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秋点兵》青梅在林

28、深渊可怖，人心地狱

　　京城里热闹非常，大街小巷都用鲜艳的锦布、华丽的花灯装点了起来，集市中间，还立了一只三层楼高的龙灯，黄色的鳞甲夜晚闪闪发亮，亮得刺眼。
　　程之风、陶怀远和小乙三人入城的时候，天刚刚黑下去。早有暮云堂的人在城门口迎候，那几个人并不讲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了程之风三人身后。
　　京城果然繁华，陶怀远骑在马上，走马观花地观察着京城，在心里惊叹着高耸的建筑，熙熙攘攘的人流，将四下照的有如白昼的无数灯火。
　　陶怀远看着满街的包裹的锦缎、花灯，有些疑惑地看向程之风，程之风似笑非笑地用眼角一勾，“不知道了吧！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万寿节了，整个城都要包得漂亮一点，给那个小皇帝过生日，也是因为小皇帝喜欢花灯，所以到处都扎了花灯，讨他开心。”
　　陶怀远心中有些异样，大陈今年夏粮欠收，野有饥民，路有饿殍，京城却依旧镶金裹玉，奢靡无度。细细看去，依然能发现辉煌灯火下僻暗处，衣衫褴褛的流民，羸弱的妇孺，挤在一处。果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暮云堂在京城的落脚处是一处古董铺子，铺子面积不大，收拾得利落干净，掌柜早早就迎在门口，一脸的和气生财。如果不是程之风与小乙毫不犹豫地进了门，陶怀远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是暮云堂最大的分堂。
　　穿过临街的铺面，后宅是一座三进的深院。
　　程之风轻车熟路地走到第三进院子，早有人打好了帘子，等他进了正屋坐在主位。程之风坐定后，以目光示意陶怀远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
　　堂屋里站了十几个人，此时一起行礼，“见过堂主。”
　　程之风嗯了一声，“起来吧。”
　　掌柜满脸笑容，“许久不见堂主，可安好？”
　　程之风拿起茶杯，喝了两口，道：“赵叔辛苦，京城的事情可都顺利?”
　　赵禹谟一揖，“堂主吩咐的事情，都还顺利。只是有一件，在等堂主示下。”
　　程之风眼光一挑，“说。”
　　赵禹谟道：“郁王爷那边派人送了信来，要我们把小皇帝即将亲政的信息放出去，下属不敢专断，请堂主示下。”
　　程之风的桃花眼眼光一闪，看向了陶怀远，“小皇帝要亲政？怀远，这位郁王爷是等不及了啊。”
　　陶怀远面无波澜，回看了程之风一眼。
　　程之风微微一笑，“如他所愿，赵叔，把消息散出去吧。”
　　其他人也陆续讲了最近手头上事情的进展，程之风叮嘱了几句。
　　本来进城时天刚刚黑，这一通议论下来，便已经到了午夜。
　　众人散去后，程之风带着陶怀远在院中转了转，陶怀远一路无话。
　　院中巨大的老榕树下有石桌石椅，小乙端了两壶酒和一些点心过来寻他们，程之风使了个眼色，让小乙就放在树下。
　　“小夫子，莫要辜负了小乙的心意，走吧，喝点儿酒。”程之风拽着陶怀远，一起坐在树下，又为他斟上了桂花甜酒。
　　月色溶溶，树影斑驳。
　　“说吧，小夫子。有话说就说，别闷在心里。”程之风为自己斟上酒，一仰脖，一饮而尽。
　　“何时与郁信有勾结？”陶怀远虽然面色不改，但语气里有了凌厉。
　　“小夫子，与虎谋皮虽然危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程之风的笑脸在月光下似真而幻，“郁信既然想用暮云堂放消息，那就遂了他的心愿，让他的算盘打得再响一些，让全天下人都听听，他肚皮里的生意经是有多无耻。”
　　“小皇帝要亲政，这个消息放出去，无异于将小皇帝放在火上烤。”陶怀远的语气仍然凌厉。
　　“哟，心疼小皇帝？”程之风拿起酒杯，在手里转了转，眼角扫着陶怀远，“我还没心疼我那堂弟，怎么，陶家少爷就着急了呢？”
　　陶怀远的目光一沉，有些黯淡之色。
　　“怎么，你以为小皇帝身为鱼肉，任由郁信为刀俎？哈哈哈，”程之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笑声里却听不到半点欢喜，“小皇帝早已布下了猎局，等着郁信踩进圈套，小皇帝和郁信，哪个都敢把百姓的命做成局，哪个都能把大陈的江山化成血来喝掉，小夫子，时间长了，你就看明白了。”程之风弯了弯嘴角，将甜酒一口喝干。
　　“名正方能言顺，言顺则事不悖。阿袁，你说，现在最为名正言顺的正统，是谁？”陶怀远的面色沉着，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程之风绕着手里的酒杯，没有言语。
　　陶怀远沉着声说，“现在，小皇帝是正统吗？郁信代表的宗亲是正统吗？还是，程之风，你这个名亡实存的皇子是正统？”
　　程之风抬头看了看天空，他的表情有些怪异，眼角眉梢间有了一种戏谑的悲凉。
　　一向话多的程之风此刻却沉默在这夜色之中。
　　“谁能开太平，谁就是正统。先生说过，谁都可能坐上权力的巅峰，但未必能坐稳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谁能让百姓一日三餐，春耕秋获，养生丧死，劳而无怨，谁就是正统。”陶怀远一本正经，面目庄重。
　　程之风笑了起来，“小夫子，没想到，你竟然一点也不迂腐，这么简单的道理，天下有多少人被权力蒙蔽了眼睛，就是看不见啊！”
　　陶怀远抬起眼帘，直直地看着程之风，“阿袁，我担心的是，你在小皇帝与郁信之间推波助澜，若是伤及无辜，反而助纣为虐。”
　　程之风迎上陶怀远的目光，伸手握住陶怀远的手，“虽然我不能保证一定没有伤及无辜，但至少，我的小夫子，相信我，我从未有意伤及他人。”
　　陶怀远回握住程之风修长的手，轻声叹道：“阿袁，深渊可怖，人心地狱，便是恶鬼修罗走一遭，也要脱层皮。”
　　程之风笑若春风，“之前我不怕，是因为这命早就该绝，师父救了我回来，多活一天便是赚了一天，如今我更不怕，因为有你在身边，小夫子，我们一起走一番，将这人间炼狱踩个稀碎，也可告慰你我父母在天之灵。”
　　陶怀远如玉般的脸庞，在月光斑驳中有如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