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96、接人

　　「第二轮游戏开始——」

　　刺耳的广播将他从沉思中点醒，谢落慌忙抬头看向电子倒计时，上面的数字已然回归到零点。与此同时，最上方的漏斗中再一次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圆球。

　　它们随机撞击在不同的圆柱之上，又因此而改变移动方向，从另一处圆柱空隙内穿过。如此不断重复下去，最终落到地面时，它们早已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一般人在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判断出每一个球的落点，更何况墙体如此巨大，光是抬头观察就已经十分困难。

　　但是它们并不是真的毫无规律可言，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概率模型——正态分布。

　　搜遍所有的记忆，谢落都找不到自己作为一个NPC会了解到这一知识点的可能，然而脑海中下意识的反应让他想都没想便同意了齐紫兰的做法。

　　足够多的小球从高处穿过一系列障碍物最后落地，落在正中间的数量最多，而落在两头的数量最少，最后呈现出的整体趋势便是中间高两头矮。
　　这就是最简单的正态分布实验。

　　而在这个副本之中，他们本身便难以移动篮筐，再结合上之前曾有不需要玩家操作就能通关副本的先例，或许让篮筐一直停留在正中间的位置是最有可能接住多数球的。

　　不过副本显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最大概率并不等于一定可以达成副本的通关条件。

　　齐紫兰在游戏开始时便一直守在篮筐附近，只要有球接近篮筐，她便动手稍微挪动篮筐人为调整距离。这样以来，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接住尽可能多的球。

　　偏偏现实却是上一个球刚被调整过位置的篮筐接住，下一个紧接而来的球不是紧贴着边缘滑过，就是即将砸到她的身上。她不得不去闪身到一旁躲避球的袭击，反而失去了继续接球的机会，只能任由圆球自行坠落，算得上是真正的听天由命。

　　区区凡人在硕大的球面前，几乎没有一点抵抗能力，想要它们乖乖地落入篮筐中简直比登天还难。

　　齐紫兰独自忙活了半天，最后脱了力在一旁喘气，眼看着计数牌上的数字跳到18。

　　尽力到最后，他们距离最后的20依旧差了2分。

　　游戏中途休息的倒计时重新开始，却是他们几人的最后一次机会。

　　谢落看见身边的齐紫兰有些烦躁地望了一眼躲在角落里没有任何行动意志的钟潜，似乎想去询问钟潜的建议，但更像是去揍人。

　　还有两分钟……

　　他们没时间再去交流或是争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谢落走到篮筐边缘，尝试用手推了推篮筐，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游戏还没开始，现在的尝试都是徒劳。

　　到底该怎么做？

　　他抬头看向那颗黑洞似的漏斗下方，所有的球都是从那里出现的。如果游戏的次数不限，他们早晚都会凭借运气通关，但是问题也正出在这里。

　　只有三次的游戏机会就意味着他们必须主动用篮筐接住球，不可能相信命运一直保持被动。

　　等等，用篮筐接住……

　　「……最下方的篮筐接住至少二十个球……」

　　这是之前游戏给出的规则。

　　只说用篮筐接住球，并没有说用怎样的方法接住。

　　他们之前试图用篮筐主动承接落下来的球，那么转换思维，为什么不能直接让球自己进去呢？

　　「最后一轮游戏开始……」

　　广播说完，漏斗下方果然再一次涌出一个个球。

　　但是这一次，谢落没有原地等待也没有挪动篮筐，而是用手抓住上方略长的圆柱一跃而上。紧接着他用脚使劲朝圆柱表面蹬了一下，果然感到脚下一片空洞，只有一层薄如蛋壳般地触感。

　　他还没继续顺着圆柱攀岩而上，再一抬头迎面对上一颗直冲面门的球。

　　灰白色看上去有着花岗岩质地的小球在撞击到上方的圆柱后，发出一声如有实质的巨响，顺势弹到他的面前，其中具有的无限重量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彻底压垮。

　　他没有逃跑退后，而是沉默不语地把手背在身后似乎早有准备。

　　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他必须赌一把。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放缓，就在球即将来到触手可及的范围时，他的眼前却闪过一道犀利的紫光。

　　随后看似坚不可摧的球居然被横劈成上下两半，在碎开的裂缝之后，是齐紫兰挥舞着蓝紫色巨大镰刀的身影。

　　“为了保险起见，先浪费一个应该没事吧？”她朝谢落露出浅浅一笑，反手收起镰刀的锋刃，举起镰刀勾住上方的圆柱带动身体跳到那根圆柱之上，“我负责最上面的，你把下面的都处理了！”

　　随后趁没有球朝这里滚落的间隙，齐紫兰继续向上攀附，在眨眼间便来到了至高点。

　　借助唯一的落脚点朝四周扫视，数十米的高空之上，正是其间一排排凸起的圆柱导致圆球无法精准地落回篮筐。

　　所以只要去除这些阻碍，一切都会顺理成章起来。

　　下一颗球眼看就要从漏斗中挤出，她不再犹豫，带动着巨大而又锋利的镰刀一跃而下，如割草般劈开了一根又一根圆柱。

　　在最后阶段，速度下降到最快的时候，她再次收起镰刀上的利刃，让手中的道具恢复成没有杀伤力的状态后挂在圆柱之上，紧接着摆动身体借助惯性荡到另一头的圆柱，再次安全地挂住全身。

　　多次重复下去，她顺势卸力稳稳落回地面，毫发无损。

　　在此期间，下方的谢落也来到了半空中的圆柱，不断跳起抓住更上方的圆柱，同时顺路用小小的匕首轻易劈开挡路的圆柱。

　　看似坚不可摧的圆柱竟然在他的攻击下直接化为虚无，好像本该如此。

　　至此正中心的障碍物全部被清除，彻底失去阻挡的圆球从最上方的漏斗垂直落下，自由落体后精准无比地命中了篮筐，再也不需要他们去做多余的事情。

　　这一操作并没有被判定违规，从另一个角度让篮筐接住了球。球和篮筐或许不会被他们轻易移动，但是这里是副本，不能用常识来看。看似可以顶住球的冲击力的圆柱偏偏能被玩家轻易摧毁，最后以一种无比简单却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他们顺利通关。

　　谢落站在墙壁边缘尚且完好的圆柱之上，细数一个个进入篮筐的球。恰好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的齐紫兰则落回地面，在墙角处向他看来。

　　他不清楚对方的思路具体是怎样的，但至少他们都还算默契地勉强完成了游戏。而且他或许还要去感谢她出手相救的行为，虽然那些球本质上也都是一触即碎的假象罢了。

　　17、18……

　　数字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达到目标，最后关键的几个球也已经坠下。

　　只需要再等一会就可以……

　　谢落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自由落下的球上，却不料脚下突然一空，随后眼前的景象产生一瞬间恍惚，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近五层楼的高度之下，唯一用来支撑的踏脚处骤然消失。翻身坠落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游戏结束的提示音，还看见了钟潜卡点仓惶逃出透明墙的背影。

　　那家伙不帮忙解决问题就算了，现在把副本混过去之后居然还想借刀杀人？

　　然而此时的谢落根本没空去纠结钟潜是怎样在他和齐紫兰的视野之外从远处破坏圆柱的，急速坠落间，他只能在空中竭力调整姿势，乞求自己的脑袋不会被摔坏。至于其他部位，他或许只能认栽了……

　　纵使是再厉害的NPC，在规则的限制下沦为玩家后，也该在这里结束副本之旅了。

　　缓缓闭上双眼感受急速坠落的失重感，谢落准备接受属于自己的最终结局。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预料之中的粉身碎骨并没有到来，迎接谢落的反而是一个柔软的怀抱。

　　耳边传来憋不住的倒吸气声，独属于某人身上的草木香在一瞬间将他笼罩。再次睁眼时，他看到了叶沉舟混杂着欣喜和担忧的表情。

　　皱起的眉头在眉骨上画出一道深深的川字，立体的五官被暖色阳光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即使上方沾了不少脏污也掩盖不了本身的俊朗英气。就像是童话故事中前来营救的白马王子，他心心念念之人还是找到了他。

　　这本该是一个浪漫至极的场面，直到谢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

　　只顾着跑路的叶沉舟忘记自己脸上还有不少刚从副本中带出来的灰尘，飘飞的细小微粒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恰好被谢落吸进了鼻子。

　　叶沉舟把怀里的谢落缓缓放回地面，状似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不明液体后，活动了一下险些被砸断的手臂，难得心虚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幸好我赶上了。”

　　他本以为这次冲动救人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但是在接住谢落的一刹那，他总有种错觉，好像谢落被莫名的力量抬起过，而后自己才能顺利救到人。

　　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确定谢落真的没有事情后，刚打算开口询问，却意外地发现谢落的注意力竟然放在远处。

　　那里背对着阳光，一片冷寂，看上去和其他的地方没什么不同。

　　“钟潜。”

　　他听见谢落自顾自地说道，转头恰好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幽黑眼眸，花瓣状的印记依旧在右眼下泛着红。

　　“你和他很熟吗？”叶沉舟恍然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怎么了？”

　　“没什么。”谢落向下瞥了一眼他有些泛紫的双臂，还有脸颊以及脖颈上的血痕，“他有点问题，以后可能还会碰到，要小心……”

　　“我真的快被吓死了，一回头发现你们都不见了，到处跑都找不到人影，最后一过来发现你被困在副本里了。这可真是……”

　　谢落的话在季之韵一连串的感慨下停住，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背对着季之韵，头一次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叶沉舟。

　　他从来不知道这小子居然会对自己这么热情，刚才对付一个齐紫兰一个钟潜已经够让他头疼了，现在他更是只想躲开这群人，随便找个地洞钻进去。

　　叶沉舟皱眉看向季之韵，走过去一把将这位和自己一同在副本外等候多时的人捞了过去，硬是让他闭上了嘴巴。
　　“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你听我说啊，你怎么不去关心下你们老大啊，她好像生气了呢……”

　　季之韵听罢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齐紫兰，果不其然收到了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顶头大boss也无比凑巧地出现在这里了。
　　他当即被转移注意力跑过去关心齐紫兰，随行的方淑瑶也无奈地收回想要把冲动的季之韵拽回来的手，摇了摇头朝叶沉舟示意后跟了上去。

　　当然齐紫兰不止看向季之韵，她的重点在于后方的叶沉舟。

　　两人视线交流间，飞快地交换了信息。

　　“你在黑市中追到那个NPC了？”这是叶沉舟第一句的意思。

　　“你猜。”齐紫兰挑了挑眉，顺势开口应付了一下季之韵。

　　“你就没有得到什么信息？”叶沉舟感觉自己被耍了，恼火地看回去。

　　“你再猜。”齐紫兰这一次完全没打算再看他，大笑着就要跟方淑瑶回到安全的地下室中。

　　套不出线索的叶沉舟愤愤地出了口气，遥望着几人越走越远。

　　经过一个彩蛋副本的洗礼，高空中的太阳已然升到了最高处，距离副本结束大概只有六个小时，他们只要在庇护所里等到副本结束就可以了。

　　所以不管那里到底有多少人，最安全的方法只有带着谢落去那里，否则他们一路上还会碰到不知道多少个彩蛋副本。

　　在同玩家争斗和进副本解谜之间，是个人都不想选择其中任何一个。

　　“要跟我走吗？”
　　叶沉舟转过身来朝身后的人问道，午时的太阳照射在他的身上让他有点睁不开眼睛。不过比起刚才那个阴冷潮湿的副本，这里明显更加暖和。

　　谢落抬头扫了一眼那颗悬挂于高空中的光源，好像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隔着叶沉舟那副淡红色的护目镜，一直看进对方的眼中。

　　“现在好像有点热。”
　　他从叶沉舟的身边走过，一路朝向季之韵三人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