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91、误入

　　事实上，为了避免被其他玩家发现，聚集在这里的玩家交流都很小声，然而在谢落眼里，这完全是另一种情况。

　　高密度的人群让他打心底感到恐慌。

　　看啊，他们说话时是不是都在打量他，是不是都在议论他存在的正确性，是不是在对他评头论足……

　　他们面目扭曲，在咧嘴嬉笑，在窃窃私语，仿佛下一刻就会围追堵截而来，将只有一条退路的他当场抓住，再仔仔细细由内向外地剖析他的身体，挖出他的内脏，品味鲜血的滋味，看他是否和普通玩家有所不同。

　　头皮一阵阵发麻，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进副本的时候，他会更加理智冷静，那个弱小只存在于桃花源里的自己怎么会跑出来……

　　到底哪里出错了？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被纠正了。

　　头痛欲裂之下，他追随叶沉舟进入洞穴的脚步终究停留在了路口。

　　那个家伙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找上了，那失去了依仗的他到底该怎么办？

　　眼睛中好像有一只黑色名为孤独的怪兽在蚕食自己的视线，让他迷茫恐慌，再也找不到正确的路线。当他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然离开了洞穴，回到布满废墟的地表。

　　外面天光大亮，太阳已然高高升起，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出来晒太阳散步的玩家。

　　谢落越过一堆又一堆被毁坏得连渣都不剩的店铺，找到一个还算完整的小店坐了下来。

　　这家店装修典雅而复古，精致的纯木窗棱上雕刻着细致精美的花纹。他所坐的椅子上甚至还散发出淡淡的木质清香，整个休息区域似乎是专门供人品茶休闲才装修好的。

　　只不过作为唯一一个完好的商铺，它在大街上实在是有点突兀，简直就像是刻意为他留下似的。

　　他独自坐在角落上享受难得的清静，同时时刻留意周围的情况。

　　他在等那个人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确实有人过来了，只是不是他期望的那一个。

　　“怎么还留在这里，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
　　相较于叶沉舟低沉的声线，更加轻盈的声音自门口传来，紧接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身正装的陶墨钰。

　　他并没有接话，面不改色地目视对方坐到自己对面。

　　他本来不是很在意自己被强行拉进副本的乌龙事件，可陶墨钰这么一问，倒显得自己知道些什么内情一样。

　　不过陶墨钰仍旧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一脸镇静地凭空变出一套全新的茶具，顺势摘下手套泡起了茶。

　　这家伙看起来不是来监察副本的，而是来借机旅游度假的。

　　并且是来邀请他一起去旅游的……

　　“副本里条件有限，只能勉强这样，希望你不要介意。”陶墨钰把倒好的茶水推到谢落面前，像是知道他的疑惑一般继续说道，“猎犬平时负责管辖桃花源区域内包括玩家在内的各种事务，这次的副本以桃花源为模板生成，所以我就成了这次副本的管理者。”

　　对于这样一个每次都凑巧出现的人，谢落实在是捉摸不透。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端起瓷白色的茶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后，借着喝水的动作偷瞄端坐在对面的人。

　　陶墨钰的长相不差，脸部轮廓和叶沉舟一样分明而硬朗。但是聪明的两人同样会利用面部表情和说话方式将自身散发出的攻击性降到最低，有时甚至会给人一种他们都很温柔的错觉。

　　只不过在他的面前时，叶沉舟不会刻意收敛锋芒，有时候还会像个刺猬似的和他互相扎来扎去，而陶墨钰则会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温柔无害，收起浑身上下的尖刺。

　　谢落不自觉将两人进行比较，然而在胡乱扫视陶墨钰的面容的过程中，他猛然注意到对方的右眼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常人的眼睛会随着视线的移动而来回转动，但是陶墨钰的右眼却始终固定在原地，更像是……

　　一只义眼。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谢落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的目光太过直率，肯定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对、对不……”他慌忙道歉。

　　“没事的，我的眼睛其实没什么问题，这是我的个人爱好而已。”陶墨钰轻笑了一声，换了一个稍微轻松一点的坐姿，视线却落在谢落握住茶杯的手指之上，“这茶杯或许根本不配被你拿着……”

　　“什么？”谢落直觉自己应当远离这人，但是为了套出更多线索，他还不能轻易离开。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开心。”陶墨钰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接下来你打算一直坐在这里吗？”

　　谢落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转而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喝那个最近很流行的饮料。”

　　“那个‘落英’？”陶墨钰的话中似有不屑，“可能玩家比较喜欢吧，难道你已经喝过了？”

　　“我觉得……挺好的。”

　　这一次陶墨钰等了很久才回话，再开口时，谢落总感觉话语中的笑意就快要憋不住了。

　　“抱歉，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不过作为NPC，偶尔尝尝玩家的食物也没有什么。”

　　“但是尝多的话就算是NPC也会没钱的。”谢落又喝了一口茶，装作不经意说道，“幸好我进了奖励副本，和玩家抢钱可比管理副本轻松多了。”

　　“从宏观上看，是这样没错。”陶墨钰伸出右手，似乎在看手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不过更多的信息……”

　　“我也不好透露给你。”他说完不给谢落继续追问的机会，伸手一挥让用过的茶具全部化成点点粒子收回到手表型的通讯器中，“工作上面突然有点事情，抱歉，我得先离开一下。忙完了我会回来找你的，记得等我。”

　　陶墨钰站起身，转而换上一身通体漆黑的斗篷，浑身散发的冷气让他乍看上去和那些巡查的猎犬一模一样。

　　“对了，白天还会出现很多彩蛋，既然来了就别错过。”

　　“如果迷路的话也没有关系，你只要呼唤我，我就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简单嘱托完，陶墨钰向谢落点头示意，转眼消失在原地，重新留下谢落一人。

　　透过大门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谢落放空大脑思考良久后，终于站起身决定主动去找那个被美□□惑的负心汉去。

　　而就在他离开的一刹那，一只仓鼠从门口倒塌的树枝之间钻了出来，正探着头往地下室入口爬去。

　　……

　　在意识到谢落不见的那一刻起，叶沉舟便离开安全的庇护所独自一人出去找人。

　　略带潮湿的洞穴地面上，有一道与其他脚印明显有着相反方向的脚印。它们保持着相同的间隔一路延伸到洞口，这至少说明谢落不像之前在黑市时的那样，凭空蒸发消失。

　　心里莫名涌上一中预感，他感觉谢落是因为这里人太多觉得过于烦闷才不打招呼独自离开的。

　　也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简单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后，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刚刚走出洞口来到外界，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自发朝一个店铺走去。

　　从白天瞬间到黑夜，视线黯了一瞬。

　　他最先听到的是远处带着一丝惊讶的声音。

　　“终于有倒霉蛋过来了，我都要睡过去了！”

　　句尾的几个字在房间内回荡，伴随逐步亮起的室内灯光，叶沉舟看清了说话的人。

　　居然是那个NPC程骋还有跟在他身后的何铭瑄！

　　四周是灰色的水泥墙壁，那两人明显在这里等待了许久。程骋看到他来了以后才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想要靠在何铭瑄身上却不料扑了个空，又倒回地面的衣服堆里去了。

　　何铭瑄走上前来主动打招呼：“想不到来的居然是你，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认识的话也省得再去争取什么无聊的信任了。”

　　他们的穿着和离开时一模一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说来，除了谢落以外，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副本里看到NPC。

　　当然了，有可能他碰到了但是没认出来。

　　叶沉舟望着两位熟人，心中的疑虑不断积聚。

　　“谢落居然没和你在一起？”何铭瑄冲他问道。

　　“没有。”叶沉舟谨慎地站在进门处，“但他也在这里，所以你们是怎么回事？”

　　之前和谢落一起过了几个副本，他居然都快忘记NPC是不可能和玩家一起行动的了。可先前谢落不仅和他一起击败了其他玩家，甚至还一起中了幻觉技能，简直就像是一个全新的玩家。

　　“说来惭愧，NPC应该在副本开启之前离开桃花源地区的。不过我们当时在新开的摊位上玩得忘记时间了，副本开启的时候我们回不去了，只能暂且留在这里。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也和我们差不多。”何铭瑄见叶沉舟警惕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你别担心，这种副本不是第一次出现。不过碍于规则，我现在没法跟你透露太多。”

　　原来如此，当时谢落和他分开，确实被某些玩家耽误了时间……

　　“那这里还有和你们一样的人吗？”他进而问道。

　　“可能会有吧，毕竟那个通知不太明显，还有喜欢捉弄玩家的人故意留下来。”

　　“喂，你刚才的意思是落落也留在这里了？”何铭瑄还想继续说什么，结果程骋竟然直接从后方冲到叶沉舟面前，激动得恨不得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人，“他人在哪里？你不会对他做了什么吧？”

　　叶沉舟不想去深究程骋和何铭瑄怎么就默认谢落应该一直跟着自己，不过自知理亏的他只能任由对方质问自己。
　　毕竟他确实把人弄丢了，而且还特别愚蠢地在找人的路上被强制传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里。

　　“好了好了，你冷静下。谢落可比你厉害多了，自己一个人可以搞定的。”何铭瑄有些无奈地把乱蹦的程骋揽到身后，对叶沉舟说道，“还是先和你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吧。简而言之，我们因为NPC的身份被困在这个彩蛋副本里了，只有等玩家进来彻底结束副本才可以离开。”

　　“彩蛋副本？”

　　“没错，就是穿插在世界副本里的小副本。正常情况下，应该会有糊涂的玩家闯入这里，被迫接受全新的副本。但是这里出了点小bug，我们现在既是玩家又是NPC，副本没考虑过同时出现这两种情况该怎么办，于是就处在一种将开未开的状态，只能等真正的玩家过来帮我们跳出bug。”

　　“还有bug？”叶沉舟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离谱的说法。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副本会有bug，更何况他现在正在亲历副本bug的现场。

　　何铭瑄笑出了声，像是在讽刺他又像是在嘲笑愚蠢的副本机制：“桃花源里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换个角度来看，你之前通关的副本也算是一种bug。”

　　叶沉舟这一次倒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就像他在谢落管理的那个学校副本一样，几乎没有人能通关的结果可以算是一种游戏的漏洞；阴阳副本中不需要玩家操作，能够一路划水通关也是；工厂中boss肆意运用权限，让玩家永远不可能用正常方式通关……

　　再到现在的彩蛋副本，简直就像是特地等他过来似的。

　　“彩蛋副本没什么难度，也没有奖励。不过过于自信的玩家依旧会被淘汰，你就自求多福吧。”

　　何铭瑄最后的话音落下，房间内的灯光倏地全部消失。

　　两盏挂在木门口的红灯笼瞬间亮起，照亮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