爹救下苏玉綮,为何要让他们误解是你杀了她?”
“她既是有心要诬我,便是醒来又能如何,于众人面前再脏我一回么?与其如此,倒不如将她带走再徐徐图之,而带走一个死人要比活人来得容易。”
此外,齐丞钧还想看看,季长义会作何反应。
此前齐丞钧所听闻的关于苏玉綮诬陷他的消息,并无她锁骨下方的桂花一条,是至云崖阁同齐韫交谈时所获。时下他方有所怀疑季长义,也起了一丝想见苏玉綮之心,是以他才会同季长义叙旧过后,主动提出要前往石室。
齐丞钧到石室时,苏玉綮是侧身向内躺在地上的,闻得人声亦未转过身来。齐丞钧慢慢向她走近,翻过她身子以探鼻息,却见她面色苍白,鼻息微弱得几不可察。他再探向苏玉綮的脉搏,却发现她体内桎艽毒已被另一剧毒所代替。
只是此是何毒,他尚弄不清楚。
他使苏玉綮服下回灵丹再外出遇着齐韫不过才片刻功夫,季长义便已领着一众江湖人将他围了住,只是电光火石间的四目相接,他便从季长义眼神中接受到了浓浓杀意与愤怒。
由此,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季长义,应才是苏玉綮身后的主人。
他想不明白,他同季长义结义于弱冠之前,相知相交了二十余年,他对江湖亦没有任何的执念,为何季长义要对她下手。
然任他如何想不明白,事实便摆在了眼前,且此局,应是布了十余年之久。
“可如今我们离了山庄有如鲸搁浅滩,爹爹又打算如何救出苏玉綮?”
“还有隐月阁可以帮我们。”
齐韫:“?”
闻言齐韫将将站不住脚,可时下若隐月阁当真帮得到他们,她亦不好再说半个“不”字。欠隐月阁人情可以,但若这人情要她以身来赎,那再另说吧。
“伯父,此间我尚有一处别院。不若你同齐韫先去歇脚,联系隐月阁一事让我去。”
一旁的严叙方才出声,对于他的主动请缨,齐韫自是放心不下,齐丞钧却已点头应“好”。
“不行,严叙不是江湖中人,不应该卷入此事。找隐月阁就让我去吧,我总该为山庄做点事。”
瞧着齐韫说得大义凛然又极为正经,齐丞钧终于又露出了笑意。一时间他搞不清楚,齐韫到底是真为了山庄出力,还是只不想严叙冒险。
“放心吧,我既选择向隐月阁求助,此行必是没有危险。严公子自是想去,便让他去吧,不然,如何能做我山庄的女婿?”
“爹爹!”
齐韫急急出声,看向齐丞钧的眼眸中有羞亦有恼,“你在瞎说什么呢!”
“我本想着,若你当真心仪他,隐月阁那边的亲事我便推了。看来,不是这样么?”
这次,不待齐韫答话,严叙便先道:“那便请伯父给我一个机会。”
“严叙,你当真愿意去?”
齐韫仍面有担忧,神色却已松动。
“如若不然,如何能做沧浪山庄的女婿呢?”
严叙学着齐丞钧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然而一时间齐韫又分不清他是在演戏,亦或是说了真话。
是以齐韫怔了怔,方才同意道:“那我随你一起去!”
“不必,你对他如此没有信心么?安心同爹爹在别院里等他吧,这点小事他一人总可以搞定的。”
齐丞钧自是知道严叙身份的,时下既是严叙仍想护住自己的身份,他自也帮他打好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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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严叙同齐丞钧的双重配合下,齐韫方才勉强在严叙别院内坐了住。
严叙同齐韫作别后,只身前往了隐月阁于此间的分会。
因着此分会距云崖阁最近,陆知瑶离了云崖阁后便先于此处歇脚,以探从云崖阁出来的消息。
得见严叙,陆知瑶登时现了明媚的笑意,她轻提裙摆快步向严叙奔来,“阁主可是愿意回来了——”
“你给苏玉綮下药了?”
严叙并未多言其他,而是直入了话题。陆知瑶脾性他最是清楚的,她断不会当真愿意为苏玉綮解毒,必是留有后手。如今苏玉綮体内所残留之毒,约莫是陆知瑶的手笔。
陆知瑶倒也坦然应下,甚至颇有些邀功道:“也没什么,下的七绝。再过半月,她便知厉害了。”
所谓七绝,便是教人慢慢丧去一切感知觉,而此过程需要一个月之久。若一个月后仍未得到解药,所中毒之人便会有如油尽灯枯般逐步走向消亡。
原本七绝毒发需要月余的时间,却因苏玉綮多吃了份解桎艽毒的解药,反倒催发了七绝的发作时间。至昨夜,毒已攻至了她心脉。
听的苏玉綮七绝已发作,陆知瑶颇感无趣,轻轻“啧”了声:“废物。”
“沧浪山庄庄主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若能三日内解毒便可活命。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你上云崖阁将苏玉綮带走,并给她解毒。”
“救她做什么?你知道的,除了你和兄长,我从不救人。”
便是救苏玉綮,充其量她也只是将毒转移而已。而苏玉綮于她眼中,更如蝼蚁般卑贱,她的存亡并影响不了隐月阁任何不是么?
“先将她救下,我自有安排。”
“你不是不参与江湖纷争了么?此一行不会又是为了齐韫吧?”
陆知瑶甚是警觉,苏玉綮存活与否,眼下应是只有沧浪山庄之人会关心。要救苏玉綮并不难,但她绝不愿为齐韫枉作嫁衣裳。
“沧浪山庄于我有恩,便是没有齐韫,我亦会这般做。你若不愿,我另差他人,但这解药,你需得给我交出来的。”
严叙向陆知瑶伸出了手,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这是阁主令!”
“好,既是沧浪山庄于你有恩,便也是对我和师兄有恩,苏玉綮我帮你救。但你当真相信,那沧浪山庄庄主是好人么?”
面对陆知瑶的质疑,严叙仍如前时般不假思索道:“当然。”
严叙顿了顿,又警告道:“日后莫要再对齐韫出手了,若她有任何闪失,我许是拿你无法,但我绝不独活。”
在知道一路行来是陆知瑶寻的江湖客要齐韫命时,他确是想了许多惩治陆知瑶之法子,最终却都一一推翻。除了将陆知瑶先斩杀,防范于未然,还有什么一劳永逸之法么?
然陆知瑶是陆知离胞妹,严叙实则也一直将她视为妹妹,如若因着未发生之事就将她斩杀,他却也做不到。而若齐韫当真有了闪失,他再杀陆知瑶亦无济于事,届时他只会以他之命作偿。
“她有什么好?长相不过尔尔,武功资质更是平平无奇,而我才是陪你走过这十年之人!”
早在严叙回阁时,陆知瑶便欣喜地遣退了身边人,她有些近乎歇斯底里出声,双颊早有珠泪滑落。于她而言,严叙那要殉情之话语,比要她偿命更来得令她心凉。
她可以以自己的命去赌严叙会为了齐韫做到何地步,却无法将严叙的命不当回事。
“只要你肯敞开心扉去接受她,自能发现她的好。如若不然,我说再多又有何用?”
严叙是知道陆知瑶待他的情的,而他自己本便是深情之人,自是知道不被爱的一方有多痛苦。
他未对她说太重的话,却对陆知瑶的做法不敢苟同,他轻叹了口气道:“你应也听说齐韫是心仪她师兄的吧?我却也未生出迫害他师兄的心,我宁愿她不爱我,可我不想她恨我。”
陆知瑶自是听出了严叙拿自己作比,她静默了一瞬道:“那你放弃了么?”
“没有,因为我没有,所以你该放弃。此生除了齐韫,我再不会看上旁人。你是我和阿离看着长大的,我希望我能一直拿你当妹妹。亲人亦或陌路,如何选择,在你。”
至此,严叙终于将话同陆知瑶说了个明白。陆知瑶拭了拭双颊的清泪,并未做选择,而是道:“我去将苏玉綮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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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綮是御镜门之叛徒,为江湖所不耻,自不可能风光大葬她。季长义本欲着人将苏玉綮草草埋于后山的,陆知瑶却领着三五人上了门。
此行她无须抢,自有法子将苏玉綮安然带回。
于众江湖客前,她道:“诸位,苏玉綮为我所救时,我曾尝试为她解桎艽毒。本以为我掌握了解桎艽毒的解药,却未曾想终是棋差一招,教她归了天。今我想向阁主求得苏玉綮的尸体让我带回阁内做进一步的研究。待我他日研究出真正的桎艽毒解药,一定不忘了送与在座的各位。”
隐月阁虽是江湖口中的□□,然随着九大门派一一被灭,再无人敢公然于隐月阁前说一声不。再加之陆知瑶容貌姣好,身段聘婷,说话间更是温声细细,自柔了不少在场的风流客的心。
而其中,自也包括了云崖阁少阁主——季昭柏。
季昭柏转身向季长义躬身为陆知瑶说话道:“侄儿认为,此倒是件利于江湖之事,便当苏玉綮赎罪了。”
连云崖阁少庄主都如此说道,在场的众人自是纷纷应和,唯独季长义面色沉得可怕。
他确是苏玉綮背后的主人,这些年他虽只当苏玉綮是一颗棋子,却也知她是对自己最忠心之人。让隐月阁将苏玉綮的“尸体”带回,免不了要剖腹挖心,他再如何不动情念,亦不忍叫苏玉綮死后还要受此等极刑。
然而季长义的不忍也只不过是片刻,时下他是众江湖客眼中最能主持正义之人,且陆知瑶所提的请求并不过分,带走一具死尸又能做得了什么?难不成要说隐月阁有可能是下毒之人么?那沧浪山庄又作何解?
此局他已布了十余年,断不能因一具毫无用处的尸体而功亏一篑。
是以季长义只是沉吟了片刻,便将手微抬,渐沉着声音道:“好。柏儿你便带这位姑娘去吧。”
苏玉綮的“尸身”仍旧于石室内停着,于她身上裹着破旧的草席,带血的衣物也不曾褪去。如若陆知瑶再迟些,她便真要下地了。
“多谢季公子了。”
陆知瑶向着季昭柏微一盈身,而后将手微抬,身后的门人便上前轻快地将苏玉卿抬了走。
季昭柏身量颀长,陆知瑶低眉敛首时,他并未察觉到陆知瑶眼中划过的冷意与讥讽,却深陷于她温柔的话语中。
“姑娘何必同我客气,我也只是为江湖着想罢了。”
季昭柏谦虚地红了脸,相较他叔叔的假仁假义,他倒确如一张白纸,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少阁主。
这些年季长义带着伪善面具从未摘下,他的所有狠戾的一面只有苏玉綮见着,便是连他最为亲近的侄子,也以为他叔父是个有情有义的英雄汉。
“姑娘平日里都只在阁内么?”
季昭柏见陆知瑶沉默着往前,便主动找话。这下山的路,他从未有一刻觉着如此短过。
“是。季公子便送到这吧,我识得来时路的。”
陆知瑶此话更叫季昭柏面色红了几分,他自是知道陆知瑶识得路的,不过舍不得同她分开罢了。
身为少阁主,多得是小门小派的人家想同他结亲,甚至亦有大胆的女子主动向他试好。那些江湖女子亦有容貌佼佼者,然他却从未动过一寸心。
一直到遇着陆知瑶,他几是初见时便被她吸引,他喜欢她面上的得意与自信,又喜她独当一面的沉着与稳重,更喜她柔中自带的三分疏离……可以说,关乎她所有的一切,他都上了心,也带进了梦。
“姑娘,不知你可有婚配么?”
季昭柏自知此言唐突,然分别在即如若不问,他恐是会陷入无尽的后悔。
“未曾。”
闻言陆知瑶眸中这才现了些许兴味,唇部也扬起了浅浅的笑意。这一幕,更是叫季昭柏看呆了神。
“不瞒姑娘,自初见姑娘,在下便深为姑娘的风采所吸引。姑娘如不嫌弃在下唐突,在下想择日到隐月阁提亲,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隐月阁而今被视为□□,同我隐月阁联姻,你叔父可能同意么?”
陆知瑶眼里的笑意愈发放大,有趣。
季昭柏眸中划过片刻的不确定,而后便又肯定的点头道:“亲事我叔父一向任由我做主的,婚姻非儿戏,我只会选心仪之人。”
“若是婚后,要你同云崖阁脱离关系,入我隐月阁呢?”
陆知瑶此言,终令季昭柏失了言语,面上为难之色尽显。
而见他此神情,陆知瑶眼底嘲弄更起,她柔声道:“季公子便送到此处吧。若公子想通了,可随时上隐月阁分会找我。”
隐月阁发展至今,有分会无数,总阁却一直隐于江湖之中。要寻那些小分会应是不难,难的是要季昭柏脱离生他养他的云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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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知瑶只将话留了活口,给了季昭柏挣扎的压力,却未真正去想季昭柏提亲一事,全只当了戏弄。
下了云崖阁所处的山峦,陆知瑶便将季昭柏的话抛诸了脑后。
她平稳将苏玉綮带回隐月阁时,方才过了半日的时间。而彼时严叙正半躺于贵妃榻上,以手撑额小憩着。
陆知瑶不忍即刻将严叙唤醒,然而即便她将脚步放得极轻,严叙也还是在第一时间醒了过来。
“苏玉綮在哪?”
严叙知道,只要是陆知离兄妹所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出色的完成。是以他并未询问可救回了苏玉綮,而是直问她在何方。
“在后堂。我刚给她施过针,应过几个时辰便能苏醒了。只是这毒催发得太快,七绝的毒效你知道的,她的一切感知觉没那么快复原,包括她此前的记忆以及情感,便是她醒来亦问不出什么。”
陆知瑶稍稍有些恼意,她本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是否要救苏玉綮,而今交到她手上的苏玉綮却已到油尽灯枯之际,不太好救的。
“那便暂将她养着吧,总有用得着她的时候。此行你可发现了季长义的不对劲么?我怀疑季长义便是苏玉綮背后真正的主人。”
“这倒是,”陆知瑶回忆着要苏玉綮“尸体”之过程,点头道,“他本是不太愿意将苏玉綮交出的,但在众人面前,他不好维护一具尸体。”
严叙轻轻“呵”了声,若今儿陆知瑶要带走的是对季长义无用的活人,他许也不会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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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綮是在被带上隐月阁的四个时辰后醒来的,彼时的她有如初生的婴孩,她双眼迷离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正待下榻时,陆知瑶从外边走了进来——
“还可以嘛,这便醒了。”
陆知瑶大剌剌在一旁的案边坐下,好心情地看着苏玉綮。
“姑娘是?”
苏玉綮久未出声,喉咙有些喑哑,但却带着初生的迷茫与真诚。
“你的救命恩人喽。”
陆知瑶好整以暇看着苏玉綮,而苏玉綮此时方后知后觉到自己时下浑身是伤。
苏玉綮赤脚下地同陆知瑶行了一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是伤到头了么?怎的没有一丝记忆?”
“你中毒了,桎艽毒加七绝,能捡回条命已是万幸,做人不可太贪心。”
陆知瑶幽幽答道,自动忽略了苏玉綮眼里的伤感,并无任何同情之意。她可不白白救人,待苏玉綮身子好些了,终也会轮为她的药人一个。
“姑娘可知我为何中毒么?姑娘又是从何处将我救下?”
“我是在云崖阁将你救下的,彼时你是云崖阁监下囚。再往前些,你是御镜门的丫鬟,也是被沧浪山庄派去的卧底。你盗了御镜门之宝出逃后,被抓至云崖阁的。”
陆知瑶知无不言,只除将她加之于苏玉綮身上的一切抹掉,余者倒也都是实事。她知道七绝之厉害,虽会使人丧失感知觉和记忆,但既解了一些毒,于她心里最为深刻的记忆总会有些痕迹。若她不将真事告知苏玉綮,届时她许是会同那些旧有的记忆拉锯,从而对她生疑。
苏玉綮一时接受不来这诸多信息,她央着陆知瑶道:“姑娘可否再同我说一遍,说得慢些。”
“好。”
陆知瑶少有的现了耐心,将前事愈发清楚告知了苏玉綮。然而于苏玉綮的记忆里,她模糊有着云崖阁和御镜门的印象,却如何想不起沧浪山庄来。
她可真是为了沧浪山庄,背弃了她生长了十数年的御镜门么?
苏玉綮摸着自己的良心发问,一时间,她的头和心一并疼了起来。
可只有这浅淡得几乎没有的印象,以及陆知瑶三言两语的描述,苏玉綮自不可能就此认命。而她所失记忆后,与性格上倒也完全没变。
“苏姑娘如不相信,待我为你解完毒,可自己去找寻真相的。”
陆知瑶满意地看到苏玉綮眸底褪去了最初的不安,转而升起的是不愿接受事实的不甘和欲与命运一抗的决心,这也正是她想要的。
就让新生的苏玉綮,去告知江湖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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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严叙在得了救回苏玉綮的消息后,便安然回了别院。而他刚到别院门口,齐韫已然依着门框厚着他归来。
瞧见严叙时,齐韫喜得朝他奔去,“如何,隐月阁可有为难你?”
相交是否救回苏玉綮之结果,齐韫更在意的却是严叙的安危。自严叙离开别院至今,已有六七个时辰,她耐着性子同爹爹说了会话后,便再无了心情,而是搬了凳子就坐在门口。
她时刻看着冬阳行动的轨迹,想象着严叙至隐月阁时所能遇到的刁难,一颗心七上八下了一整天。如若严叙再晚些回来,她许是要直奔隐月阁而去了。
严叙接收到了来自齐韫关心的目光,来回奔波的疲累就此消散了尽。他所想要的生活,也不过是有个能为他担忧,侯他归家的人罢了。
“等很久了?”
齐韫坐久了便站,站久了又坐,这一天下来腿自是酸的。再加之快行了几步,双脚一时支撑不住稍稍有些踉跄,严叙连忙抓住了她,而双手的这一交握,他便不再放开。
“不久的。”
齐韫亦忘了将手抽离,倒是记着脸红害羞,她急急出声辩驳。
然而齐丞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一开言便径直戳穿了齐韫的谎话,“阿韫,我就说严公子会无恙归来吧,又何苦在外面等一天。”
齐韫:“……”
爹啊,她不要面子的吗!
“嗯?你的不久这么长么?”
严叙眉眼带笑,心间更是被填得满满的。
齐韫一时失了言语,只怒瞪着自己的爹爹。
而齐丞钧丝毫不受齐韫几欲杀人的眼神的影响,又是笑道:“那可不,你前脚刚走,她就在那边杵着了。你再晚回来些,估摸着就要成望夫石了。”
“是啦,爹爹你说若严叙回来,你就要解除同隐月阁的婚约的,我怎能不紧张!”
齐韫终于找回了声音,那便让严叙以为她又在爹爹面前演戏好了。
“那如何,伯父可答应我同齐韫的亲事么?”
严叙却不管齐韫是否是在演戏,至少此刻的温暖他感受到,这便好了。
这次齐丞钧答得倒是干脆,“好,待此间事了,你们便随我一同回山庄完婚吧。”
“多谢伯父!”
严叙由衷向齐丞钧躬身行了一礼,齐韫的“谢”字却哽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她很清楚严叙同自己再怎么演戏,总不会真跟她进洞房的。
小叙一番后,齐丞钧方将话题拉回到了正题上,“如何,苏玉綮可救出来了么?”
“救出来了,她所中的另一种毒是七绝。因着又多服了桎艽毒的解药,加快了毒发,眼下已是失去了记忆认不得人。”
未免齐韫挂怀,严叙并未亲眼见到苏玉綮醒来的模样,然他是见过旁的中七绝毒之人毒发之状的,因而自也能形容得出来。
“苏玉綮醒来后必然不肯轻易接受自己现下的身份,而她去找寻真相的过程,许是能为沧浪山庄洗清罪名。”
严叙的话终于令齐韫稍稍放下了心来,只要苏玉綮未死,一切都还有翻盘的可能。
今儿白天,齐韫从齐丞钧处听来了他所有对季长义怀疑的点,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她头皮发麻。
幼时季长义去沧浪山庄做客时,她最喜坐在季叔叔肩头眺望远处的风景,可若苏玉綮当真是他让娘亲为她纹上桂花后再送去御镜门的,那这场陷害沧浪山庄的谋划,从她亲昵地围在他身边喊季叔叔始,便开启了。
但眼下并不是究其原因的时候,她的三个师兄和陆知离此时还扣在云崖阁内,该是要及时将他们救出的。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去救师兄?”
齐韫说着,忽想起谷清胤在纠结是否将玉镜交到那些人手里时,最终将玉镜交与了她。因着她对此事本无上心,时下方才想了起来。
她从腰际拿出那块被包裹得完好的玉镜递与父亲,“爹爹,你上山之日我本该给你的,但我后来忘记了。这块玉镜,如今该如何处置?”
齐丞钧并未伸手接过玉镜,而是嘱咐齐韫道:“你收好了,若有一日当真抵不过那群歹人,便直接将它摔碎。此虽是暴殄天物,但若天物落于贼人之手,届时江湖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这些年齐丞钧虽是远离江湖,然他也只是远离江湖的阴暗面,于江湖上的百姓,总归是无辜的,不该祸及他们。
“这玉镜不是甚可以打开藏宝阁地库的钥匙吗,不若我们先去地库将武林秘籍取出。学也好,不学也罢,总不要落入那群恶人之手。”
齐韫忽的眼睛骤亮,然而提议过后,她又闷闷地撇了撇嘴,“可此一来,不是更坐实了爹爹要抢占玉镜之谣传?”
“我向来不在意这些虚名,然藏宝阁距此地甚远,清胤他们尚在云崖阁,该先将他们救出。”
齐丞钧并无夺宝物之心,然既是季长义执意要将此宝物推在他身上,他倒也不拱手让人。也总该,气一气季长义的不是?
严叙点头以示同意,同时他又道——
“我晚间先潜入云崖阁探个究竟吧,陆知离点子多,我设计传话给他,让他想法子自救,我们再与之接头。”
而这次,齐韫绝不容许严叙再一人孤身犯险,坚持要同他一道前往。
严叙本不同意的,然拗不过齐丞钧也在一旁帮着腔,“行了,就让她去吧,也该让她闯一闯。若不让她出去,夜里风凉,她准要冻成望夫石了。”
齐韫:“……”
行吧,既是为她说话,那她忍就是。
这次齐韫紧了紧手里的短匕,暗下决心绝不给严叙拖后腿,并时刻做好斩杀第一个人的准备。山庄经此动荡,她也身为少庄主,总也该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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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长义将谷清胤三师兄弟和陆知离分关在不同的四处地牢,而每个地牢门前都有四名江湖人把守着。
这是上云崖阁的江湖人所主动请缨的,两个时辰一换班,将地牢盯得死死的。既防着里边的人出逃,也防着齐丞钧等人劫狱。
彼时苏玉綮“身死”消息传出至季长义领着众江湖人向齐丞钧讨说法,也不过是片刻功夫,谷清胤师兄弟三人同陆知离尚安稳歇于西厢,并无任何防备,这才被一窝端了去。
而这关押的十个时辰里,季长义仍戴着好人的假面,并不出手,而是将审问他们四人的一切悉数交由里江湖人。
这些江湖人可个个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尚未审问便先一人赏了一百下麻绳鞭。那麻绳上还沾着辣椒油,仅一鞭便令常人难以忍受,何况是一百鞭,便是习武之人亦支撑不住。
谷清胤三师兄弟武功虽高,却从未到真正遇着过危险,被困于柱上的他们挣脱不能,只能生生受了一百鞭。
便是一向生龙活虎的韦正元,一百鞭后也有如一只死猫,脸色连着唇色皆是惨白,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而陆知离倒是不同,他时下藏愚守拙着,并不想多暴露自己的武功,横竖他并不是没有被抓走的时候。
直到江湖人拿出沾了辣椒油的麻绳后,他不干了。再怎么委屈,也不能委屈自己受皮肉之苦。
他当即吹响了口哨,一只鹫鹰从窗棂俯冲而下,一嘴便啄瞎了即将挥鞭人的双眼。
因着时下陆知离是被困者,于地牢内仅有挥鞭人一人,他被鹰啄瞎双眼后登时弃鞭捂眼痛呼。待外边守地牢的江湖人闻声赶来时,鹫鹰已为陆知离将绳索咬了断,给了他自由。
四个江湖人刚闯入地牢,便被陆知离一手一个割了喉。他身形快到令那些江湖客来不及反应便轰然倒地,血水喷溅得四个墙壁满满都是,自也溅到了陆知离的衣袍上。
陆知离轻轻唾了声晦气,倒也满意于所有见到他真实武功之人全都活不过一刻。
他是悠哉走出地牢的,他所关押的地方距谷清胤师兄弟三人的还有些距离,是以此处所发生的一切,那边并不知晓。
得了自由身后,陆知离倒无想救齐韫三个师兄的想法,要是谷清胤死了,那严叙也可省去许多力气不是么。
陆知离是在悠哉下山途中遇着严叙和齐韫的,彼时齐韫见到他面上登时现了喜色,她急着奔上前,再往后找寻谷清胤等三人的身影,却并无所获。
“知离,我师兄呢?”
陆知离颇有些被抓包的尴尬,但也还是脸不红心不跳道:“他们被关押在别处,许是因为我不是沧浪山庄的人,他们对我并无多少防备,这才叫我逃了出来。”
“逃出来便好,”齐韫并未责怪陆知离只管自己逃跑,而是本着能逃一个是一个的心态,向陆知离投以了最真挚的笑容,“那你快下山歇息吧!你同严叙关系这么好,应知道他别院的哦?我爹爹就在别院里,你去了也可以同他说说话。”
齐韫此番话令陆知离心虚更甚,内心一向冰冷的他,从齐韫的眼里却感受到了浓厚的善意。即便他心里抗拒,然在这几个月的相处里,齐韫确实一点点在令他改观动容。
“罢了,我不累的,我随你们再上山吧。”
“可是……”
此番要救的是沧浪山庄的人,齐韫不想再把无关的人拖下水。然她刚想回绝陆知离,严叙却毫不客气应了下,“莫要跟他客气,他的手段你是还未见着,那可真是叫一个非人哉。”
“真的?”
齐韫狐疑地又看了陆知离一眼,然时下他们的目的都是为救谷清胤他们而去,该是争分夺秒,容不得说太多的客气话。
此一行陆知离走在前头,轻车熟路将齐韫二人带到了关押谷清胤三师兄弟地牢的不远处道:“他们便被关在那处,只不知被刑得可还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