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92、漂流

　　暗红色的灯光下，是一扇由木板拼接而成的古宅大门。

　　两头石狮子被照得鲜红，它们伫立在门口两侧，明明没有生命，却好像活过来一般，用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身在庭院中的几人。一道透明的水滴自嘴角滑落，分明是潮湿环境下凝聚在上方的水汽，但在他们的眼中，更像是石狮子因为饥饿流下的涎水。

　　叶沉舟的视线不自觉聚焦在离他较近的那头雄狮上，他甚至可以看清逼真犹如毛发般地石头纹路，以及……

　　忽然转向他的眼睛！

　　他当即撇开眼，避开与石像的视线交汇。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产生了幻觉，看见滚圆的石球眼珠硬生生分裂成三个，挤在小小的眼眶之中肆意舞动。

　　“这人怎么连个狮子都怕啊哈哈哈……”

　　一旁传来程骋略带戏弄的嘲笑声，他本想借机替谢落教训叶沉舟，但是笑声过后，是屋内传来的阵阵儿童啼哭声。

　　他立刻闭上嘴巴，仔细聆听那道诡异的声音。

　　啼哭声一开始还很微弱，然而几声之后，音量陡然拔高，犹如汽车喇叭般尖锐刺耳，密集的高频率声音简直让人怀疑里面的婴儿会不会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然而啼哭声还没持续多久，一阵窃窃私语后，大门瞬间打开。一只椭圆的包裹从门内摔出，在地上滚了数圈后停下。

　　“咚！”

　　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内的状况，大门重新关闭，原本噪杂的室内重回宁静。

　　“这是……”
　　程骋躲在何铭瑄的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只敢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膀用一只眼睛打量包裹。

　　包裹只是简单地围住其中的物件，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露在外面，告诉他们里面有一只才出生的婴儿。

　　刚才的啼哭显然是他发出的，只是这代表了什么？

　　叶沉舟还没有适应副本突如其来的变化，再转眼看去，那头石狮早就恢复了正常，哪里还有什么异形的瞳孔。

　　周身水汽氤氲，凝聚在空气中进一步遮蔽他们的视线，那栋老宅在雾气中渐渐消失，转而出现的是一条宽阔的河流。

　　室内越来越明亮，不知从何出现的光线驱散迷雾，叶沉舟猛地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竟然换了一身深黑色的长袍，头顶上也感受到帽子造成的重量。从河流中倒映的身影来看，那似乎是一套现代学士服。

　　而另一边的何铭瑄也有了新衣装。但是他的是一件白色粗麻布制成的老头衫和长裤，看上去有点像古早时候农民会穿的衣服。反倒是他身后的程骋没有任何变化，仍旧穿着副本里面极富个人特色的衣装。

　　“你们怎么都换衣服了，风格还不是一个时代的？”程骋探头探脑地问两个人。
　　说完后他也顿了一下，竟然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分辨出他们穿衣风格的来源。

　　思索间，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旋即发现他们几人身处位置的异常，一激动吓得直接蹦了起来，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何铭瑄身上。

　　先前站立的地面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湍急的河流。上一秒还距离他们很远的河流此刻已然扩张到他们的脚下，但神奇的是，下方似乎有一层悬空于流水上的透明玻璃板，不至于让他们这些玩家掉下去。

　　然而襁褓中的婴儿就没那么好运了，他噗通一声掉进水中，顺着河流急转直下，转眼消失在奔涌的漩涡之中。

　　叶沉舟和何铭瑄对视一眼，在短暂的瞬间内达成共识，一齐往婴儿消失的方向跑去。

　　河岸边雾气弥漫，密集而细长的苇杆或立在泥沙间，或倒伏在水中，恰好将上下浮沉的婴儿拦住片刻，给了几人追上的机会。

　　眼看就要接近目标，何铭瑄因为一直背着体力不支的程骋，没法直接空出手抓住它，叶沉舟也无意去纠结到底该让谁去取得那烫手山芋，顺势一个滑铲伸出手捞起那只婴儿。

　　情急之下，他们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不正常地悬在空中，反应过来时，叶沉舟的手臂已然越过不存在的地面，也越过被困住的婴儿，最终什么都没有抓住。而脆弱的芦苇杆也被水流冲垮，放任婴儿继续向下游漂去。

　　“你连这都抓不住？”

　　耳边传来何铭瑄不可思议的质问，叶沉舟想要解释，却见对方早已向前追过去。

　　何铭瑄的视线被他的身体挡住，或许没看清刚才发生的事，但是他本人可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这里的问题了。

　　他们在这副本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缓缓站起身，再迈出下一步时，竟然直接跨入深水之中，并且他感受不到任何水流的涌动，就好像他根本不属于这里，只是个外来的旁观者。

　　又一次挪动脚步，他也想追上那只婴儿。可是他还没走出几步，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外置器官，如鬼魂般随着他的意念飘动向前，连走路的动作都省去了。

　　这样的移动方式过于便捷，不下几秒他就碰上了远在前方的何铭瑄和程骋，他们满脸凝重，显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你们都抓不住那个东西？”叶沉舟心念一动，边飘在空中紧跟婴儿边分析道，“这个副本总不能是要我们单纯围观NPC吧？”

　　何铭瑄有些不自然地扶了一下头上扎的吸汗头巾，把程骋从身下放了下来，语气沉重地回应：“我不清楚，彩蛋副本的逻辑和一般的大型副本不同。”

　　面对同样是聪明人的何铭瑄，叶沉舟并不想遮遮掩掩地隐藏线索，而对方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故意假装不知道线索，否则副本只会更加困难。由此看来，何铭瑄是真的不知道其中的问题。

　　那头的婴儿还在水中浮荡，轨迹飘忽不定，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消失在薄雾笼罩的河流之间。倘若换作是现实生活，这样的婴儿绝对已经淹死，但是在异常的副本中，那婴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新生命，还是遮掩身份的boss都无从得知。

　　又一次浮上水面，婴儿恰好卡在芦苇间不再动弹，好像算准了时间等待他们再去救自己。

　　何铭瑄立在婴儿身边顿住片刻，没敢轻易尝试，叶沉舟也站在一边观察环境。

　　谁都不能确定这次婴儿是会被他们救起，还是会脱离掌控接着漂流。

　　不管是哪种情况，后果都是难以预料的。

　　似乎是感知到自己被放弃了，下一秒婴儿竟然在原地大哭起来，大张的嘴和着泥沙向内大口吞咽河水的同时，发出响亮的哭喊。与此同时，限制住他的芦苇杆就要在持续挣扎下松动。他们再不做出选择，等待他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追击。

　　芦苇杆……

　　叶沉舟死死盯住不堪一击的植物，竟然觉得此刻的画面有点眼熟。

　　是他最开始想要救婴儿时的场景。

　　连芦苇杆的数目和摆放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是一次轮回。

　　倘若他们直接出手救人，很大概率还是会失败。而眼前的场景又会一次次在他们面前重复，将他们彻底困死在这里。

　　必须得找出能改变现状的东西。

　　时间紧迫，叶沉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的环境，周围绝对有被他们忽略的细节。

　　“别过去救人！”
　　眼看何铭瑄直直走到婴儿身边试图救人，他立刻出声阻止，却见对方仍旧一意孤行地向前走去，而程骋还回过头来朝他露出了一个得意又骄傲的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

　　何铭瑄来到婴儿身边，但是他并没有停留，而是越过半人高的芦苇丛来到了岸上。

　　先前走得过于匆忙，此刻又距离太远，这才让叶沉舟忽略了河岸边的东西。

　　一艘破旧的小木船停靠在岸边，被一根麻绳极其粗糙地拴在木桩上，正随着河流上下起伏。上面堆满了各式渔具和装备，其中就包括一件破旧的麻布外套。

　　这一刻，叶沉舟终于明白了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在接触到渔船的瞬间，何铭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又在转瞬间恢复正常，而后他轻松触摸到船桨解开麻绳，操控渔船来到婴儿身边，弯下腰捞起了婴儿。

　　这大概就是他们着装改变的原因。

　　不同的衣服对应不同的身份，何铭瑄身上的衣服和隐藏在芦苇后的渔船恰好表明他是一位渔民。

　　在河水边捕鱼的渔民大发善心，捡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儿。这一切似乎都合理了起来，难怪身着学士服的叶沉舟无法触碰到婴儿。

　　“叶沉舟，这都看不出来，不太行啊。”何铭瑄抱着被一团迷雾挡住脸的婴儿，坐在船边对叶沉舟说道，嚣张的样子竟然和他本人有几分相似。

　　叶沉舟无奈地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就当是称赞了：“不愧是更高级的NPC，反应就是快。”

　　不过他们现在还不能放下警惕，手中的婴儿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有害有益他们都不清楚。

　　就在这时，远处旷远的平原上忽然传来阵阵凄厉的狼嚎，而且狼群奔跑的动静越来越大，转眼间成批的野狼竟然闪现到孤身一人的叶沉舟面前。

　　眉头一跳，他当即躲开一头凶狠的饿狼，但是他能躲过一只却无法同时躲避另一只乍然出现的狼。

　　这些诡异非常的狼群单是四肢着地就有一人多高，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即将交待在这里，课时那头狼只是抬腿跃过他的身体，落地后又继续朝前飞扑亮出利爪。

　　那是何铭瑄的方向。

　　何铭瑄本就在应付其他狼，还要分神保护身边的程骋，一个躲闪不及，后背被抓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溅出的血液铺洒在芦苇丛间，又被河水冲散。

　　耳边传来程骋悲痛的哭喊，叶沉舟看见他试图拯救被围困住的何铭瑄，却因为还保持着灵魂的状态无法提供一点帮助。

　　他和程骋的真正身份尚未找到，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触碰到副本实体，而作为渔民的何铭瑄则会受制于副本中发生的一切。

　　狼群的数量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增加，密密麻麻的就像是阴雨天蜂拥而出的蚁群。从远处俯瞰整个空间，他们现在就算飘动得再快都无法救人，唯一能做的只有像之前找到渔船那样，去寻找符合身份的物品，让自己变为实体。

　　不，他们就算实体化也不可能靠道具打败永无止尽的狼群，一定还有不需要正面应对的方法。

　　冷静下来观察，不知从哪里现身的狼群全都来自同一方向，以扇形阵容围攻何铭瑄，逼得他只能像被牧的羊群似的沿水流的方向后退逃跑，同时腾出一只手抱紧婴儿。后方留出的空隙好像在刻意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引导他们向下游走去。

　　“继续往前跑，别停在这里了！”
　　叶沉舟大声喊道，又在顷刻间浮动到何铭瑄身边，领着他朝唯一的出路逃跑。

　　何铭瑄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瞟了一眼追上来的程骋后，忍着受伤的身体一心奔跑。

　　越向前周围的迷雾愈发厚重，但是狼群的嚎叫声也随之减弱，他们似乎把狼群都甩在了身后。

　　远处传来悠扬深沉的渔歌，如海妖歌唱般的乐曲下，几人屏息向前，而后视野一步步明晰，他们最终在迷雾中找到一团昏黄的灯光。

　　那是一盏挂在土房子墙头上的煤油灯。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传来了旁白似的讲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