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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番外【君无戏言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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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除夕。
最普通的小城镇都万家灯火通明,更别说京都了。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大都是一家人外出看灯会。
而在一个小巷门口,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少年缩在角落,身上裹着别人不要的红绸,似乎也想沾沾这份新年的喜庆。
可临近半夜,却下起了雪。
雪花飞舞,越下越大,小少年的发梢与眉头都结了淡淡的霜花,红绸被雪打湿,寒冷刺骨,他感觉自己熬不过这个除夕了。
此刻,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少年四处张望,他似乎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毕竟他的眼神大都落在灯火阑珊之处。
一次偶然的抬头,小少年看到了那个躲在巷子里的红绸小少年,他也抬头,呼出一口白雾,与飞舞的雪花交融,那双漂亮的眼眸之中闪着灯火的光。
锦衣小少年眼睛一下就亮了。
“爹爹,娘亲,你们看。”锦衣小少年扯着双亲的袖角,与那个孤独冰冷的小少年四目相对。
对视一眼,锦衣小少年不自觉红了脸。
那个躲在红绸之中取暖的孩子,就是戏延。
“那个小姐姐眼睛好好看噢……”锦衣小少年看着脏兮兮的戏延喃喃自语,那双漂亮的眼眸与那个人格格不入。
双亲兴致勃勃地看花灯,自然忽略了自己孩子的想法。
“爹爹娘亲,我想买把伞……”小少年继续扯着双亲的袖子。
这时候,高大的父亲才低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落在夫人头上的雪花,皱了皱眉,带着自家夫人,一起去买了一把伞。
小少年记下了戏延所在的位置,然后才迈开腿去追逐双亲。
由于是除夕之夜,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红色,连伞也是各种红。
他回想着戏延身上的红绸,特地拿起了一把大红的伞。
“爹爹,我想要这个。”锦衣小少年眨着眼睛,歪头看向高大的男人。
“好。”男人有些无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单独给他买下了那把伞。
拿到伞后,小少年急忙跑回刚刚的小巷口。
夫妻两人见孩子跑开,妻子急忙追上去,男人皱眉,付了钱,拿着伞也追了过去。
“除夕快乐。”小少年将伞撑开,替戏延挡住了雪。
戏延有些艰难地抬头,自从他逃出那个神秘组织后,整个世间,他举目无亲。
因为从没接触过外人,不知道怎么去获取食物,在极度饥饿极度寒冷极度恐惧的时候,眼前又突然出现一个小少年,一紧张,直接晕了过去。
“这……”小少年手中的伞还未递出去,眼前的人就晕了。
直接把他吓得眼泪直打转。
“爹爹,娘亲……”他抱着自己娘亲的腿,声音带着哭腔。
男人蹲下身,看着脏兮兮的戏延,伸手摸上他的额头。
“生病了而已,把他带回去吧,就当……给小君岩作伴。”男人叹了口气。
那个锦衣小少年便是君岩。
“谢谢爹爹!”听到父亲要带这个眼睛好看的人回家,君岩眼泪一下就消失了。
等戏延第二天醒来,他没有看到熟悉的天空,警惕心让他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快速穿好自己的衣服,躲在房间角落之中。
哪怕此刻门口没人,戏延也不敢出声。
没多久,房门突然开了,戏延看着那个比自己小一点的孩子,想起了他是昨晚给自己挡雪的人。
“咦?人呢?”君岩歪着头,看着乱糟糟的床榻。
一阵风吹过,下一秒,君岩脖子上就传来了被扼制的异常触感。
“你是谁?这是哪?”因为生病的原因,戏延声音有些哑,但这样依旧没能磨去他的清冷。
“我……我是君岩,这儿……是君府。”君岩被他吓到了,一动也不敢动。
戏延听得云里雾里。
这也不怪他,毕竟他从小在一个神秘的组织中长大,每天被迫练习一门奇怪的武功,所有的孩子都要练习,谁进度落下了,是会一命呜呼的。
为了活下去,戏延拼了命的练习,最后成功逃了出去,结果离开后,连饭都吃不上,差点饿死在那个小巷子中。
戏延没有察觉到附近有那些人的气息,也没有感觉到君岩对他有什么杀意,便渐渐放开了他。
感觉到脖子上的手挪开后,君岩才转头,他想近距离看看那双漂亮的眼睛。
如墨一般的眸子低敛着,静静看着他。
“姐姐,你的眼睛好好看啊。”君岩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眼睛,那一刻,他双眼在发光,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如果我没分错的话,我是男的……”戏延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毫不留情地开口。
君岩的笑容僵住了,然后慢慢垮了下来,瘪着嘴,跑出了戏延的房间。
“呜呜呜……他是男的!”
君岩跑了老远之后,边哭边说的。
声音……反正戏延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才新年刚开始的第一天,结果就出了这么点小意外……
当然,为了每天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君岩慢慢接受了他是男的这个事实。
君岩每天都会来找戏延,慢慢的,他也知道了戏延的名字,戏延也知道了君老爷在朝堂之上的身份——大理寺少卿,一个刚正不阿,直言不讳的忠臣。
同样的,君无戏言这个词,不止形容当朝天子,也是形容君大人的。
君岩明明比戏延小,却是他手把手教会了戏延识字写字,他知道他喜欢红色,所以戏延一切几乎都是红色。
那把伞,是两人缘分的开端。
随着戏延长大,君府明明没有苛待过他,可那些风言风语,总说他是少爷的禁脔,说他在君府就是混吃混喝的。一个捡回来的人,怎么就跟少爷同吃同住了?
这些全都累积在了他的心底,谁也没告诉。
君岩待他是真的细致入微,他那日只是多看了二胡两眼,结果就那年的除夕夜,他便收到了君岩亲手为他做好的二胡。
拉出来的声音很青涩,正如少年时纯粹的喜欢。
等再长大些,戏延便离开了君府。
君岩拦不住他……
他走那天,一身红衣,撑着那把初见时的红伞,腰间别着那个二胡,虽说两件东西都已经缝缝补补无数次,没有任何一处是曾经的材质了……
柳絮纷飞,君岩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踮着脚,轻轻在他眼上落下一吻。
那是他想了很久又不敢做的事。
戏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两人都耳垂都红红的。
两人不知道的是,君老爷和君夫人躲在暗中,一直看着两人,他们一个叹气,一个欣慰。
等戏延离开后,君岩听他说,要在京城混出名,以后他就好找到他了。
没多久,京城之中最出名的无双楼便传出有一公子,一进无双楼便被奉为花魁,至于姓甚名谁,暂时还没传出来,得花魁公开露面之后才会题名上玉牌。
君岩有种不祥的预感。
与此同时,暗地里纵横交错的情报网,被人端了好几个重要据点,收拢了不少人,成立了一个新的势力,叫轶闻阁……
没人知道阁主的真容,只知道他一身红衣,风华绝代。
君岩如今也在替父亲分担一些要务,看着其中描述的红衣,他没来由的想到了戏延。
还有那个小花魁,他也想到了戏延。
心里想着笑道,如果戏延去那种地方,花魁估计都得靠边。
显然他没有想到戏延真的去做花魁了……
没几天,便等到了那个小花魁露面的日子,起初君岩都快忘了,那天他只是刚好外出散心,想着能不能找到戏延。
结果被人群挤到了无双楼下。
半开的阁楼上,红沙朦胧。
虽然是暧昧的红,却比女子更加魅惑人心。
小花魁纤弱的身形在红纱后若隐若现。
终于,小花魁亲自伸手推开了那扇窗。
看到那双熟悉的手,君岩瞳孔一缩。
戏延十六,确实不大,他也十五,都还在长身体,身形纤弱他早该想到的。
那双熟悉的狐狸眼一眯,两人隔着人群,四目相对。
“……”
“……”
两人皆是沉默,君岩身边的其他人却无比激动,因为无双楼这次的花魁,确实绝美。
“戏延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啊。”他身后的人悄声说道。
戏延默默看着君岩,在他要杀人的眼神下,往旁边红纱后挪了挪,轻咳了一声:“谢谢诸位捧场。”
然后转身就走。
“戏延公子!”他身后的侍者急忙跟上他的步伐。
君岩握紧了拳头,直接踏入无双楼。
他记下了那个窗口的位置,踏入楼中,也不管其他人怪异的眼神,径直走上楼去。
毕竟他此时还是一身华贵,自然有不少人认出来了他是大理寺少卿君大人家的少爷。
君少爷逛象姑馆,不少人私底下开始议论纷纷。
他冷着脸,推开了戏延房间的门。
门口的侍者拦都拦不住……
戏延正在换衣服。
他换下了那身魅惑众生的红纱,风从窗口探出头,撩起窗前的红纱,轻轻盖在戏延白皙的后背上。
“你……”君岩看着他的身材,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戏延看了一眼门口的侍者,那人会意,推了君岩一把,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儿了?”戏延穿上他最喜欢的红衣,看着还在发呆,脸颊微红的君岩。
“运气好。”君岩回想起他精瘦的后背,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怎么,亲都敢,看我换衣服就不敢了?”戏延走近君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戏延比君岩大一岁,自然比他高一些。
“这不一样!”君岩回神,不再去看他的脸。
“回来吧,君府又不是养不起你。”他低着头,看着其他地方,闷闷地说。
“君大人办案需要一些隐秘的证据,这无双楼人多眼杂,我可以帮忙打听到。”戏延拉起他的手腕,做在桌边。
“你知道无双楼是做什么的吗?”君岩看着他,生怕他被这个地方给吞了,继续说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是男子卖身之所,你……”
最后他没在说下去,但他相信戏延一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那又怎样?”戏延笑了笑,漂亮的狐狸眼扫过君岩的脸,将他紧张的神色尽收眼底。
君岩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看样子,戏延是心意已决,他劝不动了。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了,君岩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转身离开。
“等等……”戏延话还没说完,君岩就已经下楼了。
“你是不知道这些地方的水不能乱喝吗……”戏延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几天,戏延都没遇到君岩,他作为花魁,也不需要接客,只是负责撑个门面。
等了近半年之后,君岩终于再一次来到了无双楼下,不,逸闻楼……
逸闻楼,轶闻阁?
君岩皱了皱眉,没多想,硬着头皮再一次踏入这家象姑馆。
戏延听说君岩来了,急忙下楼。
还在一楼吟诗作赋的人见花魁露面,纷纷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站在楼梯上的戏延。
君岩抬头,两人再一次四目相对。
“查。”他的脸腾地红了,对身后打了个手势,声音不变。
自己却不争气地踏上了楼。
“我听说了,君岩大人负责整顿京城的风气,不过请大人放心,逸闻楼内暂时还没有什么歪风邪气。”戏延笑着看着他。
语气与平常一样,只是嘴角的笑意,多了一抹捉摸不透的感觉。
君岩在心底默念,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的人又勾起了他一段不太好的回忆。那晚他回去后,被气的早早的就睡下了,结果半夜之时,被一种怪异的燥热磨醒,最后他居然想着戏延的脸……
“君岩大人,要不上楼喝杯茶?反正你下属搜查还有一段时间。”戏延饶有兴致地看着君岩红红的脸,明显哪壶不开提哪壶。
“……”君岩不说话,直接转身出去。
“生气了?”戏延歪着头,看着君岩的背影,眼眸之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有些无奈,他追了出去。
近半年不见,君岩长高了些,他在逸闻楼侧边新栽的红枫树下发呆。
都是红色的,他好像真的很喜欢红色……
余光中又出现了一抹红,他立刻转身。
那个一身红衣,风华绝代的美人,就在他身后看着他。
“你不需要接客?”君岩见他出来了,有些疑惑。
他可是花魁,不是不能随便离开逸闻楼吗?
“我往哪站都是接客。”戏延笑了笑。
君岩没话说了,低头瞥到了他腰间的二胡。
“你还带着啊?”君岩指了指那个二胡,有些嫌弃。
“这可是一份心意,得珍藏。”戏延笑着取下二胡,试了一下音色,抬头看着他,邀请道:“听我弹一曲吗?”
“好。”君岩点点头。
戏延这才伸手,拉着他,在红枫下席地而坐。
悠扬略带悲伤的曲调响起,是君岩从没听过的曲子。
二胡悲伤的音调,在他的手中变得温柔又温暖,仿佛在诉说着一位少年深埋心底的情意,带着他的欢喜与酸涩。
君岩听入迷了,等戏延没再拉了,他都还在出神。
戏延趁他发呆,直接撩起他的下巴。
温润的触感仿佛秋日里的风。
君岩回过神,他瞪大了眼眸,下意识推开了戏延,急忙往后躲避。
而戏延只是看着他,魅惑人心的狐狸眼之中出现了一抹悲伤。
“我……en……”君岩看着他的眼眸,有些不知所措。
他后背是红枫的树干,这一靠,树枝微晃,如火般的枫叶零零散散地飘落,刚好,有一片落在了他的头顶。
戏延看着他的反应,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替他拿下那片树叶,他眼眸依旧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仿佛刚刚的悲伤只是君岩的错觉……
“扯平了。”戏延起身,对他伸手,没头没尾地说道。
“什么?”君岩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上了他的手,问道。
“没事,你的属下出来了。”戏延没有松手,只是默默牵着他,看着不远处的门口。
“咳,我走了。”君岩急忙抽出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带着那几个下属,逃命似的离开了逸闻楼。
念在心目中的不舍,他不经意瞥到了戏延的动作。
他修长白皙的手轻按在自己的唇上,眼眸之中带着温柔的笑意,似乎在回味什么。
刚刚的场景再一次浮现,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脸又开始发烫。
戏延这个花魁只负责做招牌,从没传出过谁成了他的第一个客人,而君岩则是有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目标,似乎想查到京城里那些象姑馆的把柄,然后让他们全关停。
因为象姑馆都关了,戏延无处可去,就只能回君府了。
等戏延虚岁十九之时,逸闻楼不仅没关,反而成了不少文人墨客喜欢去的地方,因为里面的公子们都举止优雅,世俗之气不浓。
每年的除夕之夜,都是戏延的生辰……
今年的除夕夜,君岩没有陪着父母,而是偷偷摸摸翻进了逸闻楼。
他手里拿着两个发冠。
一个是红玉,另一个是墨玉。
因为君岩自己喜欢黑衣。
戏延察觉到动静,便看到了君岩偷偷摸摸的样子,他有些无奈。
两人的关系,他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明明都亲过了,可君岩总是在逃避,一直到戏延不拿那件事逗他,他才像含羞草那般,慢慢舒展自己的本性,继续与戏延和睦相处。
“戏延!”君岩一向都是这么喊他的。
“我在。”戏延从阴影中走出,声音之中带着笑意。
“好看吗?”君岩献宝一样,将两个除了颜色,其他都一模一样的发冠递到戏延的眼前。
摇曳的烛光映着温润的玉泽,也映着君岩亮晶晶的双眸。
“好看。”戏延的眼眸就没落在那发冠上,而是落在君岩身上。
迎上他直白的眼神,君岩又不争气地红了脸。
“那肯定,我亲手做的。”他就当戏延在夸发冠好看了。
听到他这话,戏延也发现了他手上的伤。
当然,伤只是磨出的水泡。
不是练武造成的,而是长时间使用那些雕刻的小工具摸出来的。
戏延皱眉,将发冠收起,拉着他的手腕,回了自己的房间。
全程都没敢碰到他的指尖。
“你不需要亲力亲为。”戏延有些心疼,小心翼翼地给他的手上药。
“自己做的有成就感。”君岩不在乎地回答。
“对了,你的及冠礼,回君府举行吧?” 君岩凑上前,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好。”戏延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只得笑着应下。
等替他包扎好,已经夜深了,窗外依旧是灯火通明,烟火映照着天际,华美,壮观。
“快回家吧,别让伯父伯母等急了。”戏延看着他乖巧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温暖的掌心驱散了他的寒意,轻轻的嗯了一声,君岩从窗口翻了下去。
看着黑夜中他敏捷的身影,戏延真的好想再多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