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97、突变

　　“你的意思是有一个奇怪的玩家找到谢落，然后和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杜华梦端坐在石块堆砌而成的小凳子上，问向面前一脸严肃地对着显示屏的杜向谦。

　　“没错，而且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很好，我的监视器全都看到了。”杜向谦语速极快，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的观点，“我们原本不就知道谢落到底是什么人，而且先前我们信任的叶沉舟根本就不是我们组织的人，他的利益和我们完全不一致，又和谢落走得太近，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冷静一下。”杜华梦语气轻柔，很快便安抚了这位义弟急躁的心，“等齐哥她们来了之后我会说的，你别担心。”

　　她又指着屏幕上不停跳动的画面说道：“时间维持得太久，无人机上的画面已经不清楚了。这段时间内周围应该不会有其他危险，你还是把能力收起来，先好好休息一会吧。”

　　杜向谦皱着眉头还有些纠结，不过长时间使用能力已经让他喘不过气了，只好先听取杜华梦的意见把在外游走的仓鼠召回。

　　恰好在仓鼠回来的时候，外面也传来了人群走动的声音，之前临时跑出去的几个人都赶了回来。

　　大家纷纷簇拥在一起欢迎他们的回归，几乎没有损失一位成员的葬花内部一片和谐。只要坚持到最后等待副本宣布结果，他们就能同时获得额外奖励。积少成多，那将是难以想象的数目。

　　叶沉舟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谢落走到角落里，那些人识趣地没再打扰他们，恰好给他们留了一些私人空间。

　　只是这一次，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谢落将身上斗篷一脱轻而易举地盖住自己的全身，靠坐在墙角处连脸都不愿意露出来一下，安安静静的好像睡过去了似的。

　　叶沉舟知道他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睡着，但是他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再去开口打扰人。毕竟他明知对方厌恶人多的地方却大意地把人丢下来和其他人聊天去了，怎么看都像是个妥妥的渣男。

　　思来想去，他干脆和谢落隔了足足一指距离坐着。余光中他瞥见谢落露出的脚踝上还残留着紫色淤青，这还是他们在黑市里被路人玩家抓的。

　　那件事明明就发生在昨天，现在看来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连他们这样平和地坐在一起都是一辈子，或是好几辈子以前的事。

　　虽说他们也没有认识那么久就是了……

　　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战术靴，他竟然觉得自己该给眼前这个资金富足的NPC买一双长靴，这样至少可以保护脆弱的脚踝。

　　悄悄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其他人，发现那些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后，他迅速把盖在谢落身上的斗篷抢了过来，自己则厚脸皮地凑过去，将斗篷当成毯子一并盖在他们两人身上。

　　叶沉舟感到装睡的人身体僵硬了一瞬又假装什么不知道似的没说话，得寸进尺地把脑袋靠在谢落毛绒绒的头顶也闭眼装睡。

　　头顶上突然多了一块重量，谢落本想再给这人长点记性，要打人的手抬到一半却又忍住了。

　　算了，难得多了一个依靠也挺好的……

　　时间缓缓流逝，太阳继续西移，直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打破了宁静。

　　整个避难所轰然坍塌。

　　叶沉舟咬牙艰难地睁开双眼，后背和下半身已是一片麻木，只能被动地感到身体里的血液正汩汩流出，带动所剩不多的体温迅速流逝。

　　一切来得太突然且没有预兆，就在墙壁倒塌的那一瞬间，他反应过来下意识翻身撑在身旁人的上方。崩坏的石块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半个身子全部压住，几乎把内脏和骨肉都绞碎。

　　短暂的麻痹过后，蚀骨钻心的疼痛紧接而来，他勉强睁开一只眼，只能隔着满脸血液看到石块缝隙里透露出的模糊光线，而后从耳鸣中听见外来者的喊叫。

　　“他们果然都躲在这里！”

　　“大家数数都赚了多少，这次我们绝对稳坐第一大组织的名头了。”

　　“哈哈哈，等他们都死完了再下去清杂鱼……”

　　外面的声音纷杂叨扰，叶沉舟早已听不清楚，脑海中血液不断奔涌的声音渐渐盖过了一切。

　　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庇护所被人发现并炸开，那么其他一起躲避的组员还安好吗？

　　聚集在一起本就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事，可大概率事件还是发生了。他们终究没有躲过被团灭的命运，离开副本后必须得另谋出路了……

　　叶沉舟自暴自弃地想着，只要再忍一会，就一会他就可以摆脱这些痛苦，因失血过多死去，然后顺利地离开副本了。

　　就是不知道谢落怎么样了……

　　好黑，好累，看不清……

　　又是这样如深渊般冰冷的死亡感觉，他明明应该再去确认一下谢落的安全，可是实在是太痛了……

　　“呃！”
　　骤然感到胸腔内还有着微弱跳动的心脏被直直刺中，叶沉舟倏地睁大双眼，但是失血过多的他已然失去目视能力，彻底昏死过去。

　　……

　　宛若刚被唤醒的溺水之人，叶沉舟大口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大片的冷汗自额头滴落，急速跳动的心跳声仿佛还在提醒他之前发生的事情。

　　窗外的夕阳铺洒进火红的光芒，明明还差一点天就会彻底变黑，坚持到最后的他们便可以通关了，但是事实偏偏是他们被淘汰，而且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中，留在那个正常平和的桃花源里。

　　戒指型的通讯器在他发抖的手指上不停发出提示音，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从床上起身，接受了他们已经全员覆灭的事实。

　　打开聊天界面，上面果然有不少成员破口大骂的消息，也有一些悲观的感慨。他们这一次的损失实在太大，那些在无数个副本中拼死拼活取得的资金就这样在一夕之间损失大半，最后他们又该付出多少努力去弥补这些空缺呢？

　　叶沉舟没再去看消息，他顺手看了一眼自己剩余的资金，那里只有干巴巴的13块。连何铭瑄送给他的钱都在顷刻间蒸发，这仅剩的鸡毛连一周的伙食都难以维系。

　　他一个本钱很多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本就在破产边缘徘徊的人。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再感慨什么，很快所有的消息都打住了，齐紫兰的出面让群里顿时鸦雀无声。

　　「齐紫兰（桃花源中）：统计人数，在的吱。」

　　「季之韵：。」

　　「方淑瑶：我在。」

　　「杜华梦：我也是。」

　　「杜向谦：1」
　　……

　　「齐紫兰：很好，所以只有叶沉舟幸免了？」

　　叶沉舟不习惯在大群说话，想要抬手在面前的光屏上打出一个符号表明自己还在，手指却悬空在屏幕上方颤抖不已，始终按不下去。

　　他注意到好友栏上谢落的状态还在副本中，这意味着他当时下意识的掩护或许起到了作用，谢落还没有被淘汰。

　　除此以外，相比于平时常规的通讯器界面，还有一小块新的窗口出现在上方，里面正在直播副本中发生的一切。

　　心中的焦躁急切让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里，想要点开却又不敢。

　　他知道最后关头是谢落动的手，不管对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宁愿相信谢落只是想给他一个痛快。

　　而且更关键的是，他害怕自己会转换立场思考谢落当时的心理活动，惧怕看见对方还未彻底死去的模样。

　　「齐紫兰：叶沉舟还活着，我们先去看看副本内部的情况吧。」

　　这条信息唤回了叶沉舟飞散的思绪，他直接回了一条没有话语的语音，无视群内一众人互相关心的话语，还是打开了直播界面。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排飞速跳动的弹幕，上面几乎清一色都是被淘汰玩家的责骂声。
　　完全实名制的聊天界面上，他们在质疑世界副本的运行规则，痛骂淘汰自己的玩家，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让所有人一起陪葬的人。

　　而在另一侧，完全立体化的城市建筑被一五一十地展现在屏幕正中。观看的玩家就像是处于上帝视角一般，可以随意调度自己想要看到的景象。

　　所有尚且在副本中的玩家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甚至连突兀出现的彩蛋副本都被一一呈现出来。

　　叶沉舟作为正常玩家中的一员，根本没有想过提前出来的玩家居然还可以看到这么多的场景。他们秘密建造的庇护所、躲在房间里的小动作，还有使用的能力都会被其他人看见，这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但现在回想自己是否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已经太晚了，他飞快地在建筑之间扫视搜寻，立即确定了他们最后在副本中所处的大致位置。

　　这里已然被夷为平地，破碎的石块之上，是一个个在搜寻剩余玩家的人影。

　　为首的那人皮肤黝黑，身体上遒劲的肌肉几乎要爆出黑色的紧身衣。

　　这人便是敖鲲真正的首领——裘狮凯。

　　裘狮凯随手指向一片区域，身后紧跟的手下便朝那里丢出一颗炸弹，在顷刻间又将一栋建筑炸毁。在此之后，又一批小弟围堵上去，就像是在捡垃圾一般随手清扫还未彻底死掉的玩家。

　　他满意地看着手中代表金钱的积分不断增加，好似这里的人间炼狱并不是他制造出来的。

　　副本接近尾声，等到比较强势的玩家将弱小没有多少积分的玩家都收割殆尽的时候，他们才如蝗虫般现身，将已经收集够大部分积分的玩家一网打尽，一次性省去不少麻烦。

　　真是简单而粗暴，不过能做到这件事的前提是他们有着足够暴力的实力。

　　叶沉舟不断移动手中的立体地图，他无法从全是残骸的土地之上辨别出先前庇护所的准确位置，却可以看清敖鲲里每一个跟在首领身后的人。

　　除了跟在后面划水假装做事的谷阳平外，竟然还有那个在阴阳副本中偶然碰到的钟潜。

　　当时的阴阳副本中还有隶属于敖鲲的孙文石，那人可能在副本一开始就在撺掇新人加入组织，所以钟潜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很正常？

　　但是他记得谢落提醒过他要小心钟潜，难道只是因为对方被敖鲲收编了？

　　不过钟潜似乎只是跟在大部队的后面寻找玩家而已，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叶沉舟没再分神关注这个人，继续移动地图寻找谢落的身影。然而快速的扫视间，他发现裘狮凯居然在朝一个戴着口罩看上去比他还瘦小了一大截的身影点头哈腰，全然没了刚才指示人的气势。

　　他从来不知道在横行霸道的裘狮凯之上还会有一个比他自身厉害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堂堂第一组织的首领俯首称臣？

　　他尝试将地图放大想要看清这个人的外貌长相，却见裘狮凯忽然像是捡到了宝贝似的亲自来到一片废墟之下，而那个神秘人也随即离开。

　　然而叶沉舟这次再也没空去关心对方的去向，因为他发现裘狮凯找到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困在石块下方的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