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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少年风骨 ...

  •   “颜——言——”获得名字的颜言将手放到沈桓的脸上,很认真地问,“我叫颜言,那你叫什么?”
      周以方紧张地看着沈桓,生怕他为情所困,走不出为自己圈设的罗网。
      沈桓沉默许久:“你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先生’。”
      周以方暗自松了口气。
      “好,”颜言似乎很喜悦,认真地叫了一声,“先生,你好。”
      “你好。”沈桓忽而感觉冰凉的胸口,再次热了一下。

      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
      一开始,沈桓把颜言当成一个活照片,整天养在书房里,颜言不爱说话、且小小一个不占地方,多数时间都在沙发上自娱自乐或者安静睡觉,并不麻烦。
      沈桓也就逐渐放松了警惕,出入都端着这个白色的小瓷娃娃。

      颜言和沈桓熟了,大概就没那么怕了,偶然一次沈桓在书房与骨干开会,他蹦出一句话,将本来严肃僵持的大人们都逗乐了,会议顺利结束。
      从那之后,沈桓似乎开始对颜言的陪伴乐在其中,闲暇时竟亲自教颜言识字读书;有一些机密会议,也不再避讳颜言。
      对此,周以方多次旁敲侧击,希望能劝住沈桓,但是都无果。
      “他只是个孩子。”沈桓每次都这么说。
      周以方暗自叹了口气。
      他不仅是一个孩子,还是沈桓从没见过的,儿时的阿颜。沈桓控制不了成年的齐颜生出怎样的心意,但还能将一个更小的齐颜养大,养成他想要的样子。
      这是沈桓未曾言说的私心。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有一天,颜言将一个沈桓想说但没说的数字报了出来。
      周以方在一旁心里一惊。
      以颜言的聪慧,他本来见沈桓卡住,便想用这个数字取悦沈桓,但是看到了周围人的脸色,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颜言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都散了吧。”沈桓脸色如常,没说什么。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会后,颜言低着头,走到了沈桓面前:“先生,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桓没有说话,低头处理文件,没有搭理他。
      “先生——您跟我说说话。”颜言忍不住开始委屈地啜泣,见沈桓依旧无动于衷,他只好手脚并用,将自己攀到了沈桓的怀里,用额头抵上他的肩膀,只是一个趔趄,差点没栽下去。
      沈桓下意识地揽住了他。情难自禁,叹了一口气。
      颜言终于开始放声大哭,鼻涕眼泪都流到了沈桓昂贵的西装上:“对不起,先生,阿言下次不乱说话了。”
      “别哭了,阿言。”沈桓转过脸,问他,“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半,快七岁了。”颜言掰着手指,带着泪花说。
      沈桓拿出一张纸巾,很温柔地擦干了他的眼泪:“阿言,是我的错,明天我就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颜言七岁加入了“粉黛”,成了一名被沈家豢养的杀手。
      沈桓依旧来看他,但是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关照他,多数时候,颜言都在吃苦,沈桓也许知道,但是对此都视而不见,颜言也就学会了自力更生,自己在“粉黛”中讨生路。
      直到十岁那年,颜言倒在楚鸢的血泊里,多年压抑的崩溃终于爆发,他高烧不退,然后失明了。
      沈桓忽而有些懊悔,他第一次觉得事情难以掌控,面对瑟瑟发抖、说着胡话的颜言,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一直照顾到人清醒。
      颜言的世界开始一片黑暗,他怕得要命,怕黑、更怕沈桓。沈桓竟然带着更大的耐心,每晚都哄着颜言睡觉,找名医治他的眼睛,也就在这段时间里,发现了颜言在花园中的秘密——他在那道荆棘花墙后面,看到了带着书前来的沈昀。
      没过多久,颜言的眼睛好了,沈昀却彻底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伤好之后的颜言没有立刻回到“粉黛”训练,而是被再度安置回沈桓的身边,由周以方和沈桓亲自教导他,只是偶尔回到训练场里做些简单的任务。颜言的个子开始抽条,胃口却不怎么好,沈桓便让厨房换着花样做好吃的,可谓是宠爱到了极致。
      直到三年后,颜言跑了。

      沈桓在骨干大会上得到了消息,直接暂停了会议,全体出动去找颜言。这种荒谬的事情,居然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至于为了什么,沈桓也不知道。
      两天后,他抽着烟,听着颜言和唐迟的对话,再一次地感到失控的怒火。
      他们都一样,都要背叛他,都要逃离他。可是为什么?就算齐颜在的时候,是他贫贱无能,可颜言又是为了什么?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问清楚。话过三遍,颜言还是不开口。
      “不说是吗?”沈桓起身,熄灭了烟,叫来手下,“拿桶水来。”

      水浇了整整三桶,折腾了一夜,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沈桓蹲在地上,将颜言的下巴捏得泛青:“你要找的人,究竟是谁?是谁!”
      颜言已是半死不活,肿着眼睛就是不开口,甚至还咧开嘴笑,边笑边咳水。
      “再灌。”沈桓起身,眼底的杀意渐浓,“灌不了就打,打到他开口为止。”

      两天后,浑身是伤的颜言被送回无垢园,手脚都被生生打折了,也没有说话。沈桓照旧让人给他好医好药地养伤,只是这次伤好后就被扔回“粉黛”,从此一视同仁。

      又几个春秋。这一年,颜言十六岁,开始正式出大任务。
      有一次曲玉来带队,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他没有。同行的“粉黛”回来报告,颜言丢下身为同伴的他跑了。
      “你说的可当真?”周以方开口质问道,“他最后走的是什么方向?”
      “我不知道,他最后打晕了我。”
      汇报的人叫汪明,低着头,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等候沈桓的发落。
      沈桓听着,敲着藤椅,没说什么。周以方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急派了三批人去找人。

      一天一夜,终于有了些消息。
      “先生,颜言找到了。”周以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语气中带了些喜悦,“已经把人带回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进来。”
      颜言走进来,浑身仿佛血洗的修罗,他单膝跪地,不卑不亢:“先生。”
      不吃不喝的沈桓放下手中的旧书,捏了捏太阳穴,语气平静:“怎么这么晚回来?”
      颜言答话:“曲玉来陷害我,让汪明带着我走了一条死路,直通对方老巢,没有后援。”
      “可汪明说你逃了,你有什么话说?”沈桓不以为然。
      颜言低头咬牙,不再说话。
      “他说发觉是死路后,就让汪明先撤,自己留下断后,没想到对方发觉了他,出了岔子,所以晚了,”周以方品着二人的神色,“先生,人差点就回不来了。”
      沈桓哼了一声:“‘白’怎么说?”
      周以方知道他在起疑心:“情况有些特殊,跟着的‘白’没能进去,您看······”
      沈桓却直接发落了:“迟到落队,关三天禁闭。你有什么意见吗?”
      看着他这些天反应的周以方吃了一惊:“先生,人毕竟才刚回来。”
      颜言垂眸,温驯得过分:“没有。”
      沈桓笑了,合上了书:“你和汪明各执一词,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颜言没什么话说。”
      沈桓看着他的眼睛:“很好。那就决斗吧,禁闭出来就开始。”

      决斗那天,大雨滂沱,将黄昏的无垢园都拢在了水里。诺大的修罗场和观景台都朦胧不清。
      百十人站在台上,肃然无声。只有颜言被带上来的时候,人群涣散的目光才有了嗜血的聚焦。
      十六岁的颜言脸色苍白,看着有些孤僻,还有些沉默寡言,但骨子里的风度已初露端倪。

      他果然是邵光和阿颜的孩子,沈桓想到这里,眯了眯眼。

      风向斜吹。
      雨下得大了,顺着颜言细长坚韧的手腕蜿蜒而下,落在他摇摇欲坠的脚步旁,就如同他少时的命途,始终风雨如晦,不见光亮。
      人在两边,枪在中央。
      两人一枪,一枪一弹,没有规则,只有一个人能走出修罗场。
      沈桓忽而开口,周围一片肃然:“阿言,你还有机会。”
      颜言低头不语。
      雨顺着他的鬓发流下,低垂的后颈处泛着脆弱的白,像暴雨中零落的白海棠。
      “汪明,那就开始吧。”沈桓换了个姿势,眼中带了些期待。
      众人立刻伸长了脖子,如立起半身、吐着信子的蛇,嘶嘶低语、蠢蠢欲动。

      雨太大了,对面的人脸都看不清。
      汪明率先动了,一个滑铲、装枪、上膛,行云流水,激起地上浅浅的水道,抬头时,颜言却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急忙转身,还是没有。
      几个转身之后,他慌了——人呢?

      看台上,有人也站不住了,低声说:“来哥,颜言好快。”
      曲玉来哼了一声:“不是说关禁闭的时候,一粒米都没给吗?”
      “确实没给,但是他毕竟是颜言,同辈里面,就数他最出彩了。”有人心虚地解释。
      “一个三天没吃饭的人,能坚持多久?”曲玉来颇为不以为然,“等着看吧,枪在汪明手里。”

      是啊,人不可能消失——汪明握紧了手头的枪,同时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心跳,和血管里潮水般的脉搏。
      一定有破绽,他的手指轻轻扣上扳机,余光瞄向观礼台。
      曲玉来指了指身后。
      手抬起,忽而落下。
      有水声!就现在!

      汪明举枪猛地向后肘击,落空了,心头登时一悔,一只冰凉的手将他的手肘向外狠狠一别,关节发出“啪”地脆响。
      枪落了。
      身后的人陡然泄了口气。
      汪明怒吼一声,向后猛地挥拳,果然打在了一片柔软上,身后传来一声闷哼。颜言慢了一瞬,身影落到了汪明的眼里。
      汪明立刻撞过去,他力大,颜言的身体被抡到空中、随后砸向地面,在空旷的雨水间发出“嘭”一声巨响。
      汪明的眼中燃起胜利的目光,他锁住颜言的身体和脖子,将肘间的骨头压得铮铮有声——重击让颜言有一瞬间的意识朦胧,他的双眼失焦,暴雨里的疼痛让人感到双重窒息。
      “我就说。”曲玉来看在眼里,得意地说,“就算先生平时常夸他,这小子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本能让颜言挣扎。汪明大吼一声,将更多的力道压了上来。
      “放弃吧,颜言!只有你死了,曲玉来才会放过我,我才能活下来!”汪明对颜言低语。

      颜言的大脑开始走马灯,楚鸢的死、沈桓的压迫、曲玉来的算计······无穷无尽的苦难和压力一层层叠加上来,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慢。
      他感到麻木,从生理到心理上的麻木与疲惫。
      嗜血的人群开始躁动。
      最后出现的幻像是沈昀。
      “你为什么从不来找我?”是沈昀的声音,“你要放弃了吗?”
      颜言猛地吸了口气——不,不行。麻木褪尽,疼痛汹涌而至,那是生命顽强燃烧的灼痛。
      挣扎间,他竟然摸到了那柄坠落的枪。

      砰!
      枪响。
      汪明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心口一酸,喉头涌上一口鲜血。他向右一倒,看到了颜言手里冒着热气的枪。
      接着一双颤抖的手盖上了他的眼睛,颜言轻声道:“你解脱了。”
      清风吹散了乌云,雨势散尽,一道夕阳直射观礼台。
      先前落入水中的血迹已被冲洗得无影无踪。而汪明身下,一团黑色的血迹晕染开来,像是恶毒的诅咒。
      颜言躺在血泊中,许久没有起身。他想起楚鸢死前无畏无惧的神情,想起许多沈昀对他说过的话,力竭的肌肉在雨后的微风中颤抖,带着冷意时刻提醒他,他还活着。

      沈桓走了上来,雨伞遮住了阳光,投下一片阴翳:
      “阿言,你是我最好的作品,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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