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馥妖

1、第 1 章

　　请坐下来，安静地听我讲一个故事，嘘，不要说话。我的故事不长，一点也不，给我十五分钟就可以。

　　故事的开头大多是不起眼的，连故事里的人都不曾发觉，渐渐地就陷进故事里了。

　　从前有个男孩，我姑且叫他小A。

　　小A不知道他的父母，只有一个叔叔，似乎从一出生起，他就和叔叔生活在一起，但是小A很开心。

　　小A的叔叔年轻有为，英俊不凡，是女孩子心中白马王子似的人物，是小A生活里的太阳。

　　每天放学，叔叔都会开车在校门口接小A回家。从幼儿园到高中，日复一日。那时候，夕阳挂在校园的斜对面，叔叔站在夕阳下，精致的脸沐浴在黯淡的阳光里，小A永远都忘不了，当然，直到现在也是。

　　每天晚上，叔叔都会看着小A，抱他上床，送上一个晚安吻，看着小A渐渐睡着。有时候，小A会笑着提醒，叔叔该刮胡子了哟。

　　你看，这样平静的生活，就这样悄悄地划过了十五年呢。

　　十五年，小A十五岁，他是班长，成绩优异。

　　多么美好的家庭，真是让人嫉妒。

　　小A心底有一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像鬼魂一样，它疯狂地在小A的心里生长盘旋，吸吮掉小A心里每一滴汁液。对了，你相信有鬼吗？

　　先不用回答，我们继续讲故事，你想想看，若是有那么一个人，他就像阿波罗神一样明亮，他对你百般呵护，处处为你着想，仿佛他的世界只有你，而你的世界只有他，他又告诉你，他只是你的叔叔，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会不会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

　　会吗？

　　不管怎样，小A是心动了。

　　小A真是个聪敏伶俐的孩子。他知道“心动”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从心理上到生理上，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在小A看来，这个秘密黑暗而不洁。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小A他还是个孩子嘛，你看，连你自己也笑了。

　　故事还没完呢。小A的叔叔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就叫她C小姐好了。C小姐是小A叔叔老总的女儿，温柔精明的女白领，一头干练的短发，跟小A叔叔走在一起，郎才女貌，般配得不得了。

　　小A不喜欢C小姐。不过，小A从来没有把C小姐放在眼里。我说过小A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孩子都会撒娇，会玩小心眼儿，连大人都看不出来。所以，小A只是稍稍用点小手段，就能一举破坏掉叔叔和C小姐的约会。虽然小A的叔叔看不出来，C小姐对小A的伎俩一清二楚，女人嘛，再笨的女人都会这一手，况且C小姐还是位精英女人。

　　后来小A觉得，他能照顾好叔叔，女人能做的事情他一样能做，所以叔叔不需要妻子。

　　人心变得是多么的快，爱情能冲昏所有人的头脑。小A再也不抵抗心里的那个秘密了，他只不过在等待时机。

　　不过，说得也巧，C小姐也从来没有把小A放在眼里。但是，不放在眼里并不意味着C小姐不在乎，她在乎的很，于是，在小A卧室的门口，C小姐温柔地对小A的叔叔说：“我们结婚吧。”

　　她接着说：“小A是你的亲生骨肉，我不会再要别的孩子，我会对他很好很好。”

　　多么聪明的女人。

　　C小姐不了解小A，不了解小A对他叔叔的感情，她以为小A只是个柔柔弱弱的男孩子，只不过有点小心计，有点太依赖人了，这样的孩子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慢慢对付。

　　不过，嫉妒的人都会犯错误，越是聪明的人，嫉妒起来犯得错误就越是可怕。

　　这一点C小姐到死也没明白过来。

　　或者说，C小姐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知道吗，事情发生得是那样的突然，她就死就在今天晚上呢。

　　你的脸怎么这样惨白？不用太担心，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个故事的时间。

　　故事就快结束了。

　　自从那天过后，小A就再也没出过卧室的门。吃的、喝的都是保姆从门缝里递进去的。小A叔叔碰过的东西小A连看都不看，叔叔无奈之下只好请了保姆。

　　谁也不知道小A在房间里做什么。

　　小A的叔叔每天都会站在小A的房门口一遍一遍的解释，一次又一次的敲门。

　　他说，我要怎样做你才可以原谅我，小A，你开开门。我没有抛弃过你妈妈，真的，我和你妈妈非常非常相爱，然后就有了你，可是当时我们还小，我要考上大学，给你和你妈妈一个幸福的家庭，可后来我一走就是五年，我迫不得已，我有我的苦衷，我对不起她，等我回来，她已经……已经病逝了。我不想给你这样一个家庭，我就这样欺骗了你十五年，对不起。

　　多么感人的故事。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小A相不相信，只是小A叔叔的忏悔，换来的只有小A不屑的回答。

　　每天每天，小A的叔叔重复着这样的话。他当然不知道这些话对小A意味着什么，每当他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小A就像溺水一般连呼吸都呼吸不了，这样的感觉，多么难受。你和我或许都不会知道这有多么痛苦。假如你平生爱的第一个人，也是你最爱的、并且决定与他共度一生的一个人，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只觉得你从一出生就爱着他，他简直就是你世界里的神，结果这样一个人欺骗了你十五年，并且，当你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你爱他的时候，他口口声声地说他就是你父亲，而且深深地爱着你的母亲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想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一直到了今天傍晚，小A的叔叔又一次站在小A卧室门口，不过这一次有特别的礼物在等着他。

　　卧室的门上写着两个红色的大字：罪人。

　　那血红血红的颜色，新鲜的人血的颜色，比今天傍晚的夕阳还要艳丽。

　　小A的叔叔愣住了，英俊的脸一片煞白。就像你现在一样呢。

　　他把这两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猩红的字映在他深褐色的眸子里，很是漂亮。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从小A卧室里爬出的蟑螂爬上他的脖子，他才惊慌地回过神来。忘了说，小A已经有一个月没出房门了，天知道那间卧室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小A的叔叔这才感到莫名的愤怒。他觉得小A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居然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从前的小A最是爱干净了。

　　平生里他第一次如此狂躁，身边所有能拿到的东西，椅子、相框、雕塑装饰，他统统地往小A卧室的门上砸去。“开门！”他脑袋里似乎只剩下这两个字了。

　　如他所愿，卧室的门开了一道缝。

　　他顿时平静下来，张了张嘴，轻声道：“小A。。。”

　　可是伸出门缝的，只有一个苍白细弱的胳膊，还有一只拿着美工刀的手。小A的叔叔还没反应过来，美工刀已经毫不费力地划入了那细弱的手腕，那样的轻易。

　　可是，那细弱的手腕似乎仍旧不满足，它捏紧了拳头，血液立刻崩发出来，恶狠狠地溅在小A叔叔的脸上，笔挺的西装上。

　　门又关上了。

　　想知道这次小A说了什么吗？他说：”从地铁站上跳下去吧！我原谅你。“

　　哈，这样的爱情，多么热烈，多么恶毒。若是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爱，真是绝无仅有的幸运呢，你说对不对？

　　小A的叔叔瘫倒下来，后脑不偏不倚地砸在窗台棱角上，可怜的男人。

　　不过他还没死，人的生命力总是很顽强，特别是罪人。

　　等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串骇人的血脚印，轻轻地、怯怯生生地向着阳台延伸过去，仿佛鬼魂的红色衣角。

　　小A叔叔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顺着脚印走向阳台。他的头很晕，四周的东西都蠢动起来，像幽灵一样飘摇，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这样神奇的景象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你有没有想过，真实的世界其实就是这样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有生命的，桌子、椅子、相片，只不过俗人之眼遮蔽了他们。

　　就在这样奇异的情景里，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人的身影，站在阳台的栏杆外。屋外的风很大，那个人影的衣服随着风飞舞着。

　　”你……你是谁？“小A的叔叔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清楚几个字

　　那个人慢慢地回头。

　　小A的叔叔努力辨认那个人脸，很熟悉，但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没办法，刚才那一撞可不轻。

　　于是他猛地扑了上去，结果，像所有爱情故事一样，在那个人跳下去的一瞬，他抓住了那个人的手。

　　那人缓缓地抬起头来，他努力地辨认着，最后他认定，这个人是小A的母亲。

　　可是，他说过小A的母亲已经死了对不对？没错，而且事实上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小A的母亲去死的。

　　你看，这个男人直到今天还在欺骗小A，这个借口，从他设计让小A的母亲从地铁站台上摔下去的时候，就已经编好了。你问我是谁？我怎么知道这件事？我知道的很是详细呢，我还知道，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小A叔叔在灌醉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之后，悄悄地换掉了她的眼镜，她自然看不清东西，之后再算准时间把她送上地铁入口……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地跟C小姐结婚了。其实那个女人不用死，她不过是个逆来顺受的女人罢了。人心真是狠毒。

　　不用紧张，我不是警察，只是个讲故事的。

　　我们的故事还有最后一点点。

　　那个人抬起头来以后，用怨毒的声音说道：“我恨你。”

　　小A的母亲是他多年的噩梦，现在呢，它变成了现实，他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手，那人直直地掉了下去。

　　故事总是有巧合。这仅仅是二楼，可是阳台下偏偏有一道栅栏，花坛的栅栏，当年小A叔叔买下它的时候可没想过它会如此幸运，居然有机会刺穿人的身体，从头部开始，一直到小腹。若是活人的话，应该当场毙命吧。尸体仰面躺倒在一排尖尖的栅栏上，鲜血浸透了它的衣服，它的四肢伸展着，像极了花坛里鲜红的玫瑰。

　　这样美丽的尸体，真是少见。

　　很遗憾，小A叔叔没有好好欣赏，他颤颤巍巍地跑下楼去，来到尸体的旁边。他用手抚摸着那渐渐冰冷的脸，看清楚了吧，那是C小姐。她就是这样死的。

　　现在小A叔叔所能做的就是坐在地上，一言不发。跟你现在一模一样，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时间，一样的神态。

　　你，也就是故事里的小A叔叔，这一夜是不是长得跟一辈子一样呢？

　　不过这一夜，连同你的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这个故事是你一生中最后一个故事，不知道会不会荣幸地成为你这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故事呢。

　　刚才你还没回答我，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说不定你也不知道吧，到底有没有呢？

　　你可以自己试试看，人在将死之时，不管是自然死亡还是意外死亡，总能看见一些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你看，你的胸前是不是偎依着一个女人，她自从死后就一直在你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所以你常常觉得胸闷。

　　现在她的手已经要缠上你的脖子，看看她的这一半脸，多美，就像你跟她第一次约会时的那样，可惜她只有一只眼球，另外一只，啊，说不定是被当时的火车撞没了吧，连眼眶都凹进去了。还有你的儿子，故事里的小A,他还活得好好的，正坐在门口看着你呐，他永远也不会亲口告诉你他对你的爱了。

　　你看，你的儿子这样爱你，你儿子的母亲也是这样的爱你，你说这算不算世界上最美好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