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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 血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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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上司L医师有一位一直昏迷不醒的病人。这个病人单独住在医院顶层的1304病房里。那是一间很大的集体病房,但是现在只住着这一个病人。
L医师每天都会一个人上楼去检查这个特殊的病人。我的值班室就在他隔壁,每天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我就能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很准时。
但是L医师对这个病人讳莫如深,从来不让任何人进入1304病房,包括他唯一的助理——我。
其实除却这件事以外,L医师是个顶好的人:年轻,温柔,英俊,医术精湛,说起话来总是一副儒雅而自信的样子,的的确确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所以,在我来到这家医院的第二个星期,我就跟他上了床。我第一眼就看出他只对同性有感觉,他也一样:同类总是很容易就能嗅出彼此的味道。我们之间说不上爱情,只不过在这个偏僻的城郊,找到同类并不那么的容易。
私底下L医师是个爱死爱慕爱好者,而且相当精通此道。他最喜欢捆绑,这种方式古老而花样百出。他的有各种各样的绳子,捆绑的方式精而又精。那些绳子在他手上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能让人在极度的恐惧中体验到极度的乐趣。我不反对爱死爱慕,何况他还能让我感到快乐。
不过,现在我最感兴趣的倒不是L医师,而是他那个昏迷不醒的病人。
周围的护士们常常在一起议论L医师的病人,我也时不时地有听到一些。据一个值夜班小女生说,L医师有时候会在1304病房呆到午夜:那天晚上她下班迟了些,正好远远地在走廊尽头看见L医师的背影。L医师身材不错,在众多又矮又胖的中年医师中间算是尤其出挑的了,很好认。
一天中午,L医师出去吃午饭的时候我来到了顶楼的1304病房。
病房的门自然是牢牢地锁着,不过没有关系,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用肥皂印下了他所有钥匙的模型。说起来那天晚上我们都很尽兴,这个男人疯狂的样子令人恐惧而兴奋,非常难忘。
我轻易地打开了门。霎时一片白色引入眼帘。
这里曾经是一个集体病房,病床整齐地安放着,只有角落里那个靠窗的床上睡着人。我轻轻地走过去,穿过一排排挂着白色床帘的病床,来到病人旁边。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孩,看起来大概不到二十岁的样子。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只有病床边的仪器显示这具身体里还有几分生命的迹象。
我拉开床帘,阳光一瞬间倾泻在男孩清秀的脸上,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眉毛很好看,只可惜眼睛紧紧地闭着。他就那样安详地仰面躺在床上,脖子细细的,白色的被子盖住了他的身体,那将是什么样的身体呢?我伸手想要掀开那像裹尸布一样讨厌的被子,可就在这时我感到一双手重重地搭在我的肩上。
我连忙缩回手,回头一看,原来是L医师。
他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愤怒、继而是惊慌的光,但是很快他恢复了镇定。
我笑着看向他,这本来也没什么嘛,一个病人而已,况且我什么也没做。
他一言不发地几乎是抢过了我手中的那串钥匙,问:“你什么时候弄到的?”
我耸耸肩:“自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我满意地看着他的眼里再次升起掩饰不住的愤怒,然后抬脚转身走出病房。
他一把扳回我的肩,咬着我的耳朵一字一顿地道:别再让我在这里看到你。
我当然不会听他的话。钥匙的模型还在我手上,我当天就回去弄了一串新的。医院病房的锁可不是那么容易换掉,L医师只是个医师而已,又不是院长。
第二天,L医师告诉了我那个病人的来历。那个男孩是在一天深夜被送到医院的,送他来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司机。那个司机很无辜,他向来小心翼翼地遵守交通规则,但莫名其妙地突然从路边冲出一个男孩,还好他的车速不快。医院立刻进行抢救,男孩保住了性命,只是再也没有醒来过。后来医院才了解到,那天晚上,男孩的监护人离奇地死在自己的家中,医院只好将男孩留下来。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抱住我,温柔地说:“病人的情况不稳定,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他,包括你。”
第二次来到1304病房是在一个下着雨的早上。那会儿L医师还没有来上班。我很快打开门,快步走到病床旁边,掀开了盖在男孩身上的被子。他身上居然什么也没穿,除了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之外,腹部还有一条长得令人怵目惊心的缝合,竟然相当新鲜,似乎是几天前才缝上。细细的手臂上布满了针孔,以及,一道道青紫色的淤痕,绳子留下的淤痕,精致而残忍,像极了L医师的杰作。
真TMD畜生。我在心里骂。
然后锁上门,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到工作室。
这几日L医师很忙,有时候还没到4点半就上楼去1304病房,然后又匆匆地下来。
我悄悄跟着L医师上去过一次,从门缝里偷偷看着他:他轻轻地给病人擦拭着身体,无比温柔地擦过每一寸皮肤,像对待情人那样专注,竟然没发现门开了一道缝。
现在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警觉,也没再邀请我去他家过夜。我也乐得悠闲,整日看着他忙来忙去,偶尔帮他一把,晚上回到住处一个人自娱自乐。
其实我也没有太闲,时不时地去看看那个顶楼的病人。一次,趁L医师出差的时候,我溜进了医院的档案室,在“废弃”一栏里翻到了1304病房的医疗档案。真是不容易,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呢。
从档案上看,L医师是病人唯一的医师,可是这个病人并没有一直昏迷不醒,一次大手术以后他似乎在渐渐恢复,然后在一个半夜,档案上写的是“手术排斥反应”,他突然昏迷。L医师到底是没说实话。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L医师告诉我,1304的病人死了,尸体已经放进了地下太平间。
听得出来,他的语气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我无所谓地看着他,哦了一声。
到了中午,我又上了顶楼。这次我没用钥匙就打开了1304的门。
只不过,这次眼前的景象稍稍有些变化。
病房里没有人,异常安静,但是充满了血的味道。
每一张白色的床帘上都布满了带着血污的手掌印。
我打开窗,微风阵阵挂进来,数十个病床上的窗帘齐齐随风舞动,像极了战场上飘扬的旗帜,白色的床帘上血色的掌印,映着灿烂的阳光,迎着清新的风,明亮而艳丽,像是在欢呼。
病人原来睡着的病床上还吊着点滴瓶,瓶里还有半瓶鲜血,显然是粗心的护士忘记了处理它。
病房里的气氛令人着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直到天渐渐暗了下来,我看看墙上的表,这才刚过中午。
夏天的天气就是这样难以预测,乌云布满了整个天空,那些带着血掌印的床帘更加热烈地飞舞起来。
风一下子变得狂暴,病房里的东西被吹的东倒西歪,病床边的那个点滴瓶,带着半瓶鲜血的点滴瓶摔倒在地上,红色的血点溅了整整一个墙面。真是神奇,本来只有半瓶血而已。
点滴瓶裂成两半,随着风在地上滚动,留下一道道血痕。它一点点向前挪动,还拖着输液管,最后竟然像是有人牵着它一样,它出了病房,玻璃瓶滑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一下、二下……
医院下班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雨仍旧不停地下着。
我去了医院的地下太平间。
门半掩着。
我没有推开门,只是站在门口看着。
血从太平间的天花板上飘落,就像冬天的雪花。
那个今天早上死去的男孩站在太平间的中央,穿着白尸衣,我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仰起头,露出尖尖的下巴和细细的脖子,看着血一点点从天花板上洒落,像是第一次看见雪的孩子,天真无邪地伸出手,捧着那珍贵的液体。
然后他偏过头,朝我咧嘴笑。
我一惊,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L医师已经站在我身后。
“你看,今天早上死掉的那个病人。”我伸手指着太平间那半掩着的门,对L医师说。
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神经病。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质问我。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病人是怎么死的?”我反问他,“我拔掉了他的输液瓶和输氧官。”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反正,总有一天,你会让他死的,不是吗?”
“你……”他愤怒地说不出话来。
“那孩子生不如死,我还是帮他一把为好。”
“你还知道什么?”他又恢复了常态,温柔地笑着问我。
“你的病人?你用他的身体做实验,发泄你的欲望,”我一项项地说,“还有,这孩子的监护人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真是可怜,好好的富家少爷,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们可以交易,”他搭着我的肩说:“这笔钱我分给你三成。”
“竟然有这样武断的人。你也不想想,你那可爱的小病人答不答应。”
他笑了,越笑越厉害,笑声在整个走廊里回荡:”难道还有鬼不成?“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双惨白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和鼻子。
”看来,你的病人不会答应你呢。”这回轮到我笑了。
他惊恐地看着我,用那双漂亮的会说话的眼睛向我乞求。
“聪明的L医师,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自从我来到医院之后,除了你,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
他的脸一片惨白,就像捂住他嘴的那双手。
“两年前,我死于一场车祸,”我给他看我死亡时的脸,摘下松动的眼球,“其实我本来可以不用死,可我偏偏是个穷小子,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知道,这是家私立医院,所以,你看,我什么也没对你做……”
穿着白尸衣的男孩拖着L医师向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他拖得很吃力,肩膀歪斜着,脚步机械,刚刚形成的鬼总是有点行动不便。
他带着L医师渐行渐远。
L医师最后死于“意外”,电梯重重地压在了他身上,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扁扁的血肉模糊的一片,勉强能认出个人形,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掉在了电梯的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