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二十三章 离诀1 ...
-
归心似箭,景仁不住打马挥鞭,还没望到兰州城,他心里就有不好的感觉。
风忽然大起来,卷起沙尘扑面,入鼻有血腥之气,愈加浓烈。景仁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到嗓子眼,待他终于勒停马匹,看清眼前所见,一颗心又倏忽沉进了深渊。
兰州城外,触目的鲜血和倒伏的身躯、堆叠着散落的兵器与旌旗,狼藉满地。
他翻身下马,茫然四顾,一瞬滞于呼吸。
城门未破,夏军退去,而目之所及,太过惨烈。
尸横遍地,阻挡了马匹前进的道路。苏瑶跳下马来,飞奔向城门口。她看见发丝凌乱、双目通红、浑身是血、手中兀自抓着张弓、倚坐在城门边的刘安。
“刘安!”苏瑶大声喊,泪盈于睫。
刘安看见苏瑶,眼泪直落下来:“瑶妹妹,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你怎么样,我姐姐和我姐夫呢?”
苏瑶跑过去想扶起刘安,扶了几次都不行,听刘安喘着粗气道:“嫂子在城里,哥在城外,刚才我还见着的,他喊我在城门口守着。后来刮了很大的风,风里都是沙子,叫人睁不开眼,我就看不到他了。你别管我,先去找我哥,快去!”
苏瑶顾不得刘安,转身扎进那一片激烈厮杀、血流成河、烽烟未散的战场,大声喊着“姐夫”,却没有一点回应。
景仁急着要入城,他的小馨儿从未见过这般血腥惨烈的场面,就算待在兰州城里,也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刘安看见景仁,说她也自告奋勇上了战场,在兰州城外浴血杀敌,顿时令他五雷轰顶。
他捧在手心里如宝如珍养大的姑娘,还不满二十岁,虽然会些剑术和骑射,可从小到大,却连一只鸡都没杀过,不,连杀一只鸡都没见过。
她怎么能上战场?
景仁立时带着亲卫四处寻找,一遍遍喊着馨儿的名字,翻开一具具尸体,从黄昏到入夜,从入夜到天明,火把燃起又熄灭,还是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王爷,歇一歇吧,让我们来找!”亲卫大着胆子在一旁劝。日夜兼程地赶路,好不容易到了兰州城,饭没吃,水没喝,又是一夜没睡,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啊。
景仁抬眸,眸中布满血丝。他很疲倦,疲倦至极,但他还没找到他的小馨儿,他不能停下。
他摇头嗓音暗哑,道:“继续找!”
*
苏瑶找到了刘法。
他已经没了呼吸,却依然屹立在这血染的旷野。他背对着兰州城,身上插满羽箭,沙土和着血污遮盖了面容。但苏瑶识得他紧握在手中、深扎于地的那杆铁枪,那杆她曾替他擦拭了无数遍的铁枪。
“姐夫——” 她扑过去抱住屹立不倒的身躯,哭倒在地。这个像慈父般疼爱、教养她的男人,她高高兴兴离开兰州城的那天,绝想不到会是和他的最后一面。
景仁终于找到了馨儿的梅花剑,那柄抹去“苦寒”、有着他亲书“梅花”二字的宝剑。他第一次教她舞剑,银霜出鞘,暗香清冷,落梅如雪的冬晨,皆在眼前。
可是,他的小馨儿去了哪里?
“王爷,如果没找到,或、或许……不是坏事。”亲卫复大着胆子上前安慰。
是,至少她还活着吧。对,她一定还活着。但是,她在哪里呢?若是被夏军抓了俘虏,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可能还带着伤……
他不敢往下想。
他颓然坐地,抬手蒙脸,轻颤起身子,须臾,眼泪便从指缝间渗出来。
他说:“再细细找一遍。”
*
舒戈回营睡了一晚,胸口还是闷闷地痛。
刘法的枪法着实厉害,要不是有护心镜,那一枪多半能要他命。小腿也给扎出两个血窟窿,上了药睡一觉还是钻心地疼。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仗着年轻勇武,在兵器招式上却抵不过这位兰州守将。技不如人,败就败了,偏偏这索图真多事。虽说他是父亲心腹,奉命护在自己身边。战场上刀剑无眼,兵不厌诈,但他这朝人背后射冷箭的做法,着实不光明磊落。自己与刘法酣战一场,而刘法却最终死于索图之手,想起此人之前的所作所为,舒戈更是摇头。若不是父命难违,他早就将这人驱除出军营了。
再说那风也是妖,早不刮晚不刮,偏在如此关键之时,风向还是冲着夏军,直刮得旗飞杆断、人仰马翻、睁不开眼。他不得已才下令收兵,他想不到兰州城能撑这么久,军中粮草消耗殆尽,今日决战不胜,这仗是没法继续打下去了。且气候一天比一天冷,若不撤兵,后续的军备物资便要及时跟上,而长线运输,并不简单。
全是糟心事,舒戈叹一口气,忽然想到那个抓来的宁朝小将,轻啧出声,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去把那个单独关押的俘虏带来。”他道。
侍从领命,不一会儿,馨儿就被带到营帐。
舒戈见她双手反绑,不觉皱眉,说:“怎么还捆着?”
侍从道:“这俘虏凶得很,不捆不行。”
“是吗?”舒哥微微一笑,吩咐道,“去打盆水来。”
不一会儿,侍从便端了盆清水放到桌上。舒戈示意他出去,从架子上扯下块手巾,往清水里浸湿后绞干,走到馨儿面前,伸手过去。
馨儿下意识地疾退一步,怒目而视道:“你干什么?”
“别动,给你擦把脸!”舒戈一手按在她脑后,一手将巾帕往她脸上擦拭。
唉,这脸真是太脏了,除了眼睛仍是明亮,余处皆是灰土,脸颊和额头还有几点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舒戈三下五除二地擦完,对着那张脸,眼睛就挪不开了。这也太美了,说人间尤物、人间绝色都不为过,哪有男人长成这样?见她头上的绿玉发簪也沾满尘泥,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由举手拔了。
发丝如黑瀑倾泻,舒戈怔怔道:“你果然是个女的!”
“女的怎么了?”馨儿怒道,抬脚踹去,正中舒戈受伤的小腿。
舒戈疼得咧嘴,后退一大步道:“你还真凶啊!”心想早知如此,该给她上了脚铐才对。可这么好看的姑娘,他哪里舍得呢?
舒戈转身把发簪放进水盆,清洗干净拿到灯下细看,越看越是吃惊,握着它两步走到馨儿跟前,说:“这簪子你打哪儿来的?”
“要你管?”馨儿白他一眼。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舒戈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吓唬道,“你再不好好说话,信不信我……”
话没说完,馨儿已扭头挣开,张口朝他的手掌死命咬下。
“哎呦,你……”
舒戈吃痛,本能地用力一甩,抽回手臂。馨儿双手反绑站立不稳,被那力量带着摔飞出去,直接在地上一个翻滚。她肩头有伤,碰撞之下,疼得不由低哼出声。她想爬起来,奈何双手被缚,着实有些困难。
门外恰有人进来,她就这样狼狈地躺在了那人的脚下。来人伸手将她扶起,四目相对,惊得心都要跳漏一拍。
馨儿背对着舒戈,舒戈瞧不到她脸上神情,却把来人震惊的眼神瞧了个真切。
“莫名,你也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吧!”舒戈不由得笑,美色当前,果然男人都差不多。
景晖放开扶着馨儿的手,强自镇定:“属下不明,军中何以有女子?”
“女子怎么了?”舒戈呵呵一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不知道吧,她还上了战场呢!”继而问,“你找我干吗来了?”
舒雅同意莫名入左厢军,却反复跟舒戈强调绝不许他上阵冲锋,故而自己便派了他个负责管理粮草马匹等一干军需物资的差事。要说这莫侍卫真是到哪儿都勤干活、话不多,虽有舒雅这层关系,却从不主动和他舒戈套近乎,今天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大公子的战马伤得很重,怕是有些熬不住,大公子要不要去看看?”景晖道。
舒戈的战马是一匹体型高大、品种优良的河曲马,自小便由舒戈亲自饲养,那可是他的心头肉。
“你替我看着她,等我回来。”舒戈指着馨儿对景晖道,把碧玉发簪往怀里一揣,几步跨出帐外。
*
“小……”馨儿眼泪汪汪看着景晖。
景晖伸出食指虚虚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迈步出帐,看舒戈走远,支开了帐外守卫的兵士,转身进帐,扯严实了帐门,忙不迭地去解她手上的绳索,见她双手满是淤紫和血痕,不觉眉头紧皱,心疼不已。
反绑得太久,纵然去了绳索,馨儿的两条手臂依旧麻木得不能动弹。景晖伸手替她轻轻揉捏,想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又想她怎会这般模样出现在舒戈的营帐。刚才听说她竟上了战场,她因何到此,还于兰州城外搏命厮杀?要说的话太多,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正喉头哽咽,馨儿活络了双臂,猛然抬手环住了他的颈项,呜呜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