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山河万里情》乐重余

44、第二十二章 危战2

　　馨儿随着刘法一同去到城楼，但见浓云遮月，风卷战旗，朔气金柝，寒光铁衣。城外的夏军连营黑压压如暗涛汹涌，待得天明，便要如海啸般席卷而至，将兰州城吞没。

　　刘法拟好呈报朝廷的奏折，与众将士城楼歃血，虽敌众我寡，兰州城危在旦夕，但拼死一战，一死何俱。不到最后时刻，一切都不是定数。

　　馨儿再次被这军中豪情深深感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浴血奋战，守卫疆土和百姓，便是他们的天职。

　　张枫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引着她到城楼一隅，道：“姑娘明日也要出城杀敌吗？”

　　馨儿点头。

　　张枫急道：“姑娘为什么不待在城中呢？这是他们大宁的兰州城，姑娘若有闪失，我玉真国怎么办？”

　　馨儿望着他只说了一句：“护卫太平盛世和天下苍生，何必分大宁和玉真？”

　　张枫见她态度坚决，犹豫片刻，递来一个长条锦盒，道：“那请姑娘收下此物。”

　　“这是什么？”馨儿接过打开，见盒子里是一支晶莹剔透的碧玉簪，不觉问，“哪来的东西，为何要给我这个？”

　　张枫略一迟疑，道：“之前见着好看，买下了想等姑娘生辰当作贺礼的。”

　　馨儿说：“你有心了，可我的生辰还早呢。”

　　“所以就一直藏着没拿出来。”张枫道，“玉能辟邪，明日战场，愿它保佑姑娘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平平安安。”

　　馨儿细瞧那簪子，还挺好看，对着张枫道：“承你吉言，我正好缺个束发之物，你送得很是时候，多谢！”

　　战场厮杀，顶盔掼甲，自是像男儿束发般来得方便。而今此地，她除了钗环，独少一根能束发的长簪，如此正好。

　　张枫道：“姑娘，明日我随你一同出城。”

　　馨儿说：“好。”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人声喧嚷。馨儿兀自奇怪，看一兵士自马道飞奔而上，至刘法面前禀报：“元帅，下面来了许多城中的百姓，说是要见元帅。”

　　“城中的百姓，有何事？”刘法亦觉奇怪，道，“让他们上来。”

　　一会儿功夫，那些人就呼啦啦上了城楼。馨儿见多是青壮男子，手里拿着镰刀、镢头、铁锹、木棍等物什。

　　领头的见了刘法行完礼道：“大人，你们缺不缺人？我们不会骑马射箭，可都有把子力气，能帮着守城。”

　　“对，我们可以。”众人应和，“我们手里有铁家伙，不够家里还有铁锅、铁铲、铁杵、桌椅床榻、拆了门板往城下砸，往城下扔都行。你们舍了性命保护我们，我们也得出点力。”

　　刘法大受感动，仍道：“感谢大家的好意，但保护百姓是我等职责所在，还请诸位明日在城中藏好。”

　　“老弱妇孺让他们藏好便是，我们跟着大人保家卫国。”

　　“对，跟着大人保家卫国！”

　　“我们有的是力气，将士们杀敌，我们就算擂个鼓、助个威也好啊！”

　　“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咱不能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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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把馨儿也听得个热血沸腾。男人不能怂，女人亦不能怂，她不是娇弱无力的女子，强敌当前，谁说她不可以去拼一拼的？

　　夜色悄隐，黎明将临，三边曙色动危旌。

　　风卷，云飞，尘起，千军万马涌出兰州城。

　　*

　　景仁带着两名亲卫，昼夜不停地打马向兰州城飞驰。即便阿斯兰已第一时间派人前往传令休战，撤回与夏军共同作战的物资和人员，但只恐令到之日，兰州城已被攻陷。

　　一旦攻陷，城中会是怎样的局面？他想起军报上言夏军在银川寨的屠戮，只觉浑身冒冷汗。他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不该把馨儿一个人留在兰州城里。他以为回鹘之行危险，可面对夏国举半国之力来犯的军队和千余回鹘骆驼组建的旋风炮，兰州城才真真正正是危如累卵。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兰州城破，他的小馨儿该怎么办？

　　他奋力挥鞭，马匹踩踏起尘泥飞溅。他无暇细想，也不敢细想，恨不能插翅飞往。

　　苏瑶风驰电掣跟在景仁身后。她本该随侍李天泽左右，但李天泽知她心急如焚，知道于她而言，兰州城是生长之地、生活之所，城里有她全部的亲人。李天泽弃了车驾，改为骑马。只他骑不快，便让苏瑶跟着景仁先行，景仁留了人保护在他身侧。

　　阿斯兰说景仁和李天泽到回鹘的两天前，回鹘会同夏国进攻的指令已然发出。纵然不吃不喝不睡，他们赶回兰州城也需耗时多日，而且这么多天里，他们也不可能完全不吃不喝不睡。

　　景仁和苏瑶累到极限时，下马找个地方倒头便睡，几乎只是打个盹，眼睛一睁就又翻上马背继续赶路。李天泽虽体力不逮，亦咬牙强忍，一路挥鞭，在马上颠得浑身骨头火辣辣地疼，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移位。

　　*

　　日出，朝霞灿烂。日暮，残阳似血。从日出到日暮，兰州城外的这一战，鲜红占据了每个人的视野。

　　城上的战鼓“咚咚咚”地不曾止歇，战场的形势起伏变化。夏军没料到兰州守军会尽数而出前来冲营，措手不及之下死伤无数。但两军毕竟兵力悬殊，激战几个时辰后，阵势便反向推进到兰州城下。

　　馨儿挥舞着的梅花剑剑身已染成殷红。她会剑术，会骑马，只两者结合，还需顶着一身盔甲，就令她不太适应，更不要说她手中的剑要用来杀人。近距离的血腥搏杀令她恐惧，她不想杀人，可一切都由不得她。

　　“小心！”

　　张枫在一旁大喊，一杆长枪擦着她脸颊而过，馨儿吓得一激灵。战场上你死我活，容不得她再分心有更多的考量。她挥剑斩杀了一名夏军兵士，那人头上的血溅到她脸上，令她一瞬气血翻腾，干呕不止。但她无暇思考，越来越多的夏军围拢过来，让她连喘息都是不及。景仁没有从回鹘回来，景晖不晓去了哪里，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们。打仗真是太残酷了，生死之间，想什么都是多余。

　　一匹高头大马闪电般冲到她面前，她跨坐的战马扬起蹄子往后退了两步。她一个趔趄，差点从马背上滚落，勒紧缰绳，才看清横在面前的马匹和马匹上的人。单从高大论，这马和人都足以将她碾压。那人手持一柄青龙铁戟，看衣着装束，该是夏军将领。

　　舒戈骑在马上打量面前持剑的少年，有些吃惊。这人虽身量不高，但长得也太好了吧，和世子有得一拼。不，又完全是不一样的美。世子斯文俊雅里眉眼如画，跟前这位却是英姿勃发中明眸含秋水、肤白若凝脂、唇红似丹砂、粉面胜桃花。

　　这也太美了吧！这样的人怎么还能上战场？

　　舒戈执戟的手暗暗握紧，随即一扬，似要挥去心底的荡漾。他臂间用力，长戟前探。

　　“当”地一声，长戟被一旁张枫的长矛挡住。

　　哟，这“美人”还有护卫帮手！舒戈眼光微转，未用全力便将那矛头推开，铁戟生风，顺势向张枫斫下。

　　馨儿挥剑来助，舒戈一笑，反手抬戟，侧边的月牙弯刃沿着剑身扫过。馨儿只觉手心发麻，手里的梅花剑似被什么力道给吸住了。

　　马上对敌，长兵器总比短兵器占优势，再加上无论身形还是力量，她都无法与舒戈匹敌。果然，舒戈翻转长戟，戟首和侧边月牙弯刃的空隙方格一下就钩住了她的剑。舒戈喝一声“撒手”，青龙戟就倏地将梅花剑带飞了出去，复回旋而下，直接将张枫挑出一丈开外。

　　张枫趴在地上动不了，电光火石，馨儿兀自愣神，舒戈的长戟又到近前。他仍未用全力，也没招呼她致命之处，只用长戟没有月牙弯刃的一侧拍在她的肩头，说：“下来！”

　　馨儿从马上跌下，头盔亦摔落在地，待要坐起，舒戈的铁戟已直抵她咽喉。

　　她不由闭眼，长戟却并未前探。舒戈瞧着她头上现出荧荧光彩的碧玉发簪愣神，随即回头喊附近的夏军兵士，道：“来人，把这俩都绑回去，好生看管！”

　　*

　　虽然着了铁甲，刘法的身上已中了几箭，铁箭从甲衣的缝隙处深深没入，但他无暇顾及。大半日的厮杀，人人都杀红了眼，夏军仍像潮水般退去，前涌，再退去，再前涌，往兰州城一点点漫延。

　　他挥枪拦住舒戈前行的道路，两军主帅狭路相逢。

　　舒戈抬眼，看眼前并不算魁梧的中年将领。自己携夏国半国军队、还有回鹘的强大助力而来，切断了兰州城外围的一切援助，以为速战速决，三日夜便可完成战役。此人却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生生将兰州城守了半月有余。如今还出其不备，冲城而出，攻击自己的连营，搞得夏军手忙脚乱，死伤无数。

　　枪戟的碰撞擦出火星，两人从马上战至马下。舒戈胸前的护心镜被长枪击出一个凹坑，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舒戈后退几步，立时有夏军蜂拥而上，围住了刘法。刘法用长枪扫开一众兵器，拨挡掉几枝飞来的弩箭，对着不远处想要冲过来相助的刘安喊道：“别管我，去城门！”

　　夏军已如洪水泛滥突破城壕，向着兰州城门席卷而去。留在城内的守军不多，羽箭和滚木已然用尽，城上的青壮百姓，正拿着铁器、石块和桌椅门板等各种物什往下砸。夏军的重型冲撞车已经推到了城门口，刘安飞马赶来，奋力斩杀，在乱箭的笼罩中上下左右地隔挡。城上战鼓忽然停住，须臾又响起，时断时续，终是哑然而寂。

　　风声却响起来，呼呼啸啸，自南往北，似从天际狂泄而下，朝着夏军连营的方向猛吹。

　　旗杆断折，马匹倒仰，风里裹着砂砾，吹得人睁不开眼。涌向兰州城的潮水好似被这飓风刮退，调转潮头，反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