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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绯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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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圣豪地下拳场。
作为沈先生再次重用的亲信,颜言身后跟随数辆车浩浩荡荡而来。唐文亲自迎接,见颜言下车便迎上前,笑得谦卑:“颜先生,又见面了。”
颜言的脸被细金镶边墨镜遮住,西装暗纹低调奢华,袖口绣着一个行草的“桓”字。他不握手,也不寒暄,径直走向大厅,整个人又恢复为一座冷淡的冰山,拒人于千里之外。
唐文心中不禁暗骂一句:“沈昀怎么就着了这人的道了。”一边快步跟上,生怕对方是来砸场子的,只得试探道,“颜先生来得急,恐怕有要事?”
“我来自然是奉先生之命。”颜言微微侧首,下颌线利落冷淡。
大厅中人影攒动,目光纷纷聚集过来。忽然,唐文笑容一转,示意旁人让开道路:“巧了,有位熟人也在这里,颜先生或许想见见。”
“唐文,你说的熟人是我吗?”
如音符振于心弦,颜言脚下一顿,心头一颤。纵然已在心中演练千遍万遍,他的心动还是像呼吸一样难以抑制。
沈昀已挑起眼角,朝这边看了过来。
颜言不由自主退了半步,目光眷恋地在沈昀的脸上、胸口逡巡了一圈。
不过几天不见,沈昀伤还没好,神韵却更胜从前了。
颜言心中有些拿不准,当时冒险取了钥匙,到底是对是错?他一意孤行,又该如何面对沈昀的一腔赤诚?
缓步间,耀目的灯光爬上他面无表情的脸:“昀少。”
“坐。”沈昀将脸隐入昏暗,看不清情绪,脑海里却浮现出简弘亦问的话。
“老板,您不是都知道他就是您当年那位······”简弘亦咬了一下舌头,“心上人吗?”
“他用心良苦,不肯说出真相,不过是怕我冲动胡来。我既然懂他,又怎能不成全他一片苦心?”沈昀闷了一口酒,心道,“傻子。”
颜言挑了离沈昀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
他藏了私心,选的位置微微靠后,能将沈昀尽收于眼,而跟随他的人,也碍不了沈昀的眼睛。果然,前方隐隐传来一阵药香。
他闻着,莫名就心安了一些。
冤家路窄。两人都没开口,时空似乎凝滞了。
“唐文呢?”片刻后沈昀懒懒地,对周围气氛似无所感,“继续。”说着,随手拿起一杯酒。
酒杯没能拿起来。
颜言抬手压住了,轻声道:“昀少,该回了。”
沈昀似乎带了几分醉意,他邪邪一笑,捏了对方的手腕:“谁家的千金姑娘,长这么白?”
颜言的喉头微动:“昀少,你醉了。”他顿了顿,带了歉意轻声说,“我是颜言。”
“哦,原来是颜言。”沈昀迷离的目光似乎清醒了些,不退反进,将人猛地拉近,语气玩味,“玩我有意思吗?”
周围窃窃私语起来。对于沈先生这位亲信,其首鼠两端、忘恩负义的作风,众人也有所耳闻。
“言哥。”身后的人立刻上来示意。
颜言摇手,依旧躬着身:“昀少多虑了,先生请您回去商议要事。”
“要事?”四目相对,颜言眼中有些迟疑,沈昀便放开手,向后靠去,“什么要事需要你来?”
唐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上前来圆场:“颜先生,先生有什么嘱咐?不如跟我说,昀少这是醉了。”
“唐先生,我来是为沈家内务,这里有你什么事?”颜言立刻直起身,毫不领情。
“颜言,”唐宁挺身维护唐文,“我们当家的也是好意······”
颜言冷笑:“你什么身份?圣豪这么没规矩,这轮得到你说话?”
拳场内的氛围瞬间降到了冰点,简弘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先生。”周以方走入房间,看到沈桓在逗弄笼子里的金丝雀。
“回来了?”沈桓聚精会神,没有抬头。
“还没有。”周以方答。
一只猫轻巧地跳上梧桐,朝沈桓所在的窗子瞥了一眼,为沈桓的目光所震慑,炸起毛匆忙溜走了。
“天堂一事重大,先生有何打算?”周以方犹豫片刻,“颜言他······”
“以方,你熬过鹰吗?”沈桓打断了他。
“没有,先生。”周以方如实回答,“不过略有耳闻。”
“说说看?”
周以方回忆了一下:“我听说,是将鹰捉回来后,人与鹰对峙,鹰日夜不眠,最后意志被熬垮了,吃了人手中的肉,就是被彻底驯服了。”
沈桓摇头:“人人都以为这就是熬鹰,但实际上,一味地熬只会让鹰更加明白,它活下去所需要的是什么。这时鹰忠于的不过是人手中的肉,而不是给他肉的那个人,若换成其他人给它这块肉,它便会忠于其他人,又有什么意义?”
沈桓丢了手中的鸟食。这只金丝雀不肯叫,也不肯吃东西,神情阴郁,羽毛也失去了当初的色泽。
周以方看在眼里,没敢接话。
“熬鹰,”沈桓说了下去,“就该在他最难熬的时候给些甜头,再漫无目的地熬下去,如此反复,它才会明白,它活下去靠的根本不是那块肉,而是眼前的这个人,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不过是主人的一句话罢了。”
圣豪拳场。
简弘亦的喷嚏还没打完,唐宁一拳已经出手,直奔颜言面门,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突破了临界点,圣豪的人眼尖,直接抄起酒瓶子砸了过来。
双方骤然混战。
颜言向后松松一躲,一抓一别,反被唐宁截住,两人锁到了一起,瞬息间脚下拆了几招。
“怎么跟了这么多‘白’?”唐宁低声问。
“监视。”颜言言简意赅,“有话说。”眼神微微向下。唐宁会意,发力一脚将他踹向了沈昀所在的方向。
“颜先生!”混战中,一旁赶来的保镖惊呼,很快被唐宁截到了半路,眼睁睁地看着颜言将沈昀所在的沙发都撞翻了,两人一齐翻到了一个阴暗狭小的走廊里。
沈昀稳稳接住了颜言,颜言急切地回首,两人的唇描在一起,匆忙勾勒着彼此思念的轮廓。
沈昀看他微微喘息着,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心更疼,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话:“真是胡闹。”
“乔乙被抓了。”颜言有些哽咽,“他是当年重要的证人,可伤得太重了。”
“你调查了我父亲?”
“他壮年去世,必有蹊跷······”
沈昀急道:“这事你不要碰。”
“只有在他身边,才能查到当年的蛛丝马迹,这难道不是你回来的理由吗?”颜言将手探过去,摸他受伤的背,“好些了吗?”
“不只是因为这个······”沈昀拉过他的手,看他的目光格外深情,“你这个傻子。”
颜言还要再说什么,沈昀再次封住了他的唇,眼见着沙发要被搬开了,他低声说:“我跟你走。乔乙的事交给我,你不要插手。”
“先生,颜言回来了。”
“怎么还动手了?”颜言进门后,沈桓看了他一眼,不经意地问。
“昀少醉了,不太愿意回来。兄弟们觉得我言语间受了冒犯,一时急了,不得已控了下场。”颜言回得巧妙,即便身后没有一个是他过命的兄弟。
“昀儿真是越发不懂事了。过来,我看看。”沈桓亲昵地招手。
颜言走了过去,俯身蹲在沈桓面前。
身后的二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都说先生喜欢颜言,连昀少都能被晾在门外。
“阿言,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你怕血怕得厉害。”沈桓握起他的手,叹息着,“晚上也不敢一个人睡。”
“记得,先生只好每夜都陪着我。”颜言垂眸,长睫遮住闪烁的目光。
那时楚鸢刚死在他手上,他浑身是血,之后大病一场,高烧难退,还很长时间双目失明,学会了听声辨位,后来被治好了,也一直怕血、怕黑,沈桓为此大费心思。
“一到晚上,你就一直流泪,我就只好捂着你的眼睛,你冷得厉害,我就只好抱着你睡。”沈桓轻声回忆着,“慢慢地,你也就好了。”
“是,先生。”颜言应了,只是理性可以忽视疼痛,身体却没有忘记。哪怕到现在,颜言应激时的体温也会不稳定。
“其实,没有什么是真正值得恐惧的。如今你比那时坚强多了。” 沈桓以手持纱,将他的眼睛蒙上,极尽温柔。
“先生?”沈昀为何还没进来?颜言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五指抚上眼睑,黑暗彻底围绕了颜言,眼睫的颤抖像手中鸟儿扇动的翅膀,沈桓看向窗外:“阿言,别害怕。”
视觉被剥夺的颜言,听力变得异常敏锐,这本来便是他儿时训练出的本能,如今在高度紧张的条件下,愈加敏感。
沈桓喜静不喜闹,窗外却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咒骂。
“沈桓你个乌龟死王八!”
“先生!”颜言挣扎,惊出了一身冷汗。
“嘘——听。”沈桓不许他动,贴在他耳边,看着他白皙的耳廓因为激动和敏感而发热变红。
“有本事别在里面龟缩,你干的那些好事,别他妈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杀了多少人!可真相是杀不干净的······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乔叔?”门外,沈昀略显震惊,“怎么伤成这样?”
“沈昀你个废物!”声音略显苍老,骂得却是句句锥心,“你是沈杉的儿子,他死于非命,你却毫无作为、认贼作父,你的父亲在九泉之下该如何安息?你愧为沈氏子孙······” 声音很快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封之于口的闷哼。
“昀少小心,这疯狗见谁咬谁。”曲玉来在外面倨傲地说。
乔乙便是前些天沈昀被发难时的“乔叔”。他在S城资历甚深,更是沈家一直以来隐藏在地方上支持沈昀的骨干,如今都被直接抓来,可见沈昀处境危险。
“你听听,我不过是把人找来,对对那些发霉的账本,他说的这都是什么?”沈桓说得十分平静,“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了,他们总该消停些了,没想到还有人对往事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