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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遇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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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王朝,大中祥符年间,常州府武进县。
这一年开春时节,天暖的出奇。
俗话说“春分暖,五月先水后晴旱”。
庄户人家的老人会看天色,早就估摸着今年年景会旱。但怎么也没料到,会旱到这个地步——自春分至五月滴雨未落。
河渠干涸断流,地埂子晒的直冒烟,野地里的草秧子干巴巴的,一把火就能点着了。
眼看着是个颗粒无收的灾年,县里的百姓受不住,拜龙王,求雨神,足足折腾了几个月,依然是滴雨未见。
县令老爷急得满嘴是泡,这旱灾一闹,只怕是仕途就要泡汤。
派人去外县看看,虽不是风调雨顺,却也没见得旱成这样。仿佛这场旱灾,就是围着武进县来的。
县衙里的师爷读过不少杂书,絮絮道:“老爷,您说能不能是咱们县的名字起的不好,阳气太盛?要不然咱改个带水的名字试试?”
“滚。”
师爷讪讪一笑,又道:“老爷,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咱县里……该不是闹了旱魃了吧?”
旱魃是传说中引起旱灾的怪物,古书有云“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若在平时,老爷定要斥他“谈神论鬼,无稽之谈”、“以鬼神论政事,岂有此理”。
可现如今,本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能抓住由头,有个方向做事,总比坐以待毙的强。
武进县南二十里,有座无为道观,观内有位张天师,据传爙灾祈福,法力无边,自言为天师张道陵后人,不知真伪。
事到如今,死马当作活马医。县令大张旗鼓,以为民请命为名,亲自登门拜访,请了张天师出山。
又在县衙前建了祭台,驱魃求雨。
做法那日,信众云集。张天师身着道袍,散发赤足,脚踏七星,在台上一番描符画咒。
及至四方焚表,张天师来在正东,表文刚刚燃起,便听“呼啦”一声,不知打哪来了一阵邪风,那符箓火光反扑回来,险些没把天师的须发燎着。
张天师大惊,掐指一算,便与县令言道,那魃鬼所在的方位找到了。
县令不敢怠慢,忙调集衙内差役,跟了天师浩浩荡荡一路向东。
穿山越岭,来至遇杰村外,天师驻足不前,拿罗盘测了又测,肯定道:“魃鬼就在村中。”
早有县衙差役进村通知当地里长,里长正热的瘫在家中喘气,听说县令亲至,忙强打精神出村迎接。
张天师围着村子观望多时,指着村中一座庄院,问道:“本天师以天眼观气,见那处黑气冲天,不知是何人住所?”
里长踮脚看了看,回道:“那里是展府,是展林泉展老爷的居所。”
县令奇道:“展林泉是何人?乡野人家也敢自称老爷?”
一旁师爷回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位展老爷当年曽是乡试,会试第一。”
县令恍然,道:“奥,原来是他,本官曾有耳闻。”
因对方有功名在身,便不敢轻忽,道:“但不知这位展先生当年已连中两元,为何不再进一步?那可是前途无量啊。”
师爷道:“听闻这位展先生是个大孝子,因老父亡故,便放弃仕途,不再科举,回乡孝养母亲。”
县令听了,连道:难得。
里长对张天师道:“大师,这展老爷全家都是好人,冬舍棉,夏舍单,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善人,我们都没少受他照应。他的家里怎么会有黑气??您老人家不会是…………看错了吧。”
不等张天师说话,门下弟子已粗声喝道:“住口!你可知我家师父是谁?我家师父可是大名鼎鼎的无为观张天师张真人。”
里长早就从乡邻口中,听说过这位张天师的各种传说,不想今日无意中冒犯了神仙,诚惶诚恐,一时不敢说话。
张天师倒并不与他计较,自顾自问道:“这位展老爷家,最近可出了什么怪事吗?”
里长哪里还敢怠慢,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期期艾艾道:“回老神仙的话……展家最近的确没发生什么怪事……展家老太太前几年过世了,如今一家子四口人,没病没灾的……而且展家娘子又怀了一胎,稳婆刘嫂子说,看那样子又是个大胖小子。啧啧,也不知人家里祖上是积的什么德,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儿子…………”
“你是说展家娘子现在怀着身孕?”
“可不是,眼看着就快生了。”
张天师闻言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
里长咽了下口水,道:“老神仙,难道说…………展家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妖孽??”
张天师一边带着弟子快步朝那座宅院方向过去,一边道:“那倒不是,只是魃鬼最喜吸食孕妇婴孩的精魄,只怕那位展家娘子是被旱魃附了身了,才闹的一方大旱。”
县令为官多年,鬼神之说只当传闻,今日听张天师言辞凿凿,好奇之心难以自制,忙带了三班衙役紧随其后。
一行人呼呼啦啦到了展府门前。
村里人见进村的又是法师又是官差,阵仗怪异,也都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叫开大门,展府管家展忠见县太爷亲自上门,忙向里通报。
展林泉迎出来时,县令和张天师已经进了大门,看脸色便知是有急事。
展林泉忙迎上去相见叙礼,将一行人让入正堂。
县令不敢耽搁,道明来意。展林泉十分惊诧,万没料想竟会有人将眼下的旱灾与自家娘子扯上关系。
张天师见他十分不信。便问道:“展先生不妨想想,尊夫人打从今年三月起,可有什么与从前不同之处?这事关系到尊夫人与她腹中胎儿的安危,还望展先生一定要如实相告。”
这话一出,展林泉的脸色就变了,他细细思忖了一会儿,道:“不瞒天师,内子今年三月间的确是遇到了一件怪事。”
原来,今年三月十五那日,展夫人带着丫鬟婆子去庙上烧香还愿。
回来的路上正遇上有人家拓野为田。
不想那野地里头竟有一座孤坟,也不知荒弃了多少年,连个坟头标记也无。这一掘地,就把荒坟中的尸骨掘了出来。
这事乡野间原也常见,事主家暗叫两声晦气也就罢了。将那无主尸身启出,用块破布一罩,门板一抬,打算找个地方另埋。
就这么着在乡道上一来一去,和展家夫人的轿子走了个对头。
两家一错身的的功夫,展夫人在轿子里听外面闹闹吵吵,就轻轻掀开轿帘向外看了一眼。正见那家人抬着门板子过去。
展夫人心里一突,忙放下轿帘,在心里誦念佛号。
想想又是一阵怜悯,看那破布下尸身不大,像是个孩童,小小年纪就夭折了,不知家里父母该怎么伤心难过。
展夫人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当时又身怀六甲,推己及人甚觉唏嘘,便在轿中默念了往生咒与那孩童,祝他(她)早入轮回,一生安康。
不想那日回到府中,夜间便做了个怪梦,梦里一个遍体生毛的枯小身影立在床头,黑暗中看不清样貌,却能感觉到那东西一对只有眼白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肚子。
展夫人被看的寒毛直竖,忽悠醒转过来,全身冷汗涔涔。惊叫丈夫点灯,再看床前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黑影。
展林泉见她惊魂未定,忙问是怎么了?夫人将事情原原本本一说,展林泉暗想许是家中进了賊,忙叫了丫鬟仆役进来,将卧房里里外外的灯都点燃了,查看一遍,也没见到有什么怪异之处。
展夫人是个温柔贤淑的人,见大半夜的因自己的一个梦而兴师动众,闹得阖府不宁,于心不忍,反安抚丈夫道:“兴许是白天累了,才做了这么怪异的梦,明日誦本经文也就不碍了。”遂谴散众人。
打那以后,展夫人三天两头的便从梦里惊醒。
展林泉是个读书人,一向敬鬼神而远之,此时也觉得妻子那日是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不敢怠慢,命家丁去找了村中神妇来看。一番超拔祝祷,烧纸送晦。当天晚上,果然一夜无事。
夫妻二人仍是惴惴不安,又过了几日,夫人果然不再做那个梦,这才放下心来。
展林泉向张天师道:“不知这些算不算天师所说的与往日不同之处?”
张天师掐指算了算,凝眉问道:“尊夫人此后,便再无异常吗?”
展林泉想了想道:“没有。内子近期只是时常渴睡,食欲也不太好。不过她生前两个孩子时也是这般,并不算异常。”
张天师闻言,摇头道:“不是本道危言耸听……尊夫人腹中的小公子…………恐怕是难以保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