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秋点兵》青梅在林

13、你骂我，我也开心

　　程之风在床上歪了歪头，看向陶怀远的背影，宁愿自己真的醉了过去。
　　奈何他天生千杯不醉。
　　夜色越来越浓重。
　　从十二岁离开云岭山庄混迹江湖算起，程之风有七年没有回去过了。
　　师父、母亲、纯光帝、云岭山庄、师兄们的样子交织在一起，噬食着他的心。
　　“怀远，我没醉。” 程之风起身，对闻言转过身来的陶怀远和颜悦色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的，问吧。”
　　陶怀远已经逐渐习惯了程之风的读心，只说了一句：“云岭山庄，不许外人进入。”
　　“你，不是外人。”程之风的脸上依然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但语气里却不见半分戏谑。
　　陶怀远不解，却也不再问。
　　程之风笑了笑，“小夫子，你的好奇心不太重啊！”
　　陶怀远看了看程之风，“你愿意讲自然会讲。”
　　程之风苦笑。
　　“既然你未醉，便各自歇下吧。”陶怀远施了一礼，离开了程之风的房间，来到隔壁，安然睡下。
　　程之风回一礼，看着陶怀远的背影，道：“小夫子，好眠。”
　　与陶怀远安然睡去不同，这一夜，程之风纠缠在各种幻梦之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梦魇中不断挣扎，却始终无法醒来。
　　四更天，陶怀远起床洗漱，在茶楼后院找到一块空地开始练功。陶怀远并未拔出腰间佩剑，而是捡了一截树枝，身如蛟龙、挥刺自如，一剑四十八式，浑然天成。
　　不知什么时候，程之风翩翩然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站在旁边观看。
　　“小夫子，你这套剑，可有名目？”
　　陶怀远看了程之风一眼，没有言语。
　　“好吧，我有的是耐心。咱们吃了早饭，这就启程吧!”程之风收了折扇，依然似笑非笑。
　　离了茶楼，二人一路飞驰，因为地僻路荒，也没有见到几个行人。
　　半晌，二人才到了一个不大的集市，停下来饮马、吃饭。
　　二人在一间简陋的客栈坐定，点了两碗面食。
　　陶怀远一脸认真的问：“《地理志》记载，沧州与燕州俱是繁华之地，往来商贾不绝，香稻盈仓。为何我一路上少见人烟，只见萧条荒凉？”
　　程之风脸上依旧挂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小夫子，你是从桃花源里出来的吗？《地理志》里讲的，都是十几年前纯光帝在位的事情了。自从北境兵败，纯光帝崩逝，我大陈每年向北狄纳贡的粮食丝帛瓷器茶叶，数不胜数，最后还不是落在老百姓的头上，再加上这几年天灾不断，北狄的胃口又越来越大，活不下去逃荒的老百姓越来越多了。”
　　陶怀远心中不由颤抖，北境兵败，父亲被杀，他自己的命运从此天翻地覆，而大陈，经此一役，竟也一样天翻地覆了。
　　程之风言罢，掏出酒壶来猛喝了一口，却不再讲话。
　　乡间的面食算不得可口，陶怀远与程之风填饱了肚子喂饱了马，正准备牵马继续赶路，听得集市上突然喧闹了起来。
　　程之风往喧闹处看了看，客栈老板便道：“客官，那是人伢子来了，这几日，专卖姑娘，二位不妨也买个暖床的！”
　　陶怀远闻言，转头欲走，却被程之风拉住，“走嘛，小夫子，看看去！”陶怀远冷眼看了看他，甩开了程之风就要走，却隐约听到了一个有点儿熟悉的哭声。
　　“程之风，你听！”陶怀远再去侧耳，却没有再听到那不知在哪里听过的哭声。
　　程之风竖着耳朵，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陶怀远一把拉了程之风，便往集市里人最多的地方去了。
　　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男人。
　　而被包围在最里面的，都是些衣衫褴褛、面露菜色的女子，足有十几个，年纪看起来都很小。
　　熟悉的哭声如风中的线，时有时无。
　　陶怀远紧紧攀住那哭声，找到了源头。
　　是一个团成一团、污泥遍身的小姑娘。
　　陶怀远一时竟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这小姑娘的哭声。
　　谁知这小姑娘一看到陶怀远与程之风，竟然挣扎着想要爬过来，大声叫着：“哥哥！救火的哥哥！”嘶哑的声音充满绝望与希望。
　　陶怀远与程之风一对视，同时想了起来，这就是沧州大火之夜，他们救出来的那个小姑娘！
　　程之风先一步要去扶那小姑娘，却被人伢子拦住。人伢子和周围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都围了过来，“看归看，不许动手动脚！摸脏了你赔啊！”
　　程之风毫不理会，眼睛只看着那个小姑娘，以手中扇柄敲了一只伸过来的肥手，那肥手的主人便嗷嗷叫着滚在地上，几个同伙见自己人吃了亏，一齐围了过来。
　　陶怀远也不拔剑，随意在路上捡了一根树枝，那几个人伢子还没出招的时候，手中的兵器就已经都落了地，上肢酸麻，脖颈处皆有树枝扫过的痕迹。
　　太快了。
　　这几个人心知遇到了高手，拔腿便跑。
　　十几个姑娘见人伢子跑了，都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程之风看了看周围想要上前又畏畏缩缩的人群，喝了一声，“还不快滚！”
　　没买到姑娘的买主们不得已悻悻离去。
　　程之风问道：“我们不是把你安置在了土地庙，怎么会落到了人伢子手里？”
　　小姑娘哭着说：“官府让我们各寻家人，可父母兄弟姐妹都被烧死了，唯一的叔父家里没有粮，就十文钱把我卖给人伢子。”
　　程之风叹了口气，站起身，打开折扇摇了摇，对那些姑娘道：“贼人已去，你们快逃个生路去吧！”
　　姑娘们磕了头，匆匆离开，还有几个跪在地上不起。
　　程之风叹了口气，对小姑娘道：“如今人伢子走了，你也快走吧。”
　　小姑娘泪如雨下：“我能去哪儿啊，就算此刻得了自由身，也是要饿死的，还不知道哪一天又被人欺，被人骗，好心的两位哥哥，既然救了我，就请收留我吧，留下我吧！”说完，小姑娘磕头在地，弓身不起，其他几个姑娘也一时哭成一团。
　　程之风看了陶怀远一眼，心里便有了底，道：“事不宜迟。那些人伢子必然不甘心，我们先离开此地吧。”
　　二人牵了马，又现买了一辆宽大的马车套上，只是四面透风。
　　程之风似笑非笑地与陶怀远一起坐在前面赶着马车，布帘子里的姑娘们已经停止了哭泣，正在吃着陶怀远从客栈里买来的简单餐食。
　　“怎么？”陶怀远无奈。
　　程之风笑道：“小夫子，你也太心软了。”
　　陶怀远面无表情。
　　程之风却哈哈大笑，“骂我就骂出来呗！憋在心里多难受！你骂我，我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