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不知前尘事》岁沉今

2、寒光现

　　清冷的月光下，少年执剑孤身与妖族对抗，袖口的梅花刺绣若隐若现。
　　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刺中那些妖的要害，同时躲避他们猝不及防的袭击。
　　正觉游刃有余时，他的身后伸来一只利爪——鲜血染红了衣袍。
　　轩辕无双便是此刻睁的眼。
　　他听着窗外的打斗声，拿起身侧的佩剑便推开门，那动作虽快，却并不显得匆忙。
　　轩辕无双的手抚上剑柄，长剑刚一出鞘，就被雾白色的灵力所包绕。
　　紧接着，汹涌如潮水般的灵力自剑身贯出，只一瞬，便让众妖物悉数停止了攻击。
　　“没有人教过你们，不许夜间扰民吗？”轩辕无双道，语调中带着惯有的散漫。
　　“此番所为何事？”过了片刻，他问道。
　　众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因那做吩咐的人并未谈及此行的目的。
　　“且将礼数抛开不谈，你们来得唐突，天色又晚，便不多留了。”轩辕无双说完，收回了那带着无形威压的灵力。
　　在场妖物登时觉得神清气爽，而后又匆匆离开了。
　　黑云遮挡了月光。
　　轩辕无双看向那少年，本以为会看到因身处幻境而带着迷惘的眼，却不想人早已没了踪影。反之而来的是停驻在颈边的一抹锋利，以及身后人的低语：“你究竟是何人？”
　　轩辕无双闻言笑了一声，道：“我是何人？从江南来历练的散修罢了。话说我与阁下并无纠葛，倒是阁下，打了两次照面便舞刀弄枪，雨花阁的人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身后人换了个问题：“为何出现在这里？”
　　“还不是夜里太过危险，我只能一半睡着一半醒着，这才听见屋外的声音。”轩辕无双将剑收回鞘中，“阁下自己才该好好反思，轻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身后人将剑一收，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轩辕无双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微微颔首：“阁下既已无事，那么告辞。”
　　随后隐入夜色。
　　少年名唤池如玉，轩辕无双走后不久，他也转身离开。
　　刚走没几步，便看见两人匆匆忙忙赶过来，眼中满是焦急，见他来了，忙道：“师兄你没事吧？”
　　“妖怪被师兄你甩开了？”
　　“天啊，师兄你受伤了！”
　　“师兄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两人是双生子，虽长相神似，但只看脸上神情依旧能判别身份，神情夸张且性子跳脱的是弟弟余雾，而一旁较沉稳些的是哥哥余霞。
　　“无妨。”池如玉看着他们，“继续当值。”
　　现在是三更天，天上的黑云不知飘到了何处，当中一轮月愈发明亮。初九的月亮虽不够圆，但那光线看清路面不成问题。
　　池如玉的伤口在腰间，可他行走时却并未感受到想象中的刺痛感。他抬手抚上伤口，衣服还是破损的，但那皮肤却完好得不似受过伤，上面一丝妖气也无。
　　他心下纳闷：“是那个人做的？可他为何要让我陷入幻境？既放走了那些妖物，是敌是友还并不明晰。江南离这儿如此远，若那人能以一己之力击退众妖，修为定不在我之下，既然这样还为何要来此处历练？可他年纪轻轻便如此了得，江南人都这么厉害？观其灵力的颜色，他修的应当并非妖道也非邪魔道……”想到此处他顿了顿。
　　反正日后见面的次数应当不多，不必花心思探知他的底细。
　　池如玉三人一同穿行在街巷中，还遇见了几次打更人。
　　轩辕无双回到客栈后便睡不着，靠着墙冥想：那雨花阁的人也真是胆大，在对方比自己强的情况下还什么都不问，上来就拿剑架在人脖子上，不怕被灭口吗。果然还是年少轻狂，没什么畏惧的。可这人心思也确实缜密，他们相见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时辰，居然已经对他起了疑。
　　眼看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轩辕无双整理好衣衫离开客栈。
　　他慢悠悠地走在街市上，在一处糕点摊前停了下来。他要了两袋桂花糕，离开前问那商贩：“师傅可知，现今是哪一年？”
　　商贩道：“客官，你这问题当真是奇怪，今年是定平十九年。”
　　定平十九年？这年号，是暗示现今是乱世吗？他又上前一步，低声问：“恕我冒昧，能否告知我先帝的名讳？”
　　“这……”商贩也放低了声音，“先帝姓许名慎。”
　　未等人再问，商贩又道：“好了客官，莫要打扰我做生意了。”
　　他赔笑，道：“多谢师傅告知，在下告辞。”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心下想着：没想到从前那不被世人看好的七皇子后来竟成了皇帝。
　　可这世道却不见得好，这还是在天子脚下不远，换做别处，定无人有心管束。
　　他想起那布满蛛网的神龛，叹了口气：明明他上次来时，这里还一片祥和。
　　他向来不喜麻烦，毕竟这世间有善必有恶，有清必有浊，多加干涉换不来好结果。香火供奉于他而言并不重要，田穑如何也与他毫无干系，但既然受人之托，就定要忠人之事，毕竟也有个千八百年的交情。
　　他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桃青传音就在此处等他。
　　桃青开口道：“神君，我昨夜跟着诸陵的土地神，又潜入了妖魔地界。”
　　轩辕无双脸上未有半分惊诧之色，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道：“如何？”
　　“我并未明着听他们商讨什么事情，但看那样子似乎他们要闹出什么乱子。”桃青斟酌道。
　　轩辕无双笑了一声：“好巧不巧，我昨夜刚好遇见他们闹出的乱子。”
　　“神君你……”桃青有些焦急。
　　“我自然无碍，可有些人就说不准了。”他摘下帷帽，转过身看着来人，“阁下怎的还未回府，轮值不是已结束了吗？”
　　“失礼了，原是恰好经过此处，听见人语这才停驻了片刻，并非有心冒犯。话说沈君是你的名字？”池如玉问。
　　轩辕无双闻言笑了笑，应了下来：“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姓池，字如玉。”少年口齿清晰。
　　轩辕无双低头沉默着，似乎在思考如何称呼是好。
　　池如玉打量着他，长绫绾起半数青丝，五官柔和却并不让人觉得女气。一身纯白色的衣袍绣着池如玉从未见过的纹路，外层是半透明的薄纱，款式略有些复杂。身旁佩着一把剑，却不似常年习武之人，倒平添了几分风雅。
　　他那拿着帷帽的手白皙又修长，恰似山中仙，不沾阳春水。
　　“阁下还要看到什么时候？”轩辕无双开口道。
　　池如玉回神：“抱歉，唐突了。阁下这佩剑精巧，便多看了两眼。”
　　“池公子谬赞了，这剑是一位友人赠我的，倒也跟了我小半辈子，早已不比当年了。”轩辕无双神情散漫，“公子若是无事，便先行离开吧，受了伤可耽误不得。”
　　看着池如玉转身，他回头看向桃青：“你接着说。”
　　“他们昨夜不知在密谋什么，偏生又藏得紧，我担心被发现，便匆匆离开了。”桃青道。
　　“妖魔有什么好谋的，还能翻天不成？”轩辕无双道，“田穑呢？”
　　“他昨夜也在其中。”桃青道。
　　“我竟不知仙官也能与妖魔牵连至此。你且小心些，莫要让人瞧出端倪。”轩辕无双提醒道。
　　另一边的池如玉思虑着：“那佩剑为何总让人觉得在哪见过，还有他故意提到这伤，难不成这伤好了不是他做的？此人看着温和，实则难接近得很。依他方才所言，昨夜之事，只怕与他脱不开干系。”
　　不知不觉间，天光大亮。
　　轩辕无双又一次来到山庙，这里应当翻修过了，还真是要好好感谢田穑。
　　他推开门，那神龛焕然一新，画像也十分干净，虽说纸张有些泛黄。此处是为他落的第一座山庙，起初香火鼎盛，求什么的都有：姻缘、平安、财运、甚至于求子的祈愿他也偶尔能见到。只是这山庙是谁落的他却不记得了，也罢，毕竟是两千年前的东西，能保存下来已是不容易。
　　他走出山庙，对桃青说：“下次见到田穑，记得对他表示感谢。”
　　这山间的树已有落叶的迹象，算下来也差不多入秋了。诸陵不比江南，四季如春不说，还整日飞禽走兽为伴。
　　轩辕无双闲来无事，给落荫山神传了音：“谢慬，你现下在何处？”
　　那边很快有了回答：“神君怎的有时间找我？我在诸陵城北。”
　　“我去找你，和你聊聊有关妖魔作祟的问题。”轩辕无双道。
　　“正好，我抓了一群，你来审问？”谢慬问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轩辕无双切断了传音。
　　说来有些好笑，这落荫山神谢慬的名字是这么来的：他那父亲深谙自己行走官场不顺是因为自己的怯懦怕事，为防止儿子重蹈覆辙，便取名为“慬”，寓意勇敢。
　　这落荫山神年少时性子孤僻，有一天来了一老道长，指着鼻子就说他煞气重活不长，被他辞官回家的爹赶了去。后来他生了病，怎么治都治不好，没办法让他跟了那老道长，后来老道长被鬼夺舍要杀了他，又不知道从哪来了一人将他救下，于是谢慬就跟了他，他整日在落荫山教谢慬修行，没想到自己没飞升徒弟倒飞升了。这谢慬也真是奇怪，放着好好的一品二品三品四品仙官不做，偏偏要做那十品的山神，后来啊他师父没飞升却寿数已尽仙逝了，这谢慬吧，据说再也没真心笑过。他那师父好像叫什么，颜慕？
　　这半生坎坷之多，令人唏嘘。
　　桃青化为鸾鸟，载着轩辕无双前往城北。
　　这诸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那城中山庙到城北路途也并不短，轩辕无双与桃青感慨完谢慬，又念叨了些琐事，连骨子里都浸了几分懒意。
　　正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鸾鸟落地了。
　　他给谢慬传音：“我到了，你在哪？”
　　传音的那头道：“在你身后。”
　　轩辕无双回过头，只见谢慬站在叶落了大半的梧桐树冠上。见此，他有意开个玩笑，便抬手将灵力凝为利箭朝那人发梢射去。
　　谢慬未躲，而后从树上跳下来，道：“神君还真是爱拿人打趣。”
　　“不开玩笑了，人呢？”轩辕无双笑道。
　　“我带神君去便是。”谢慬面色平淡如水。
　　“有劳。”轩辕无双道。
　　他们走进谢慬设的结界，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一群妖魔，他们无一不被捆仙索缚住，嘴上还施了禁言。
　　谢慬撤了禁言：“我怕他们太闹腾，便施了点小法术。”
　　那些妖魔没了禁言，像点了炸药一般吵起来：“你个狗屁仙官玩儿阴的！”
　　“你们这些神仙没一个好种！”
　　还是轩辕无双又施了禁言，对谢慬道：“他们脾气怎的如此急，你怎么他们了？”
　　“就略施了个小法术把他们带了回来。”
　　“为何你这里妖魔皆有，而我昨夜只见到了妖族？”
　　“那是自然，妖魔向来不和，更不可能一起行动。此处的妖魔，是分别在不同的时间带过来的。”
　　妖魔不和？这可说不准。轩辕无双心道，说出口却是：“你到底留了他们多久？”
　　谢慬思虑片刻，开口道：“不久，按人间历来算，只一月。”
　　轩辕无双神情复杂：一月，难怪能气成这样。
　　“放了吧。”他道。
　　“啊？神君你不问了？”谢慬面露疑惑。
　　“他们在族里地位不高，真正上面在想什么他们不会知道。况且……”他低声道，“此事我已有了盘算，他们并无用处。”
　　“这样啊，那神君说放便放吧。”言罢，他松了捆仙索，妖魔骂骂咧咧地四散奔逃。
　　“说来奇怪，这城北的树叶怎的落得这样快？”轩辕无双问道。
　　“不清楚，妖魔作祟的原因吧。这还算好的，落荫山已经开始下雪了。”谢慬说着，有些恍神。
　　轩辕无双看着谢慬无意间露出的笑容，觉得传言还是有些不准确。
　　落荫山神还是有真心笑着的时候的，不过是少见罢了。
　　又寒暄了几句，轩辕无双问谢慬：“你可找过诸陵的土地神？”
　　“不曾，我找他作甚？”谢慬疑惑道。
　　“倒也无事，对了，诸陵近日可有异样？”轩辕无双又问。
　　“没有，除了妖魔作祟便无事发生了。”谢慬如实回答。
　　“那么，这便告辞了。”轩辕无双拱了拱手。
　　“神君慢走。”谢慬也行了个礼。
　　轩辕无双刚走出结界，身后谢慬追了上来——
　　“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