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不知前尘事》岁沉今

1、暮色明

　　“［新任务］时长：七日，内容：巡察人间各族生活状况。请绪心神君迅速前往。”
　　轩辕无双轻轻闭上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斑驳的树影。那传音他只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后半段，虽然知道有人找，他却并不想理，只回了个：“知晓。”
　　过了许久，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听起来有些着急。他悠悠转醒，从榕树的枝丫上跳下来，心道：“哪个小仙官，不知道你绪心神君正休息？好不容易闲下来，还不能容我休息一会儿么……”
　　他懒散地在两旁布满花草的小道上走着，许是还被困意袭扰，走了好久才出醉心居。他传了个音，一只鸾鸟从远处飞上山来，一言不发地载他离开。
　　“桃青，事情查得怎么样了？”轩辕无双问。
　　鸾鸟答道：“我昨日悄悄潜入了妖魔的地界，他们似乎有结盟的打算。我还在那里看见了诸陵的土地神。”
　　轩辕无双有些讶异：“你是说田穑？”
　　“是他不假。”他笃定道。
　　鸾鸟载着轩辕无双来到文官殿前，只见好些个仙官进进出出，那传音于他的小仙官姓江名枫，正在殿前等他。
　　“神君请随我来。”江枫说着转身走入殿内，“小仙并非故意叨扰神君，实在是天庭最近人手不够，神君请勿怪罪。”
　　“为何是我？”轩辕无双在他身后走着，开口道。
　　“师父说，您近来无事。”江枫道，而后放低声音，“且人间异动频繁，您去查，他放心。”
　　他沉默片刻，又补了几句，这次是正常的音量：“神君也有段时间没去人间了，师父怕您与人间脱节，毕竟您的香火供奉近来也冷清不少。况且师父还说，这天庭除帝君外就您在人间待的时间最少。”
　　这话倒是把轩辕无双气笑了，他停下来，双手交叉抱于胸前。
　　“你这小仙官，怎么嘴这么毒。”他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江枫的额头，“什么都听你那古板师父的，小心哪天变成小古板。”
　　“师父哪里古板了！”江枫面有愠色。
　　轩辕无双看着这小仙官，笑了起来：“怎么说你两句你还急上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江枫的师父挑在这个时候要他去查的，应当不是普通的人间异动。
　　看来此行，注定是不太平了。
　　说是巡察，也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毕竟谁会真的去管束凡人。况且，天庭与人间的牵连本就很深，要是再管出个大概来，总还是不好收拾的。
　　文官殿内摆放着千篇一律的桌椅，桌上码着比人高的一叠叠书册，所有仙官都无一例外忙得焦头烂额。那小仙官从桌上拿起一册书简：“登记完毕，神君便可赴人间去了。”
　　天界车马慢，七日似乎很长，但换做人间历，也不过转瞬而已。
　　轩辕无双乘着鸾鸟，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帷帽下的眼里带着几分懒散：许久未尝过人间的吃食了，那味道他已经快记不清了。他还记得上次来人间时，遇见个有趣的小姑娘，送了他满满一袋桂花糕，此行若是能见到，必定当面道谢。不过他应有六十年未到过人间，景色该有些变化了。
　　他此刻却又想起一件事——佩剑。
　　虽然他次次外出都佩剑，但没几次是用上了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对鸾鸟道：“桃青，还要劳烦你待会儿回一趟醉心居，将我的佩剑带过来。”
　　鸾鸟飞进了诸陵地界，停在了一座山庙前。轩辕无双抬头一看，这山庙院里院外杂草丛生，墙角下还有片片碎瓦。他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隐约还有几丝古怪的气息。他仔细分辨了一下，是妖气。他摘下帷帽，拍干净上面的灰尘，然后抬头看着那结满蛛网的神龛，凝然片刻。
　　破败是意料之中，妖气是意料之外。
　　既然有外族干涉，这件事就不只是关乎香火供奉了。原本这于他而言并非大事，现在看来要好好探查一番，毕竟大费周章断了香火定是有所图谋。
　　桃青适才说妖魔意欲结盟，可他们结盟的目的却让人捉摸不清，但在当下，为的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到那句“是他不假”，便抱着试探的心思给诸陵的土地神田穑传了个音，可过了许久也无人应答，此人或已与妖魔勾连。
　　他抬手，雾白色的灵力从指尖逸出，循着田穑的踪迹飞向了西南方，可那抹白色刚出诸陵地界便又调头返了回来，在距他不足百米远的地方消散了。
　　轩辕无双心道奇怪，又试着给田穑传音，出乎意料，这次有了回应，那声音带着老者特有的沙哑：“神君今日有何事，得空来此？”
　　“我想问问，供奉我的山庙怎么回事？”轩辕无双收起了平日的散漫，声音有些低。
　　田穑有些慌乱，忙答道：“供奉您的山庙？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有什么问题，神龛都结满了蛛网。”言下之意就是：你要是敢说不知道，就等着贬谪吧。
　　“小仙也不知啊，前两年就已是这副模样了。是小仙思虑不周，未曾告知神君。”田穑的声音听着有些惶恐。
　　“你知道便好。”轩辕无双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结束了传音。
　　他叼了根狗尾草，翻身站上了屋顶，心上想着：这般情形着实奇怪，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原本还想去妖魔的地盘逛逛，不过这回得也是真巧。
　　就和盘算好的一样。
　　况且他传音时的声音也有些故作镇定的样子，既知晓自己来了，又对那山庙荒废的事装聋作哑……还是先等桃青那边的消息吧，今日之事牵涉颇多，需得慢慢往下查。
　　他扔了狗尾草，一撩衣摆躺在屋瓦上，不久后便昏昏睡了过去。
　　一通囫囵觉醒来，已是薄暮时分。轩辕无双从屋顶上跳下来，抬眼看见一青衣男子坐在树下：“桃青？”
　　“神君。”青衣男子将身边长剑双手奉上。
　　他怔愣了一瞬，拿上剑。
　　“劳烦你这段时间多盯着点田穑。还有，既到了人间，还是唤我公子为好。”他将帷帽戴好，“先下山吧。”
　　山道并不长，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诸陵的街市，此时日渐西沉，行人渐少。
　　轩辕无双回头问身后人：“桃青，你饿吗？”
　　“神……公子说笑了。”桃青摆了摆手，“我不会饿的。”
　　轩辕无双转过身，负手打量着他，道：“你这身板瘦瘦弱弱的，还是该多吃点。”
　　有了理由，轩辕无双便走进一家食肆，还状似不经意地问了问他：“饮一杯？”
　　“不必了。”桃青摇了摇头。
　　轩辕无双摘下帷帽，思虑片刻后要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和一壶酒。那酒端上来后，轩辕无双晃晃手中的瓷壶，问桃青：“真不要？”
　　桃青开口道：“神君自己喝便好，不必管我。”
　　轩辕无双闻言叹道：“没劲。”
　　一顿饭吃完，食肆里的人已经稀稀落落不剩几个了。
　　轩辕无双付了银钱，正要离开，那掌柜的提醒了他一句：“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宵禁了，公子还是早些找个地歇息吧。”
　　桃青有些纳闷：“宵禁？”
　　“还不是最近妖魔作祟，听说麻烦得很。”掌柜叹了口气，“我们这小本生意都入不敷出啊。”
　　“多谢掌柜告知。”轩辕无双拱手作揖，“告辞。”
　　出了食肆，他慢悠悠地走着，嘱咐桃青：“去盯田穑吧，切记小心。”
　　他看见三人正沿街市走着，一身衣袍被夕阳镀了一层金，身前袖口还有梅花刺绣，应是雨花阁的人。
　　前面两人似乎是双生子，不时嬉笑打闹，后面一人身量较高，面容清朗，却蹙眉不言，让人看着便觉出十分的距离感。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在看他，回了一个并不讨喜的眼神，那神色竟有几分熟悉。
　　轩辕无双无言，心头却泛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那人却突然回头，问他：“阁下是哪里人？前些日子不曾见过。”
　　“我前些日子确实不在此处。”他说，帷帽下神色如常。
　　“诸陵无风沙，为何要戴着帷帽？”那人问道。
　　轩辕无双迟疑了片刻，抬头看着对方，轻声道：“相貌不好，易招人嫌恶，不便示人，还请见谅。”
　　那人闻言，愣了愣，道：“那是自然。”
　　轩辕无双道：“若是无事，这便告辞了。”说完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方才那人眉眼间的神色当真是熟悉，看得轩辕无双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从前也有这么一个人，眼带笑意地望着他。
　　他幼时是族里的小透明，除了仆从平日里见不到什么人，如今长大了长辈却又都仙逝了，与他平辈的那几人又皆过得不如意，即便关系匪浅，百来年也见不到几次面。
　　他与天庭其他当值的神仙关系都不差，却是关系疏离，少有交情甚笃的，且大都公务缠身，难得有清闲的时候。这天庭中的人个个有名有姓，按理说他应当也不会在人间见过这么一个人。
　　毕竟眼前这人正年轻，应当才行冠礼不久，而距离他上次赶赴人间已是六十多年前了。他将自己这一千多年的记忆翻了个遍，却毫无头绪。
　　不，要按这么说的话，是有一个人可以算上，但那是四百年前的人啊，况且此人身上也没有那人熟悉的气息。
　　但就是熟悉，熟悉到能猜出他下一刻的神情，熟悉到即便是毫无征兆地吻上他的唇也并不令人奇怪。思绪戛然而止，轩辕无双震惊于自己这个念头，默然片刻，转而看着前方，不再去想。
　　轩辕无双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里走来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屋子，这屋子竟也有些旧了，里面有一盏灯亮着，却未有人语。天色还是有些晚了，他迟疑片刻，还是未叨扰屋主人。
　　他离开那处屋子的门前，穿行在一条条街巷，思绪如乱麻。直到远远地又看见那个人影，才停下脚步。思来想去，随后走进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他坐在榻上，看着那烛火，竟有些失神。
　　待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那灯烛燃了一半，他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苦思无果，便传音给了江枫：“小仙官，这诸陵一带都供奉哪些神仙啊？”
　　江枫略微思索了一下，答道：“除您以外，还有姻缘神、灶神、雨神、对了，还有帝君。总之很多。神君问这个做什么？”
　　“我换个问法，有哪个神仙最近在诸陵一带？”轩辕无双又问。
　　江枫想了想，道：“嗯……谢慬大人也在诸陵。”
　　“谢慬？”轩辕无双有些疑惑。
　　“神君怎的连这也不知，谢慬大人便是前些年传得沸沸扬扬的落荫山的山神。”江枫道。
　　“我本就知晓，问你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轩辕无双的声音透着些许疲惫，“你这小仙官，怎的还数落起我来了。”
　　江枫道：“并非数落，还请神君勿责怪。”
　　“行了行了，不说还不行吗。倒是你，整日只知处理文书，纵是仙躯也经不住这么折腾。”轩辕无双道。
　　“知道了，多谢绪心神君提醒。”江枫将尾音拉得很长，应得敷衍。
　　轩辕无双吹熄了灯烛，躺在榻上：“你自己多注意些，告辞。”然后结束了传音。
　　轩辕无双心道：这人间常有妖魔作祟，其中未免蹊跷，先留一缕神识守着，若有妖魔，也方便探查。
　　他分了一缕神识在屋外，遂闭上了眼，打算小憩一会儿。不足一个时辰，那缕神识就感应到了妖魔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