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驱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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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林泉饱读诗书，一向是个温文稳重的人，但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心惊胆战，慌忙问道：“天师这话从何说起？？”
张天师捋着胡须，一脸正色道：“据本道推算，那日尊夫人在野外遇到的无名尸身就是旱魃。这死尸受了那一方地气之利，得以尸身不腐，更兼三月十五那日又是阴日，这尸身离土见了天光，沾了阳气，难免作祟。”
他叹了口气，“尊夫人身怀六甲，与魃鬼相冲，正是途逢大凶。原本有孕在身的妇人，自有六丁六甲护持，本也无碍……坏就坏在尊夫人当时一念之仁，对那尸身动了怜悯恻隐之心，给了那鬼物趁虚而入的机会。正所谓一念动，因果生，这也许就是这母子二人命中注定的劫数吧。”
展林泉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觉也信了几分。急道：“这么说来，内子前段时间时常恶梦，就是这魃鬼在侵扰于她？”
“正是，起先这魃鬼刚刚离土，还不成气候，只能趁夜缀行在夫人左右，寻机入梦吸食阳气。后来展先生请了神婆前来做法，便觉得夫人渐渐好了，其实不然，并不是那神婆装神弄鬼起了作用，而是这魃鬼得了人气，日益得势，慢慢附到尊夫人身上，吸食胎儿精气去了。所以尊夫人虽然不再做恶梦，人却少食渴睡，整日没精打采。浑浑噩噩的。”
展林泉脸色惨白，道：“天师刚刚说道，内子腹内的孩子恐怕难以保全……难道说……这孩子，这孩子已经……”
张天师长叹一声，摇头道：“太迟了，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胎死腹中。”
他见展林泉脸色愈发难看，也觉不忍，“这魃是贪食的恶鬼，被它踪上，即便发现的早，也是无用。这胎儿就像一颗被虫蛀过的果子，纵使将来生下来，也难免精魄残缺，终身痴傻，落下残障……”想想这话也不是什么劝慰人的好话，便住口不提。
展林泉暗想自己这孩儿好生命苦，前些时日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抬手踢脚，轻轻游动，自己听过他、也摸过他，不知几次心中想过这孩子的模样，性子是安静还是顽皮？给他取个什么好名字？等他大些了，该教他哪本书启蒙……
可如今，万般都成空想，这孩子还没来得及到这世上看一眼，便只余死路一条。
展林泉边想，边忍不住落下泪来，即哭自己苦命的孩子，又牵念妻子的安危，这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那我家夫人呢，可有性命之忧？”
张天师如实道，“那魃鬼附身是为了吸取胎儿的先天纯阳之气，尊夫人现在就如同养胎的容器，才能保得一时无碍。但等胎儿生气耗尽，魃鬼已成气候，就会雀占鸠巢，代替死胎，继续吸取母体阳气精魂，到那时可就是一尸两命了。”
展林泉闻言方寸大乱，只觉浑身冰凉，“既然孩子已经无望，求天师慈悲，千万救救我的夫人。”说着就要大礼相求。
张天师一把拉住，道：“先生不必如此，降妖除魔是本道分内之事。先生不提，本道也不会放任鬼物为祸人间。”
展林泉虽然满腹经纶，但于鬼怪之事一窍不通，自然束手无策，一时也失了主意。
“求天师务必保我夫人周全，法事上但有所需，天师只管开口，林泉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救我夫人一命。”
张天师听他这么一说，精神一震，“好说好说，贤夫妻真是伉俪情深，黄白之物于我们玄门中人来说，都是身外之物，驱鬼救人，积累功德才是最要紧的。”
他来回踱了几步，道：“这事虽然棘手，但还难不住本道，只是需得劳烦县令大人出手相助。”
武进县令正坐在一旁听他二人说话，如同在听神怪故事，不想张天师话锋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忙摆手道：“天师，这里怎么还有本官的事，我可不会降妖除怪啊。”
张天师一笑，“降妖除怪不劳烦大人，本道只是想请大人派人去查一查，看看那天在野地里挖出尸骨的是谁，问问他们将那尸骨重新入土，埋在哪里了？这魃鬼如今尚未功成，还需依附活人，咱们只需找到它的本体，再一把火烧了，待它飞灰湮灭，不但本地旱情可解，展夫人也可保安然。”
武进县令一听旱情有救，大喜过望，忙应道：“好，好，本官这就派人去查。”说着吩咐手下人赶紧去办。
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县衙捕头带着差役来报，埋尸的人家已经找到了，正在府门外侯着。
张天师闻言，一展袍袖，当先出了大厅，众随行弟子连忙跟上。
武进县令见状，也起身带人紧随其后。
一行人鱼贯而出，顷刻间，刚刚还乌乌鸦鸦站满了人的大厅，便只剩展林泉和管家展忠主仆二人。
展林泉对展忠吩咐道：“我也跟去看看，你在家中照顾好夫人，千万记得，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展忠是展家家仆，老少几代人都为展家效力，忠心耿耿，如今见主家遭了这样的飞来横祸，也觉忧心如焚，急忙应道：“老爷只管放心，家里一切有我。”又赶忙出去叫了两个得力的家仆，跟着展林泉出门。
再说展家大门外面，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带着自家儿子，正蹲在墙根处，形容瑟瑟，头也不敢抬。
张天师出了大门，问道：“是你们三月十五那天在野地里挖出的尸骨？”
差役带那男人父子过来时，也未说清事情缘由。那男人隐约觉得自己两父子是犯了大错，不然怎么会是县太老爷亲自派人来抓自己？
一时见有人出来问话，当即磕头如捣蒜：“老爷饶命，小的不是偷坟掘墓，那野地里连个坟头也没有，谁知道那下面有个死人。老爷，那人可不是我杀的，那死人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干透了，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老爷，有什么罪过都是小人错了，和我儿子没有关系呀，他年纪小，不懂事，都是听我的……”
张天师脚步不停，与他们擦身而过，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两个还不快点前面带路，把那尸骨找出来，将功补过！”
那男人一愣，听这话风，不像是要治自己的罪，又听他吩咐自己带路，似乎自己犯得事情有救，连忙答应一声，拉起儿子，跑到头前指路去了。
众人在他带领下一路向西，出了村子又走了七八里地，来到一个土坡下头。
那男人停下脚步，向一处洼地一指，“那天挖出来的死人，我就埋在这了。”
俗话说：人老精，马老滑。这男人有些年纪，遇事会动心眼，便不像自己儿子那样，年轻只知道一味害怕。
他来时一路上一边带路，一边偷眼打量，见自己带领的这群人，前面的是一伙道士，后面的是一群官差还有乡邻，便隐约觉得这个事可能和眼下的旱灾有关。
官府和道士要找那尸骨，莫不是要“打旱魃”？
难道自己那天挖出的尸骨是个妖怪？
回想那尸体虽然干瘪，确实没有腐烂，的确是不同寻常，不觉一阵脊背发凉。所以到了地方，他也不敢上前，只是远远一指。
张天师对着那处前后左右观风望气一番，又掐指算算，“嘶”了一声，眉头就皱了起来。道：“你确定是这里吗？”
那男人点头道：“没错，就是这里。那天从土里面掘出个死人来，俺那老婆觉得背运，想赶紧找个地方埋了。走到这里正好看见有个洼地，坑也省得挖了，就把那死人扔进去，填了点土。这旁边还有棵野梨树，错不了。”
张天师又掐指算了算，一时不语。
武进县令见他这副表情，也有些惶惑，凑近些问道：“天师，是这地方有什么问题吗？”
张天师摇摇头，不置可否。
他不言语，旁人不知何意，也不敢说话，一时间在场诸人鸦雀无声。
又过一会儿，只见张天师迈步向那处洼地走去，从腰间宝囊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瓷瓶，启去瓶封，将其中的红色粉末沿着洼地外围撒了一周。
又看了看，对那个带路的男人道：“那日动手埋人的只有你自己吗？”
“还……还有……俺那儿子。”
“没有别人了？”
“没有了，没有了，大法师面前，小的不敢扯谎。”
张天师点头，“你们两个一会儿再动手把它挖出来，了结你们之间的因果，否则后患无穷。”
那男人一听“后患”二字脸都绿了，原本天旱日烈，人也干巴巴的，如今额上硬是渗出汗来。
张天师取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敕令一声，在空中一挥，那黄符呼地燃烧起来，顷刻化灰。
张天师示意那父子二人去吧。
早有县衙差役将锹钁塞到他二人手中，两人抖抖索索靠过去。
这父子俩个边走，边眉来眼去的递眼神：不知这个大法师法术灵不灵验？往日也见过、听过神婆傩公做法，总是三牲九礼，焚香唱舞，又有数名弟子协助，声威极壯。
今日这个大师做法怎地如此冷冷清清？别是个骗子才好。万一一会儿真的掘出个死鬼妖怪，他再不灵，那可苦也。
但事到眼前，连县太老爷都在一边看着，哪有推脱的余地。当即一咬牙，带着儿子挥动手中的家伙开始掘地。
刚挖了几下，就惊咦一声。
远处的武进县令急忙问道：“怎么了？！”
那男人又挖了几下，回道：“大老爷，这，这地方土还是湿的。”
这话一出，周遭众人一阵低声议论。
要知道，这武进县界内，已经接连旱了几个月，掘地三尺土都干的冒烟。
武进县令大喜，点头赞道：“天师说的没错，果然是魃鬼作祟，天师真乃神人。”
当即命令：“快继续挖！”
那男人父子赶忙答应一声，向下深挖。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驱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