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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宴酣续 ...

  •     云怿仟默了默,故事还在继续。
      后来,他抱着一堆白骨回了丞相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他将白骨藏于床下,而后整个人都失去意识。
        几缕朝晖洒在少年苍白的脸上,倏地睫毛闪动。微风徐徐吹过,万物在旭日东升的光芒中摇曳。
        是美好的清晨,是生,是希望。
        云怿仟醒来已是三天以后了。
        艰难起身,四周一切如故。只是心底多了一份思念,少了一份纯真。
      他掀开垂下的被单,黑暗中落入光亮,森森白骨反射着清晨的朝晖,落进云怿仟过于平静的眸子里。
      他在屋中间划出一块地,把骨头放在里面,想将它们化成骨灰保存起来。正要施法间,柴房的门倏地被撞开,云文段像几天前那样冲了进来。
        云怿仟还来不及把骨头藏好,云文段就叫了起来:“啊啊,让我躲一会……你……你在干什么?!”
        云文段看了看云怿仟,又看了看地上的骨头,面露惊恐地叫道:“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云怿仟现下心情很不好,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啊!你你你……”云文段道,“前几日这院里的青水失踪了,是不是你……你吃了!啊啊啊!”
        云怿仟看着云文段大叫着跑出去,仰了仰头叹了口气。施法将骨头点燃,烧成灰烬装在瓦罐里重新放回去,想着找个日子葬了。
        云文段向来是个没什么心事的人,从云怿仟那里跑出去,寻不到母亲便窜出府去。
      当天丞相的私生子吃了自己的婢女这个谣言就在皇城传开了,各种说法都有。
        虽然这事在别人那里只是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但在云呈这里却非儿戏。
        云呈跨进静香园的时候,云文段正在同母亲段语荣说话。段语荣好像在低声训斥着什么,还夹杂着点哭声。
      侍候在旁边的婢女天荷看见云呈进来,慌忙禀报自家小姐,段语荣便迎了出来。
        “妾身请老爷安。”她行礼问道:“老爷怎么来了?”
        云呈没理她,径直朝屋内走去,在云文段对面坐下。
        段语荣跟来,拿起桌上的茶壶沏了杯茶双手递给云呈道:“老爷请喝茶。”
        云呈“嗯”了一声,接了过来。
        气氛有些冷,段语荣看着云呈垂眸抿茶,便明白云呈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她给云文段使了个脸色,云文段便跪下来喊道:“爹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段语荣也跪了下来道:“老爷都是妾身教子无方,段儿也知道错了,您便饶了他吧。”
        云呈冷冷开口:“谁准许你叫本相父亲了?这便是以后再不乱言了?”
      段语荣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忙道:“是。老爷教训的是,段儿以后不叫了便是。”
      云怿仟被下人粗暴地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而后被推到云呈面前。他仇恨的眼神毫不避讳地射向云呈。
      到底是娘亲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执扇刺向云呈,结果连云呈的衣角都没碰到便被侍卫押住了。
      他喊道:“你这个混蛋!你明明都有自己的妻儿了,为什么还要招惹我娘?!结果还亲自屠了玉川,叫人辱她!你简直就是……”
      云呈挥了挥手,云怿仟便被侍卫抬了下去。两个壮汉押着他都费劲,差点叫他冲破束缚。
      待屋内安静下来,跪在一旁的段语荣趁火打劫道:“老爷您看看,他这野种断是失心疯了!这他吃了自己的婢女也不是不可能,老爷您可不能叫这种吃人的怪物留在府上啊!”
      云呈看着她,段语荣吓得登时闭了嘴。
      云呈看了一眼院内被人架着离去的身影,对段语荣道:“本相还未问呢,你这当家的便是这般管事的!”
      段语荣磕在地上道:“老爷息怒,妾身不知道有哪里不对了。”
      “把人接回来便是相府嫡子,岂容你这般苛待?”
        “妾身……”
      一旁的天荷跪爬了几步挡在段语荣面前道:“老爷,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奴婢看不惯这外来的野种骑在少爷头上,这才……这才在衣食上苛待了些,夫人她什么都不知道!老爷要罚就罚奴婢吧!”
      云呈却道:“那便罚你一年的工钱。”
      天荷扭头跟段语荣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皆是笑意。她叩首道:“奴婢认罚!”
      云呈起身离开之际留下了一句话:“说他是野种之前先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天荷扶段语荣起来。
      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小丫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问道:“要……要给二公子添置衣物吗?”
      段语荣骂道:“蠢货!他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东西,就算不是野种也没资格做相府的少爷!”
      云文段问道:“可老爷方才不是为他撑腰了?”
      天荷解释道:“少爷您这就有所不知了。方才老爷只是凶了些,但到底也是顾及相府颜面便叫咱们收敛些,可没有为他撑腰之意。”
      见云文段一脸迷茫,段语荣道:“他现下弄成那副残样子,老爷也不过是罚了下人的工钱,纵使再苛待些也无妨。”
      说到这儿段语荣一脸得意之色,望着云呈秀颀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云怿仟本以为他会被人扔回去,于是便骂了一路。他干脆放纵自己胡踢乱蹬,两个架着他的侍卫饱受迫害却敢怒不敢言。
      结果就在假山后面被人放了下来。
      云怿仟与两人面对着面站着,一想到自己方才那般对人家一时之间竟有些怂。
      其中一个调侃道:“年轻人力气真大。”
      云怿仟有些唯唯诺诺,他不想承认他有点害怕这两个壮汉揍他。因为从前在寨子里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爷们娘们,有时候动不动就干架。他娘亲总说他太瘦了所以小时候挨揍挨得少,若不然她都怕一巴掌过去打掉他的脑袋。
      而他在山下镇里也是混世魔王的存在,要不是他阿爷这个文人君子带他到大他或许就没有这般好脾气了。
      云呈自竹影处出现,云怿仟看到他的瞬间心里刚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
      于是两个壮汉又开始拦某人了。
      云呈缓步走近,看着面前跟他有几分相似的孩子几欲杀了他,他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云怿仟骂道:“伪善之人!你简直不配为人夫婿!”
      跟在后面陈生也是沉默不言。主子不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握紧了配剑。
      倒是一旁同跟着的吴丑吊儿郎当地凑近云怿仟,细细打量他的脸。
      云怿仟挥拳过去,却被吴丑轻而易举地接住了。
      吴丑道:“你这小东西和主上当真是像啊。”
      云怿仟喊道:“莫要辱我!他根本就不配做我的父亲!我没有这样杀妻上位的畜生父亲!”
      陈生闻言上前想要说什么,却被云呈伸手拦住了。
      吴丑回头问道:“主上不告诉他吗?”
      云呈微微点了点头。
      云怿仟把拳头从他手里收回来,借着面前人回头这一空档踹了他一脚。
      吴丑瞬间炸毛,回头挥拳吓他。
      云怿仟却丝毫不惧,瞪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这条狗便和你的畜生主人一起滚吧。”
      出乎他的意料,吴丑竟没生气。他反而奇道:“你不是从那山窝窝里出来的人吗?怎么骂人都文绉绉的。”
      云怿仟愣了:“畜生还文绉绉?”
      吴丑掏掏耳朵道:“是啊,畜生才文绉绉。”
      云怿仟瞬间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给自己下套,他压抑的脾气爆发了,却又被两个壮汉钳制住。
      他刚想张口骂人却想不到什么词了。虽说山寨粗鄙,但他阿爷从小便让他熟识君子仁德,因而他在骂人这方面着实词穷了。
      吴丑兴高采烈地走回去邀功,却对上了云呈略带杀意的眼神。
      吴丑立马跪了下来。他跟着云呈这么些年,看到主子这个眼神他便知晓主子生气了,还一定生得是他的气。
      云呈道:“道歉。”
      吴丑不服:“主上!虽然他是您的儿子,但也不能让他这样羞辱您啊!属下只是维护您的尊严啊。”
      云呈还是那句话:“道歉。”
      吴丑不敢怠慢,只得不情不愿地走到云怿仟身前跪下道:“对不起。”
      这一下给云怿仟也整懵了,他也不知道为何他这般侮辱云呈,云呈还要维护他。
      见云怿仟没反应,云呈又道:“继续。”
      吴丑差点给他磕一个,吓得云怿仟慌忙道:“罢了罢了,你可千万别磕,我受不起。”
      吴丑起身走到陈生身边,老老实实地站着。
      这一闹云怿仟也平静了下来,他问道:“你们过来就是为了招惹招惹我再道歉?”
      云呈一挥手,陈生上前来将手里的锦玉盒子打开。里面是闪着奇异光芒的内丹,一看便是上上品。
      但云怿仟这个年纪又怎会识得上上品,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他们要毒杀他。
      云怿仟想跑却又被人拦住,他惊恐万分大喊大叫。
      陈生没惯着他,招呼着吴丑按住奋力挣扎的小人儿就把内丹忘云怿仟嘴里塞。
      相较于这边的闹腾,云呈这里就略显“冷清”。
      他看着云怿仟挣扎,莫名陷入沉忆。
        也是在这四壁黑暗的丞相府,那个小小的影子,正坐于其间。
        “二少爷,”中年男人闯入视线,他手里提着食盒缓缓走近道:“你在这干嘛呢?”
        少年云呈眸中一亮,看着府上早些时候还年轻着的管家走近。那时云呈并不知晓他的名字,只是随着府里下人唤他六叔。
        “六叔,”少年云呈看着六叔把食盒放在桌上,眸中尽是孩提的天真烂漫。他眨巴眨巴眼睛问道,“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我能随大哥去看灯吗?”
        六叔端出盘子的手一顿,随即又继续动作,将盘子搁在桌上道:“老爷很忙的,大少爷也没时间,今年中秋二姨娘会和您过的。”
        少年云呈伸出小手拿起盘里的月饼咬了一口,看向了六叔。便趁他不注意,抓起盘里所有的月饼,倏地从六叔肘下钻出来朝着屋门跑去。
        六叔问道:“跑哪去?”
        少年云呈跑得有些急,将快要颠掉的月饼往怀里拢了拢回答道:“我去找大哥!”
        六叔好像倏地想到了什么,慌忙追了出去。
        哒哒的脚步声从长廊那边近来,西斜的日光静静流淌,下人忙碌的身影不断搅浑阳河。
      须臾,复又沉静。
        少年自远处而来,跑过斜阳,挽着清风,轻盈的身影跃动,给这宁静划开一道口子。他倏地停下,抬头看向撞上的人。彼时云呈的父亲云若怅也低首看来。
        云呈并没有与父亲多亲近。那时的他便知晓父亲并不看好他,只一心培养大哥云沣。以至于此时的云呈对云若怅满是孩子对父亲威严的畏惧。
        “你是……”云若怅甚至对云呈没有印象。
        身后的随侍回道:“这是二少爷。”
        “哦映璃的儿子,”云若怅道,“你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儿?”
        少年云呈低着头,小声说道:“去……找大哥。”
        “抬起头来,”云若怅没听清楚便道道,“再说一遍。”
        “去找大哥。”声音是大了些,只是他还是不敢抬头。
        云若怅伸手在眼前头都快低到地上的小孩子乌黑的发上轻轻揉揉,喃喃了句:“都长这么大了……走吧,去找你大哥。”
        少年云呈跟在云若怅的身后,心中有止不住的喜悦。好像……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嘛。他鼓起勇气,伸出手扯上云若怅袍子,晃了晃。
        身前的人转过身来,少年云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月饼,问道:“阿父,你要吃月饼嘛?我给您。”
        云若怅看着小孩子亮晶晶的眸子,问道:“你确定?”
        少年云呈重重地“嗯”了一声。
        云若怅接过来,眉心不着痕迹的拧了一下。
      云呈跟着到了间屋子,门口站着的侍卫,见到云若怅行了礼。他听见云若怅道:“守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侍卫应道:“是。”
        少年云呈刚进门就吓了一跳,不大的空间里一个奇怪而又有点熟悉的怪物近在咫尺。
      好像是个人,半边脸扭曲。口内犬牙长数倍,背上顺着脊梁长出根根尖骨。它匍匐在地长指甲嵌进地里,全白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撕碎自己。
        “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云呈转身就要跑,屋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任凭他如何哭喊捶打就是不开。
        “吵什么?”与他一同进来的云若怅倒是并不动容,“你不是要找你大哥吗?他就在这。”
        云呈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怪物,满脸不敢置信,泪水不断从泛红的眼眶涌出。
        云若怅没说话,打了个响指。那怪物双眼倏地睁大,咆哮一声,猛然朝云呈扑过来。
      云呈没防备,况且还是个小孩子,身子直接撞向屋门。那怪物长指甲插入他脆弱的皮肤,锋利的犬齿在肩头后背不断撕咬,鲜血淋漓。额头也因为刚才撞破了,血流下来与眼眶中的泪水融合在一起,淌了一地。
        云呈只感到一阵疼痛和眩晕,左眼已经睁不开了,右眼也是半红半清,他用仅有的力气对云若怅伸出手,道:“阿父,救我……”
        “想活命吗?”
      云若怅蹲下来,“啷当”一声,一把匕首落在云呈不远处,就听他道:“杀了他,你就能活。”
      云呈虚弱地问道:“……为什么?”他不明白。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阿父要如此对他。
        “你还真是天真啊。”
      云若怅缓缓起身,朝门走去。
        云呈就看着屋门打开,阳光射进来,落在他脸上,而后随着屋门的关闭消失。可能要死了吧,云呈开始绝望。可是……他不甘心,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死在这里,他不甘心……
        许是求生的本能,云呈奋力向前爬了几步,握住那把匕首闭了上眼睛。倏地转翻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刺去。感受到手中的利器刺穿骨头,怪物咆哮一声,渐渐没了声音。
      云呈缓缓睁眼,匕首正好刺进怪物额间,那怪物扭曲的脸近在咫尺。离得近了,云呈认出来怪物那半张还算完好脸正是他大哥云沣的!
        一瞬间凉意席卷全身,就算现在云呈回想起来还是禁不住后背发凉。从那之后云呈就恨上了云若怅,他也第一次认识到,要想活命就必须踩着别人的尸体,即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而此时云怿仟的扑腾就好似他当年那般的不甘心,却又那么无力。
      云呈转过身去缓缓迈步。
      他没有回头,他怕回头之后他会心软。
      被强行喂进丹药,又被灌了好几口水的云怿仟躺在柴房的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刚刚送走吴丑的木槿提着食盒喜笑颜开,转头便看见她要侍奉的主子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上前去问道:“二少爷您怎么了?”
      云怿仟面不改色地道:“我要死了。”
      木槿嘴角抽了抽,但还是讨好地笑道:“怎么会呢?您一定是饿昏头了,奴婢奉命来给您送饭。”
      云怿仟摸摸床,倏地感觉这床怎生这样软。爬起来一看,床单被褥应有尽有。再环顾四周,却仍是那副破败的样子。
      木槿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放在桌上,招呼云怿仟吃饭。
      云怿仟看着面前丰盛非常的菜肴撇撇嘴:“断头饭吗?”
      木槿道:“自然不是,奴婢不可在此久留,先行告退了。”
      云怿仟到底是饿了,想着不吃白不吃便开动了。
        暗色渐浓,吃饱喝足的云怿仟爬上床又半死不活地躺下了。躺着的这段时间他想了好多,想到了他这么小就要结束人生,想到了从前在寨子里的那些欢乐时光,想到了阿娘,阿爷,叔父……想着想着眼眶不禁湿润了。
      云怿仟刚要睡着,门就被推开了。
      云呈大踏步走进来,在床前面前站定。低首问道:“东西呢?”
        云怿仟爬起来与之对视,眸中是掩藏不住的杀意,冷冷道:“小民不知丞相大人在说什么。”
      云呈冷笑道:“侍卫来报,说那日行刑后在行刑台那儿看到了你。你走之后她的尸骸就不见了。”
        “没准是乌鸦吃了。”
        “你不说,本相就自己找了……来人!”
      几名侍卫应声而入。云怿仟想要阻止,可两名侍卫早就摁住了他。
        屋子本就简陋,连杂物都没堆多少,找起东西来简直易如反掌,盛放骨灰的瓦罐很快就被找到。
      云呈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瓦罐,打开看了看,而后将里面的骨灰全倒出来。
        “你要干什么?!还给我!”
      云怿仟奋力挣扎,可一个孩子的力气怎么可能大的过两个成年人的力气。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呈施法将骨灰点燃,眼睁睁看着它化为飞灰,吹散在风中。
      “再然后,你就来了。”
      面前火盆中的纸钱早已烧完,风一吹就散了。
        那时墨秽辞也听到了有关于云怿仟吃自己婢女的传言。他其实是不信的,可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纠结了几天还是翻上了那个墙头。
        天已经完全黑了,银月半隐在浮云中。墨秽辞犹犹豫豫的翻了一半墙,抬眼向里望去。
      云怿仟好像坐在地上,垂眸思索。
        许久未见,他的小阿念还是很瘦,月华点点散落在他的侧颜,说不出的好看。
        云怿仟知道某人来了,可他不动,就那样坐着。
        墨秽辞朝他伸出手道:“你在这坐多久了?地上凉,起来吧。”
        云怿仟抬头却并没起来,而是问道:“你知道皇城哪里最高吗?”
      “嗯……那就只有城心的三都坊了,你要去吗?”
        云怿仟伸手搭上他的手,并不宽大的手掌却有力将他拉起来。墨秽辞领着他在城里七拐八拐地绕了一圈,停在三都坊门前。
        云怿仟问道:“……不是酒坊吗?”这里面热热闹闹的,有点像之前墨秽辞带他去过的醉歌楼。
        “就是啊,”墨秽辞道,“这是地方是皇城最大的享乐之地,兼营酒店、青楼、赌坊,所以称三都。只有这一个门可进。”
        “哦……”
        三都坊由一排屋子围成圈,层层叠加,目测有六层。圈子中央是露天的赌坊,闹哄哄地挤着一群人;二三层就是青楼了,许多浓妆艳抹的女子趴在栏杆上嬉笑;上三层倒是比下三层冷清,有个阵法将两者隔绝。
        墨秽辞领着云怿仟径直上了最高层。推开虚掩的房门,一名少年坐在桌前。桌上酒壶倾倒,少年纤细而又不显柔弱的手把玩着酒杯。
        “秦玉宇!”墨秽辞倏地叫道:“你又偷喝我桃花酿!”
        “我哪有偷,”秦玉宇也不甘示弱,道:“小爷我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喝。”
        “你喝你还有理了?!”
        “我就喝了,怎么着吧!”
        云怿仟听着两人互骂倏地想笑,悄悄地从墨秽辞背后探出头来。
        二人目光相撞。秦玉宇眉毛挑了挑,这才发觉房中还有个人。
        “诶,”秦玉宇倏地靠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道,“这是谁家的美人啊?”
        墨秽辞却像护食一样将云怿仟藏于身后,对秦玉宇道:“你滚。”
        “呦呦呦,”秦玉宇道,“人家才几岁啊,你就把他带来这里。”
        墨秽辞刚想反驳,倏地觉得秦玉宇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他转身对云怿仟道:“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云怿仟回道:“无事。”
        墨秽辞便拉着他站到角落里的小法阵上,警告秦玉宇道:“敢跟来你就完了。”
        秦玉宇则表示不屑:“切,小爷我才不稀罕。”
        法阵启动。一阵光晕变换而后高处的冷风迎面而来,周围的温度骤减,寒意袭来,但云怿仟却感觉到拉着他手腕的手分外暖。
        或许是楼层太高的缘故吧,三都坊的房顶直接是平的。放眼望去,万家灯火阑珊,雍容繁华尽收眼底。
        墨秽辞看了看云怿仟并不暖和的衣裳道:“我下去,你等我一下。”
        “嗯。”
        他下去的时候,秦玉宇已经走了。他从衣柜里挑了件大氅,又把角落里的一小块墙撬开了。墙里的暗格放着几小坛酒,墨秽辞翻了翻倏地皱了眉。
        云怿仟站在边沿低首俯瞰,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身后墨秽辞走进,大氅顺手便搭在他肩上。来人微微侧身,细心的给他系好。
        墨秽辞道:“都怪秦玉宇……”
        云怿仟便问道:“怎么了?”
        “那货把我的酒都拿走了,那是我特意给你酿的顶峰雪。”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会喜欢顶峰雪,所以才酿的。但是秦玉宇并不喜欢啊,他还说那玩意儿喝一口他觉得他能哭出来,可这次他全拿走了。”
        墨秽辞深思熟虑后得出结论:“他有病。”
        他抬头却发现云怿仟好像对这没兴趣,依旧低首在思索着什么。
      墨秽辞看着,好像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云怿仟道:“没什么,就是感觉下面的繁华太压抑了。”
        “你怎么了?”
        云怿仟没说话。
        “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
      墨秽辞急了抓上他的手腕,却感觉掌心硌得慌。他拉开云怿仟的袖子,腕臂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暴露在他眼前。
      墨秽辞没来由地生气道:“怎么这么多伤?云呈那狗东西打你了?!”
      云怿仟刚要开口,对上墨秽辞认真的眸子却倏地想笑。他道:“不是他打的。再说,你气什么?”
        墨秽辞却没有回答。他身子后倾,整个人倏地下陷。
      云怿仟伸手想抓他,却抓了个空。好端端跳什么?
        还在下坠的墨秽辞抬手,指尖的灵力化作飘带缠上云怿仟伸出的手,倏地用力,云怿仟整个人也跟着掉下去。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眼前的人嘴角还噙着笑。
      云怿仟有点看不懂了,只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后墨秽辞张开双臂,他整个人跌入他的怀抱。
        半空中撕裂开一道小口子,将两人吞没。墨秽辞把云怿仟保护的很好,以至于他没有感觉就已经落地了。
        云怿仟从他身上起来,周围已然变样。无边的虚无中飘浮着亮闪闪的小东西,仿佛有意识般飘过来蹭蹭掌心。
        云怿仟问道:“这是何物?”
        墨秽辞道:“怎么说呢……神魂碎片。”
        “谁的?”
        “你猜猜看。”
        “……”
        云怿仟抬手,那小东西便落在掌心。这东西离得近了,看上去好像真的是碎片。他盯着碎片看了一会,侧首问道:“这是哪?”
        墨秽辞却异常安静。他眼眸微垂,看着掌心的碎片出神。剥去平常的戾气,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说不出的好看。
      云怿仟第一次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忧伤,很淡很淡,但细心的话还是能捕捉到的。
        “看爷干什么?爷很帅?”
      墨秽辞不知何时回神,笑的张扬。
        忧伤……个屁。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他感受到墨秽辞在踌躇,就听身后人道:“阿念,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小事。”
        “你说。”
        “你看云呈也不管你,要不……要不……”
      云怿仟就听他“要不”了半天,久久不见下文。
      墨秽辞倏地把他转过身来,双手抓着他肩膀,好似很郑重地道:“你搬来我府上住吧。”
        云怿仟整个人都懵了。他片刻便冷静,挣开束缚向后退道:“不用。”
        他不想麻烦别人,况且他跟墨秽辞也不熟。
        墨秽辞好像有点急了,向前将两人刚拉开的距离又填了回来道:“我可以照顾好你的。”
        云怿仟转身,刚憋回去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理智告诉他不能答应。单单抛开身份不谈,他不知道墨秽辞这话是对着他说的,还是他们口中的美人,甚至不知道墨秽辞对着多少人说过。
        但墨秽辞的那句:“我可以照顾好你的”
      他信了。
        墨秽辞企图劝说云怿仟回心转意:“云呈根本就不会管你的,你看你住的地方,那是人住的吗?!就算你死了,云呈也不会在意的。”
        “殿下,”云怿仟转过身来缓缓道:“我的死活似乎和你也没有关系吧。”
        他看到墨秽辞的眸子亮了又灭。
        这句话好像真的伤到了墨秽辞,他整个人都耷拉了下去。他抬手施法,两人便从虚空中脱离出来。正好是在三都坊背后的小巷,巨大的房屋形成阴影笼罩下来,一片黑暗。
        云怿仟转身就走,几步后倏地停住,又复折身回来,将大氅解下来还给墨夕痕,淡淡的一句“谢谢”散入空中。
        其实云怿仟并不后悔当初拒绝墨秽辞。这人对他本就图谋不轨,若是答应了还不知道以后会被墨秽辞怎样。
      但某人还怀恨在心:“你当初为什么拒绝我?”
        火盆早就撤下去了,两人并肩折返回去。
      这已经是墨秽辞第二次询因,云怿仟却始终不答。
        墨秽辞有些生气,停下来抓住云怿仟的手腕道:“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说不说?”
        云怿仟倔强的抽回手:“不说。”
        墨秽辞又抓回了他的手腕,而后向后瞥了一眼。身后跟随的下人瞬间站在原地,低头等待两人离开。
      云怿仟在就近的屋子里被墨秽辞扔在床上。这么多天他也算是习惯了这人的疯劲,叹了口气在床上坐直身体。
      墨秽辞站在床边没动,他开口道:“近几日不断有人来报,玉川有鬼魅出没害人,几日后我将前去处理,你……”
        没等他说完云怿仟便道:“我去!”
        “你看路途遥远,要去的话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你不能这样趁人之危。”
        “我可没有趁人之危。”
        “行,”云怿仟靠在床栏上,淡淡道,“像您这种尊贵之人觉得救助一个贫苦之人就好比收养一只小猫小狗那样简单,但这世上穷却志坚的人不在少数。你没有资格决定比你弱之人的生死,就像我当年拒绝你一样。或许你当初是好意,但旁人也有拒绝的权利。”
        墨秽辞倏地笑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官大一级压死人’?”
      云怿仟看着他道:“怎么?我还要感谢你当初放过我不成?”
        墨秽辞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向前走。
      云怿仟却没动,静静地看着他靠近。
      墨秽辞将他的双手按在头顶,看着他这般顺从地闭上眼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于是他放开了他问道:“你怎么不反抗?”
      云怿仟被逗笑了,他反问道:“反抗有用吗?”
      墨秽辞却道:“有用。”
      于是他便被云怿仟从身上踹了下去。

      向西的太阳没入地平线,夜色渐浓。今晚没有月亮,浮云层层堆叠,遮挡月光,屋外还刮着大风。
        云怿仟早就和衣就寝,墨秽辞本来是还想干点什么赵公公就进来了,人便被叫走了。
        墨秽辞回来的时候他还没睡着。门外的寒风乘隙而入,晚归的人迈步进来,一身疲惫。
        墨秽辞点灯,火光瞬间照亮屋子。他抬头便看到了靠在床头的云怿仟,愣了一下问道:“你还没睡?”
        “嗯,”云怿仟道,“等你。”
        “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墨秽辞胡乱脱了衣服走近床榻,着急忙慌地钻进云怿仟的被窝。
        被窝被云怿仟暖得很热,来人身上还带着寒气,肆无忌惮地侵占暖意。
        墨秽辞伸手抱住他道:“还不是乖乖给我暖床。”
        云怿仟却问道:“玉川之事如何了?”
      “似乎挺严重的,派去的灵使无一人生还。”
        本来两个人抱在一起身上还盖着被子是很暖和的,可是有的人就是不老实。
      墨秽辞不知怎的挑开了云怿仟身上仅有的衣服,凉冰冰的手直接伸了进去。云怿仟被冰得一个激灵,慌忙去捉他的手。
        “你干什么?!”
        “给我暖暖。”
        两人在被子里拉扯,你推我我掐你,但云怿仟的力气跟墨秽辞比起来还是有欠缺不占上风,好几次被他得逞。
        墨秽辞看着怀里的人像小猫一样乱抓乱闹,还渐渐急了叫道:“你在这样我可踹你了!”
        “啊……你不能手打不过就用脚吧?!”
        许是怕被踹,墨秽辞按倒怀里的人,欺身压上。他握住云怿仟的手而后低头,一个吻便烙在他的掌心。
        墨秽辞道:“把我伺候好了我就带你去。”
      云怿仟伸手环上眼前人的脖子,主动送上香吻。唇瓣相贴辗转,但很快就变成墨秽辞单方面进攻,将小小的空间侵占,挤满。
      末了云怿仟像是报复他说的话一般咬了他一口,人就被放开了。
      墨秽辞竟然没生气,他道:“阿念,我真的不想每次都强迫你。”
      云怿仟却道:“你强迫的还少?”
      “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吧。你自己想想,除了我生气之时平常我哪有强迫你了。”
      云怿仟伸手推开身上压着的人,二人位置上下对调。
      墨秽辞叹了口气道:“你要是真不愿意便算了。”
      云怿仟却再次俯身含上了他的唇。
      “干嘛。”
      “你不是说伺候好你就带我去吗?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墨秽逮着他一顿乱亲,在他身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直折腾的云怿仟没了力气,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他去洗干净。
        ……
        云怿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结束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屏风外下人进进出出好像在忙碌什么。他试探性地叫了声:“暮白?”
        墨秽辞从屏风外转过来,几步走近道:“我本来是要叫你的,你已经醒了啊。下来吃饭。”
        墨秽辞伺候云怿仟穿衣服,又道:“近日又有玉川的折子递上去,陛下要我们今日就启程,早膳后就走。”
        “好的。”
        “来,抬抬手。”
        云怿仟便抬起手,由着墨秽辞把衣服给他套上。又看着他在面前蹲下把鞋给他穿上,勤勤恳恳的。
        上方倏地传来笑声,墨秽辞抬头问道:“笑什么?”
        “高兴不行啊?”云怿仟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伺候我。”
        墨秽辞道:“你指的是哪方面的?”
        云怿仟知晓他在说什么,故意荡荡刚穿好鞋的脚道:“就这方面。”
        “唉,我还以为是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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