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85、新人

　　季之韵和方淑瑶在同叶沉舟告别后一路直奔驻地，然而原先楼栋密集的驻地区也已在争斗中变得残破不堪。

　　断壁残垣之间，他们找不到任何活人的踪迹，甚至连原先驻地的具体位置都难以辨认。

　　葬花收编的普通玩家八成凶多吉少，更何况是本就没什么战斗力的杜向谦和杜华梦？

　　季之韵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但是情况紧急根本不容许他感伤缅怀半刻，新的一轮攻击发起，不知道来自何处或是属于什么组织的人又一次发动袭击。

　　明明在平日里大家都在友好相处，看上去平易近人……

　　他甚至认出了一个曾经让自己帮忙提重物的人。现在这个人正在废墟中毫无压力地像是夹豆腐般掀起石块，找寻遗留的目标。
　　或许对方早就淘汰了无数玩家，这之中可能还包含了他们过去认识的人。

　　火光大盛硝烟弥漫，饶是方淑瑶也难以忍受这样的背刺行为，当即拖着季之韵先离开。

　　“他们只是被淘汰了，还没死呢！”她担心季之韵太重感情，忙着找人寻仇，赶紧敲了一下他的脑壳，“别忘了组织内部资源共享，只要我们还活着，有的是机会把钱赚回来。”

　　“好像是这个道理……小心！”季之韵话说到一半猛然发现有碎石飞过，马上挺身替方淑瑶拦下，牵起她的手一起离开危机四伏的驻地区。

　　他习惯于在副本里闯关，下意识觉得人消失不见就意味着死亡，却忘记这里是完全不同的奖励副本，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些还未被淘汰的人。如果连他们也死掉，那么齐紫兰辛苦经营起来的组织极有可能在一夕之间覆灭。

　　他们这样首屈一指的大组织都会倾灭，那些小组织的玩家呢？

　　季之韵简直不敢想象副本结束后会发生的事，只能一味地按照本能跑去低级住宅区。

　　“齐哥早就去追那个NPC了，还不知道人在哪里。”他回过头来担忧地看向方淑瑶，“我们该怎么办？”

　　方淑瑶此时神经高度紧绷，警惕楼栋间蜂窝般密集的房间。

　　区域交界处的大道上恰好跑过一名玩家，那人却在他们面前被一枪爆头倒在地上，转眼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化成点点粒子消失不见。

　　“我们不能盲目地找人，在道路上乱窜只可能成为别人眼中的靶心，而且你这头红发实在是太显眼了。”她反手拉过季之韵跨进楼栋里的小房间内，暂时避开外头伏击的玩家，“走，先找一个地方躲着。”

　　然而在他们踏入房间的那一刹那，原先还能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瞬间黯淡，窗户像是被涌上来的深黑色油漆一步步填满，最后室内彻彻底底沦为一间密室。

　　季之韵一紧张下意识想要向方淑瑶求助，但是就连眼前也一并陷入黑暗，连同意识一起不断下沉……

　　场景切换，他好像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中的那个破旧不堪的小基地。

　　瀚海元年前，现世中海平面无故上升，为了争夺仅剩的生存区域，各国掀起了一场空前绝后的战争。最后时刻正是作为将军的齐紫兰出面统领所有人类，一举终结了长达近百年之久的漂流生活，让每个人都能在唯一的陆地上生存，直到海平面下降，一个最原始的世界重新出现。

　　而后世界上不再有国家区别，人们在新大陆上组成了联盟，按照不同地形划分出全新的生活区域。

　　也正是在此时，齐紫兰正式宣布这一年成为地球新纪元的开端——瀚海元年。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初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竟然在演讲台上被人暗杀，从此以后，各区域的领头人瓜分了世界的管理权。

　　一般情况下，历史又会踏入一个新的轮回，新的夺权战争必将打响。可事实确实，世界进入一片诡异离奇的和平中。

　　每位当权者公私分明，哪怕阶层差距仍然存在，所有的人依旧能安居乐业，怡然自得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连抢劫偷窃甚至是微小至极的违规不道德行为都未发生过。

　　不过明面上维持规章制度的机构还是存在的，正如季之韵所属的自卫队。

　　自卫队可以小到以路边偶然出现的小矮房为根据地，平时处理一些走失或者简单的纠纷案，也可以成为规模浩大到拥有枪械和特殊训练体系的部队。

　　不过介于世界上鲜有恶性事件发生的缘故，这样的自卫队只和联盟成立以前的军队有一点相似而已，平日里对各个成员不会有太多要求，反而更像是因为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才保留发展下来的。

　　就好像光照射在物体之后总会留下阴影，即使世界上再和平，人们也会畏惧可能会存在的一点黑暗，至少潜意识里，他们尚未适应这个全新的世界。

　　南方沿海的偏远小城区外，便坐落着南部三区唯一一个算得上大规模的自卫队基地。

　　年仅十四岁、身负全家希望的季之韵拖着破旧的行李箱，背着沾满泥巴的背包，终于踏上了期盼已久的旅途。

　　“我们可是特地找大师给你取了这个文化人的名字，你要对得起我们的付出啊……”

　　下了旧式铁皮火车，脑海中父母殷切的身影还没有散去。

　　其实所谓的“韵”字，不过是希望他能够在音乐方面有所造诣罢了，因为思想传统的他们听说这样可以赚更多钱，更加有面子。虽然到最后，季之韵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一点艺术天分，却也凭借出色的体能获得加入自卫队的资格。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海岸边独有的鱼腥味伴随着簌簌的海风弥漫在整个城市之中。起早赶海的人群、朴素的建筑，还有一车车活蹦乱跳的海鱼，一起构成了他对这座小镇的最初印象。

　　不过时间紧急，初来乍到的他还没来得及体验这些风土人情，就被拉去基地报道了。

　　这年头的自卫队与其说是普通的派出所，不如说更像一个收容所。这里能够接纳季之韵这样贫苦地区过来讨生活、或是想要为社会作贡献的人，也可以接收很多流离失所的人们。当然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和季之韵一同前来报道的几位没有正形的公子哥。

　　这些人家庭富裕，但是本人却没有一点能力和志向，那么本来就只是名义上□□的自卫队便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毕竟任何机构的运营都是需要金钱的，他们只需要使出一点金钱的力量便能畅通无阻地加入，过着蛀虫般白吃白喝的生活，在几年后回归家族接手工作充当一个吉祥物，还能让外人觉得是在做实事，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好吃好住的他们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季之韵这样荒漠里来的糙汉子，倒是被激起了好奇心。

　　季之韵的不幸至此开始，在接下来的整整一年中，他除了每天自发训练帮助商贩居民外，还要忍受这些人找乐子般的骚扰。

　　故意把他的衣物藏起来这种都只能算作是小事，持续不断的言语抨击还有独属于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嘲笑才是最致命的。

　　季之韵再傻也知道这其中的地位差距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弥补的，他除了忍受别无选择。要是贸然反抗惹那些老爷们不高兴了，他轻则被上面的领导警告，重则被直接赶走，因为驻地平时的运行都仰仗这些人投资。

　　抱着助人为乐、建功立业目标的他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他有时也会奇怪，为什么有钱人明明可以在任何地方潇洒生活，想要博得好名声也可以去做其他事情，却偏偏要来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找罪受。他们整天无所事事不思进取，只能靠取笑他人为乐，去电影院当售票员还能没事看个电影。

　　这一切都不合逻辑，就像他偶尔也会怀疑自卫队存在的意义一样。毕竟现在连战争都不存在了，有的只是繁琐的小事而已。

　　只是他没什么闲心去思考这些高深的问题，他每天要做的就是训练、巡逻、忍受欺侮……

　　“其实赚不到钱也没有事，但是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这是父母对他寄予的厚望，他也在努力地执行。想开点，至少欺负他比欺负别人要好很多，他还。

　　然而这一切看似规律的生活终究在一年后被打断了，因为新的领导空降，并且破格带来了一个新人。

　　那是一个阴冷透着湿气的清晨，驻地的负责人忽然带着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阴郁却透着一股在泥沼中挣扎向上的狠劲，浑身残破却不乏独属于贵族的骄矜和傲气，一头显眼的红发看上去叛逆又不服输。

　　他并不属于这里。

　　这是季之韵对这个少年人的第一印象。

　　明明自己也没有多大，他却不自觉被对方吸引，心底隐隐有种预感在鼓动，告诉他命运轨迹即将改变。

　　新的负责人貌似姓李，他也不管大家是不是忙着吃饭，随意介绍道：“各位先别吃了，停下来听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新人，叫周……”

　　“叶沉舟。”新人看都没有看那些人一眼，十分不礼貌地直接打断了那人说话。

　　负责人挑眉看了一眼还没有他肩膀高的少年，同样无视了没听他介绍的几个老油条继续说道：“总之以后大家要好好相处，尤其是你们这些人。”

　　言下之意自然是让那些人不要再想着做小动作，现在基地的形势和以前不一样了。

　　随后也没等他再宣布结束，名叫“叶沉舟”的新人转身潇洒离开，看上去比那些家伙还要不遵守礼数。

　　这一段新人介绍环节只是一个小插曲，季之韵本人也不是那种会主动去找别人聊天的类型。之后的几天内，他依旧按部就班地自我训练，被人偶尔当成一个完全不顾及自己利益、只会一头劲锻炼的肌肉傻子嘲笑。

　　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没变，那些公子哥们不满足于欺负他一个人，那个新人也被纳入了试探范围。

　　转折发生在某天下午。

　　在基地一排排楼栋的最后方，有一片废弃的荒地。
　　荒地中心有一个布满裂痕的水泥操场，空地四周被长得足足有半人高的杂草包围，间或有几棵枯树点缀在边缘，能让人依稀想象出它曾经繁荣的样子。

　　那天的天气很好，刚开春的暖阳铺洒在杂草堆之上，把地面晒得暖烘烘的，一看就很适合休息。

　　这是季之韵发现的放松场地，它常年无人问津，倒是和平时默默无闻的自己有点相似。他喜欢在一个个无事的午后，或是心情烦闷思念家乡的时候来这里散心放松。

　　迈过几个深埋在泥土里已经发霉变黄的塑料瓶，他就像往常那样抱着一本书，在树荫下独自一人死磕最不擅长的文字类理论知识。

　　虽然自卫队内的考核标准低到几乎没有，毕竟按照现世的和平程度，他就算有一身武艺一众枪械格斗理论都没有丝毫用武之地，很多东西都是可以舍弃的，但他还是想要努力充实自己，尽可能学习更多东西，改善家中生活条件。

　　太阳日渐西行，清脆而富有规律的蛙鸣之间，有人踩断枯枝走近的声音格外明显，被打断思路的他抬头看向来人。

　　亮眼的红发在万里晴空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略显出成年人体廓的身体看上去结实有力，每迈出一步都彰显出不羁的生命力。

　　正是那个特立独行的新人。

　　对方看到这里已经有一个人了，完全没有惊讶的样子，只是抬了抬眉表现出一副原来是你在这里的样子后，自顾自地走到另一头空地仰面躺下，一会便没了动静，大概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