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秋点兵》青梅在林

11、拐走小夫子

　　路上，二人实在疲乏，便迎着朝阳，坐在树荫下歇息。
　　“程之风。”陶怀远的目光清明如水，直视前方，第一次叫了程之风的名字。
　　“嗯。”程之风听到陶怀远叫自己的名字，竟然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那场火，与你无关？”陶怀远依然面无表情，但字字诛心。
　　“无关。”程之风再无半点嬉笑，斩钉截铁。
　　陶怀远的表情这才微微露出来一些。
　　“陶兄，原来你疑心那场火是我放的，或者至少与我有关，对不对？”程之风看到陶怀远稍稍露出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陶怀远到底在想什么。
　　“嗯。”陶怀远不再隐藏自己的想法，坦然地承认，“那是上百条人命，上千户人家。”
　　程之风苦笑道：“我是深夜邀你一起看戏，但我也没有想到，天道盟竟以半座城为代价，换取自己的苟延残喘。我只是觉得天道盟安静得反常，一定会在沧州界上大做文章。”程之风将酒壶拿出，并没有打开。
　　“那是上百条人命，还是上百条无辜的生命，陶兄，你知道，难道我不知道？”程之风有些无奈，却不由自主又挂起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对不住。”陶怀远真诚地看着程之风，诚恳地道歉。
　　“那你再欠我一次，天大的冤屈，我在你心里就是魔鬼吗？”程之风故作委屈地一瞥，将计就计地又去诓陶怀远。
　　“好。君子重诺，一言为定。”陶怀远郑重地答应道。
　　程之风微微摇了摇头，又笑了笑，“陶兄，不对，今后我叫你怀远吧，要不然，还是叫你小夫子？哎，你能不能别那么认真，搞得我都认真起来了。”
　　陶怀远闭了眼睛，休憩片刻。
　　还在正岳派的时候，陶怀远就发现程之风其人可以用修长二字来描述，他的身量高，四肢修长，手指修长，笑眯眯的眼睛也长，应该就是话本里讲的富贵人家公子。
　　可这位富贵公子，既无意于朝廷仕途，又不去追逐佳人小姐，不知在他那好看的笑面之后，隐藏了什么。

　　正岳派与各门派驻扎之地，忙而不乱。
　　原来昨夜发现大火，王如贞便率领众人去救火了。天道盟有意趁着火势，突袭营地，却被郑仪凤瓮中捉鳖，杀的片甲不留。
　　此刻，王如贞已归营地，郑仪凤清点人数，清理驻地也已经基本结束，大家正聚在一起议事。
　　华山派宗主吴量先开了口：“狗娘养的天道盟，竟然夜里突袭，幸好谷主夫人早有防备，让他们有去无回！”
　　离州剑派的宗主顾金义接着说：“是啊，一边以城中百姓为诱，一边突袭，天道盟所作所为，与禽兽无异！”
　　郑仪凤春风得意地笑道：“各位谬赞了！”
　　众人附和，纷纷谴责天道盟，赞赏郑仪凤的智勇。
　　王如贞却心事重重地不发一言，与呆呆地站在角落的郑景嫣一样安静。
　　你一言我一语议罢，郑仪凤道：“这回能够一举挫败天道盟，让他们自毁家宅，自投罗网，多亏了在座各位精诚合作，为江湖斩去凶邪，还天下以太平，也为正岳派先宗主报了仇。正岳派、桃花谷在此谢过各位。此一役，也就此圆满结束，各位，江湖路远，来日相见!”
　　众人起身，一起行礼，寒暄一番，便各自收拾，准备离开。
　　王如贞叫过郑景嫣，刚走到营帐门口，便看到陶怀远与程之风回营。
　　“景嫣，我们去看看怀远。”王如贞眼神一动。
　　“好嘞，昨夜怀远哥哥的营帐是空的。着火的时候，我进去看了。”郑景嫣诚实地说。
　　看到王如贞与郑景嫣，陶怀远停下了脚步，上前行礼。程之风也一揖。
　　“怀远，昨夜你去了哪里？”王如贞关切地问道。
　　“王宗主，我去了城里救火。”陶怀远一五一十地回答。
　　王如贞点了点头，“可有受伤？”
　　陶怀远摇了摇头。郑景嫣看向旁边摇着折扇的程之风，“这个蜘蛛精，也和你在一起？”
　　陶怀远点了点头，“程之风，在帮忙。”
　　程之风不满地收了折扇，“蜘蛛精？我一个大好少年，玉树临风，怎么会跟那鬼东西扯上关系！”
　　“就是，就是，你就是，蜘蛛精!”郑景嫣一脸坚持，躲在王如贞身后向程之风吐着舌头。
　　王如贞微微一笑，向程之风道：“程少侠见谅，幼妹自小顽皮。”
　　程之风猛地摇了几下折扇，道：“罢了，只是不许你再说什么蜘蛛！”
　　陶怀远看着两个人吵嘴，却被王如贞打断，“怀远，收拾收拾，我们也回润州吧。”
　　陶怀远一顿。
　　“怎么，怀远哥哥，你不跟我们回润州吗？”郑景嫣顾不上程之风，一把抓住陶怀远的胳膊摇了起来。
　　三个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陶怀远脸上。
　　“王宗主，景嫣，既然郑宗主大仇已报，我想去趟北境。”陶怀远从容地说。
　　王如贞重复了那两个字，“北境。”
　　陶怀远点点头。
　　王如贞心下明了，“保重，怀远，正岳派永远等着你回来。润州，是你的家。”
　　郑景嫣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怀远哥哥跟我们回去啊，我不要你走，没人给我买糖，给我抓知了了啊！”
　　陶怀远轻轻抚了抚郑景嫣的头，却不知要说什么。半天，才讲了句：“世间聚散，不过因缘聚会。”
　　程之风一乐，“好啦，她要是听得懂，就不会这般厮闹了。”
　　王如贞看了程之风一眼，正要拖着郑景嫣离开，却听程之风道：“王宗主，天道盟盟主凌千里被先宗主所伤，此番又示弱退缩，背后说不定有什么算计，贵派还要小心提防。”
　　王如贞眼神一震，这正是他刚才一直在想的事情。虽然昨夜的突袭被姑母挡下，但天道盟的实力远不止于此，此番偷袭更像是个幌子，做做样子。天道盟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多谢程少侠提醒。”王如贞一揖，拉着哭哭啼啼的郑景嫣走了。
　　程之风笑意盈盈地凑到陶怀远身前，“怀远，你去北境做什么？我们一起啊！”
　　陶怀远看着程之风，道：“你也要去北境吗？”
　　程之风摇着折扇，戏谑道：“我浪迹天涯，去哪里不是去，何不如，与你一道。”
　　陶怀远知道他又不正经了，便没有理他，径直走进自己的营帐收拾东西。
　　程之风跟着他进了营帐，眯了桃花眼，摇着折扇道：“怀远，你去北境的路上，一定会路过燕州，不妨与我一起去一趟云岭山庄？”
　　陶怀远手中不停，就像全然没有听到。
　　“怀远，小夫子，你不是说话最算话吗？”
　　程之风一屁股坐在陶怀远对面，道：“你欠我的，记不记得？兑现一次，说什么都要和我回云岭山庄。”程之风打蛇随棍上，一幅可怜相。
　　陶怀远轻轻叹了口气，“程之风，到底为什么要我和你一起去云岭山庄？”
　　程之风垂下眼帘，默然半晌，道：“我要带你见见我的师父。”
　　师父。
　　这个词在陶怀远这里是陌生的，他只有先生。
　　从鱼溪出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江湖里大多数的人都是有师父的。大到正岳派，弟子遍天下，每个人都有师承，王如贞视若父亲的师父便是郑仪甫。小到离州剑派甚至阜南帮，也总听到有人叫一声“师父”。
　　而陶怀远只有先生。
　　陶怀远同样视若父亲的宗岚，只让他称先生。
　　那是学生与先生之间的关系，却也只是学生与先生之间的关系。
　　陶怀远有些不明白，明明他和先生朝夕相处，相依为命，却为什么只能是学生与老师的关系。
　　“你的，师父？”陶怀远心里的想法一闪而过，开口问道。
　　程之风抬起头，桃花眼闪过一颗流星，“我的师父见到你，一定欢喜得很。你是不知道，小的时候我不是上树就是下河，所有的大人都说我鸡嫌狗不爱，只有师父说自在就好。后来……我浪迹天涯，师父说平安就好。”
　　陶怀远微微笑，小的时候他就很乖，即使偶尔顽皮被先生责罚，也不曾心生怨恨。若是先生仍然在世，此时此刻，是要让他去报仇，还是会像陶怀远的师父一样，叮嘱他平安就好。
　　“你说话算话的，是不是？”程之风见陶怀远有些怅然，不知想起了什么，便将胡搅蛮缠进行到底，道：“你先跟我回云岭山庄，我再陪你去北境。你的路程更长，我还吃亏呢。怎么样？”
　　陶怀远从没听过这么不讲道理的话，只好说：“你回云岭山庄，我去北境，不是更好？”
　　“怀远，小夫子，你就答应我吧，这是你之前应承我的，君子一诺，记得吧。”程之风一双桃花眼，期待地看着他。
　　陶怀远从未听先生讲起云岭山庄，但郑景嫣曾经提到过，云岭山庄谢庄主七十大寿之际，郑仪甫曾让人备了份礼放在云岭山庄的山门外。如果能够见到庄主，问一问当年的事情也好。况且，自己确实答应过程之风，承诺过他。
　　想到这里，陶怀远对程之风说：“君子之诺，重于千钧。我答应你。”
　　程之风一听，笑意如泉水涌出，一直道：“太好了，师父看到你，一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