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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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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这任家主不是上一任亲生的。”
归鸿看向说话的人,是前几天送他那个小学徒,归鸿无所事事,小学徒负责陪着他去看看老工匠们。于是在路上就这样半神秘不神秘的提墨元高传话。
归鸿不接话。
小学徒显然是干惯了这种事的人,看他没接话,补救道:“你可别人别人说,大家都不敢这么讲。”
说这个归鸿就来兴趣了,他哦了一声,问道:“那为什么?”
小学徒连忙道:“你在缅甸的时候没听说过老板的传言吗?大家都说他会吃小孩!”归鸿默然无语,虽然说小学徒岁数不大,可演到这个份上,戏就太过了,他勉强接道:“…那倒是没听到过。”
丹羌在缅甸没什么恶名,大家都叫他上面那位,威严大过恐惧,能止小儿夜啼的不是丹羌,是那个日夜不停的机器和周围的野兽以及疾病,当然这些小学徒大概也没怎么听过。
小学徒又继续说:“吃小孩是玩笑话,但大家都知道他心肠坏,对小孩子不好,还有说他要撵人,让大家全都去当也木西!”
归鸿停顿了半晌:“那你恨他吗?”
小学徒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嘿嘿,我都不敢跟他讲话,生怕他不让我在这里做工学手艺。”他这一通话说下来,唯有这两句最真心。归鸿叹了口气:“还有吗?”
“还有什么?哦,老板吗?还有人说他不该姓墨,是上任墨先生未婚妻和别人生的孩子!他是在替别人养儿子!”
归鸿当然知道自己在替别人养儿子!但事情怎么桩桩都对,结论却风马牛不相及呢?
收养时年龄对不上,所以才把丹羌真正的岁数改小,17岁说成12岁,到了23岁才办成人礼,遮遮掩掩遮遮掩掩,没想到反而传出了这种糟烂事,背锅的前未婚妻叫玲玉,比墨年还小两岁。
“然后呢?”
“然后……”归鸿的怒气小学徒都领会到了,嘿嘿笑道:“然后…然后您就自己看吧,前面就到地方了,我也到时候去练画了!”说完就脚底抹油跑了。
小学徒回去把事情和墨元高说完会有什么后果,归鸿现在是不愿意想了,他坐在路边花坛上抱胸生气。
他知道墨元高打的什么主意,但是没想到他一点也不遮掩,一个一共只见过几面,连名字都不记得的人过来跟他讨论一个能吃人的大老板。扫地工是把缅甸佬挂在嘴巴上,墨元高是把没见识这几个字刻在心上。
归鸿索性装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否则一通越洋电话打过去大骂丹羌抢了自家财产?
当年他对丹羌,是真的当继承人培养的,墨翠戒指给了就没打算收回,他自己不想生,墨元高生不了,过继的孩子有爹娘,丹羌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然后这个礼物就在他面前从天而降了。
丹羌拿了一瓶水,放在他旁边,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归鸿连带着丹羌都有些迁怒,冷眼看他:“合同签完了?”丹羌一讪:“签完了,还算好说话。”
“哦。”
丹羌站起身:“走吧,我领你见见我的老师。”
归鸿抬头看他:“你的老师?”丹羌拿起水放到他膝盖上:“没错,教我在翡翠上作画的老师,也教过我的父亲。”
这位老人家不止教过墨年和丹羌,还教过墨年的父亲,和墨年的叔叔墨鸿泰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如果墨鸿泰活到现在,岁数恐怕和他是差不多的。
两人进门的时候,老人家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阳,胸前盖着一张小毯子,除了人更苍老一些和曾经别无二致。归鸿眼泪在眼底打转,强忍着等丹羌把他叫醒,老人家缓慢起身,把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盯着归鸿仔细看,半晌突然说了一句:“鸿泰,你来看我了?”
院子里一时安静了,半晌丹羌才解释道:“师傅,他是墨鸿泰老先生的孙子,叫归鸿。”
老爷子砸吧砸吧嘴,空嚼了一下,才说道:“…孙子,孙子都长这么大了!”归鸿走过去,老爷子又问了他一遍:“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归鸿握住他的手说:“我叫归鸿,今年十九岁了。”
老人家重复了一遍:“归鸿,归鸿,真好…鸿声的妻子叫什么来着?”
丹羌骤然看向归鸿,一字一顿回答道:“叫归越。”
老爷子又问道:“怎么和鸿声媳妇是一个姓呢?”
归鸿解释道:“是归来的鸿雁的意思,和二爷奶奶名字相近可能是巧合了吧。”丹羌把巧合两个字低声重复了一遍。
老爷子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归来的鸿雁,你这孩子……”归鸿连忙替他擦眼泪:“您别激动,别激动,我爷爷和二爷爷都已经落叶归根了。”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天色见晚,老爷子要回去吃药,才离开。
经过这一出,两人也没心情再去看其他人了,跟墨元高不同,丹羌领他来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回程的路上两人相对无言,归鸿看着闭目养神的丹羌,心说:难道你要等我跟你解释吗?
半晌,他突然问道:“你是你父亲未婚妻亲生的吗?”
丹羌一愣,慢慢张开眼睛,有点说不明的戾气,但归鸿不怕这个,他直视着丹羌,重复又问了一遍:“你是她亲生的吗?”丹羌深深叹了口气,又道:“你实在很像我父亲。”接着他话音一转:“但我父亲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生的呢?”
归鸿哽住了。
丹羌继续说:“我父亲曾说流言止于智者,但是他也曾说过眼中钉肉中刺。”
归鸿那种不太舒服的心情又冒出来,他又不是来质问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丹羌身份有问题也并不是丹羌自己的错。丹羌看他不讲话,幽幽地说:“我父亲未婚妻叫玲玉,现在嫁给了毛诺海…就是前几日在假山旁跟你搭话的那一个。”
骤然得知未婚妻现在的归宿,归鸿说不上难过还是该为她庆幸,他只能点点头:“那倒也不算坏。”
丹羌非常有分寸地笑了笑,问道:“你的介绍会……”归鸿顺势重复道:“我的介绍会。”
丹羌继续问:“介绍会准备开在什么时候?”
归鸿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饶有兴趣道:“你准备替我主持吗?”
丹羌的介绍会是墨年主持的,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把接近成年的丹羌领回来,谎称只有十二岁。
如今丹羌和归鸿并排坐着,他没有表态,又把皮球踢回去:“你希望谁来呢?”
归鸿默然无语,丹羌仿佛是在心照不宣的报复他,可他又不能光明正大反驳回去,只是道:“那我回去问问长辈吧。”
丹羌却在这个时候问:“哥哥不算吗?”
归鸿冷笑,心说你也算我哥哥?但表面上还是说道:“最起码也应该是个养父吧。”他本以为丹羌会偃旗息鼓,却没想到这人却笑了出来,面部舒展,年龄一下小了几岁,脸颊在夕阳余晖里熠熠生辉。
归鸿叹了口气,认输道:“我没权决定,你想去就跟墨元高去争取吧。”
“哦?那你拿我当哥哥了?”
归鸿看他得寸进尺,冷笑道:“你想当我哥哥?不怕折寿吗?”
丹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打趣道:“那不聊这个了,如果二叔叔需要地方,我可以介绍给你。”归鸿突然问道:“之前的大宅子呢?”丹羌笑了笑:“那得请二叔叔定夺了。”
这段对话没什么纰漏,唯独归鸿平白无故添了一肚子气,本来他也不是这么喜欢生气的人,但自从身体变年轻了,好像万物悲喜又一下鲜明地涌向他,由不得他细品,火气就已经上来了。
两个人下车后,又并排走了一会儿,丹羌突然说:“归鸿…我给你讲讲我的父亲吧。”
归鸿侧头看他。
丹羌继续讲:“我父亲是一个不大喜怒形于色的人。”
归鸿听着满不是滋味,只点了点头,却听见丹羌接着讲:“当然我小时候是很怕他的。”归鸿左手在丹羌看不见的地方攥了攥:“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丹羌笑着摇了摇头:“我怕他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他边说边拉了一下因为愣神而差点撞到花坛的归鸿,表情有点怀念又有点微末的笑意:“当一个人聪明到全知全能的时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归鸿顺着他的话想到了很久之前,在他还是墨年的时候,他手把手教丹羌学会如何辨认石头,如何拿一个手电筒看皮壳里是什么类型的肉和花。然后他也笑起来:“那现在你仍然害怕他吗?”
丹羌那点笑意就消失不见了:“我已经不怕他了,可是我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