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83、合作

　　“闭嘴！闭嘴……”

　　双手被束缚住，叶沉舟只能无力地靠坐在椅背之上，身上沾满污垢却无动于衷。那如同恶魔般的低语缠绕在身侧，不停告诉他当初的决定多么错误。

　　场景重现带来的痛苦时刻刺激他的感官，他好像深深陷入过去的时光漩涡之中，反复不断地直面他人因自己而逝去的画面，永生不得超脱。

　　他好像失去了呼吸能力，逐渐迷失在深海中，窒息丧失意识，就快要接受事实，麻木地陷入这场轮回……

　　直到他看到一束光自头顶打来，照亮前方的道路。

　　大脑突然一激灵，眼前被黑暗侵蚀大半的视野陡然清晰，叶沉舟瞪大双眼茫然地看向面前的电视机。

　　其中的画面还在重复，却出现一丝裂纹，就好像是幻境即将破碎的前兆。

　　他坐直身体，恍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在现世。

　　那个幻境还有黑影……

　　对，他要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明明早就放下了，但是重新经历相同场景时，他仍旧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可失去的该如何挽回，那些人怎么可能希望他就此消沉下去，他更应该专注于眼前的危机，而不是过去的错误……

　　叶沉舟无比自嘲地想到，下一次眨眼过后，他果然离开幻境，只不过脖子那里却传来了肉.体上实实在在的疼痛。

　　上身一重，谢落直直倒在他的身上，他只看见谢落一头炸开的头发，而后自己的下巴就被硬生生地撞了一下，带动脖子上的新伤旧伤，疼得他直吸气。

　　而那把划破脖子用来刺激他的匕首正好落在了他的耳边，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是谢落趁自己从幻觉中醒来的间隙跑来唤醒他的。

　　否则他或许会彻底迷失在幻境中，受困于过去的牢笼无法逃脱。

　　他忍痛起身想要捡过匕首，却不料匕首失去主人的控制，早已自动消失。他只好先把进入幻象的谢落悄无声息地转到身侧，然后从地面缓缓站起，直面那个始终站在面前并且已经初具人形呈现出人类形状的影子。

　　这至少说明他们的战术是起作用的，这个玩家终于要显露出真面目了。

　　“有本事你就继续使用技能啊。”叶沉舟的语气充满了挑衅和自信，额头上却落下一滴冷汗，“只要你还有力气释放技能……”

　　黑影没有表情，边缘的影子却在轻微颤动，当时守株待兔的悠闲演变为慌张，强装出的嚣张不复存在。然而连续多次的幻境同样让他精疲力竭，精神受到极大冲击后，他现在几乎难以深度思考，只能强行拖延时间，等待黑影消耗完能量恢复成普通玩家。

　　只要他们比黑影坚持得更久……

　　黑影自然意识到这一点，想要幻化回影子的状态，却被反噬的冲击震倒在地，无论怎样驱动黑暗的一面都无济于事。最终黑影如褪色般消失，只剩下一具人类的躯壳。

　　叶沉舟瞥了一眼似乎清醒过来的谢落，二话不说转头举枪射击。

　　先是第一枪“fa”，而后到第三声“mi”，音调降低，子弹的威力增大，只一发便贯穿了敌人的头颅。

　　人类脆弱的头骨在子弹前毫无还手之力，如同一颗炸开的西瓜爆发出内里浓稠的液体，染红整片天际。

　　叶沉舟一把抹去溅在镜片上的血液，目送那只没有头的尸体倒在血泊间，随后渐渐透明化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他的账户里凭空多出数千积分。

　　击杀几栋楼的玩家得到的积分不过与NPC随手赠送的金钱数量相当，然而身为玩家的他们却不得不为了这些生存必须的东西长时间斗争，所有拼命的一切只是一场供人嬉笑的闹剧罢了，简直可笑至极。

　　然而容不得叶沉舟再去感叹，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他立即前扑躲过从高处射来的子弹。

　　那个狙击手还没有离开。

　　没时间给他找出对方的具体位置，他当即掉头再次捞过一旁的谢落，借助残骸的掩盖直奔另一栋尚且完好的大楼。

　　……

　　低级住宅区内的房间都大同小异，不过这次叶沉舟特地选择了顶层的位置，并且背对狙击手开枪的方向。

　　这里地势高方便看清整体局势，也没有强到诡异的敌人，他们终于能够喘息片刻。

　　他将谢落安置在硬板床上，用斗篷充当简易的毯子把人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保暖，自己则靠坐在谢落身边，慢慢平复呼吸，顺便整理被搅得一团乱麻的脑子。

　　在他过度消耗的视野中，上下一般灰的建筑看起来几乎快融为一体，又让他一阵一阵地发晕，好像喝醉了酒似的让他有些找不着东南西北。
　　干脆将护目镜收起，他闭上双眼剔除那群扰乱思路的东西。

　　他们一开始还在黑市里，却突然收到了副本开启的消息，随后玩家们很快接受了这一规则，并且为了积分开始相互厮杀。现在他在住宅区成功找到谢落，季之韵和方淑瑶两人应该也回到驻地找寻其他成员了，要是顺利的话，应该已经同他们碰上头了。

　　至于副本，最可疑的大概是它以桃花源，也就是玩家生活居住的区域为基础生成的，说是奖励副本，却偏偏让玩家无休止地争斗。

　　要是能活到最后，有幸杀了那么一两个玩家的话，那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奖励，但是对于大部分无法幸存的人来说，这又算什么呢？

　　就像那群刚上来就遭遇黑影的人，他们本身并不富裕，副本还没真正开始就被淘汰，之后该如何存活？

　　他不敢继续往下细想，日后必然会出现一大群为了食物去黑市出卖自己、或者在树下啃树皮吃野草的人。玩家之间的关系不会缓和只会更加紧张，桃花源内部的贫富差异越来越大。

　　游戏开始前繁华盛大的景象仿佛南柯一梦，梦醒后一切都将天翻地覆。

　　而能获得大量积分的玩家，无非是一些大型的联合组织，以及部分找到藏身之所的人，其他人不过是为他人提供分数的炮灰罢了。

　　他们不会主动招惹他人，大概率也不会冒险冲出去救人，最保险安全的方式便是一直躲在这里，静静等待副本时间结束然后离开。

　　想到这里，叶沉舟忽然感到肩头一重，那团乱糟糟还沾着不少砂石的头发凑到了自己脸侧。不过这一次他总算有时间好好观察身边熟睡的人。

　　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轻柔而冷淡，投射在细长睫毛上洒下一片弧形阴影。睫毛随着呼吸来回颤动，连带细碎的光芒隐隐跳动，半遮半掩住右眼下的淡红色印记，倒是让谢落看上去乖巧不少。

　　所以谢落究竟陷入了什么样的幻境，当时才会出现那样的眼神？

　　叶沉舟突然对这个小家伙感到好奇。
　　他在幻境中看到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还有无数困住他的心魔，那么对于这个NPC来说，又有什么是值得牵绊的？

　　思维莫名发散起来，不知不觉间，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那略微鼓起的脸颊，却对上一双明亮的黑瞳。

　　“嗯？！”他赶紧把手收了回去，又朝边上坐了坐，假装自己是在调整姿势。

　　他以为这家伙主动靠过来是睡着了，怎么还跟他玩一手装睡呢？

　　谢落的眼睛随着叶沉舟的移动朝边上偏了少许，随后他忽然从鼻子里哼笑出声，颇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机敏。

　　“你应该好好感谢我的。”
　　谢落没由来地说道，叶沉舟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刚才在对付黑影的过程中，是他率先没有抵住幻境的消耗，差点栽在里面。要不是谢落用匕首划伤了他的身体强行唤醒他，还一并进入幻境和他消耗黑影的精力，他们可能早就被淘汰了，哪还有功夫在这里休息。

　　所以他确实该所有表示，比如说做点什么好吃的，而不是趁别人休息的时候意图动手动脚。

　　“好吧好吧，等结束之后再说，我记住了。”叶沉舟干脆两腿一伸，仰躺在硬板床上了。

　　“下一次啊，可能没有了……”

　　“什么？”

　　“没什么。”出乎意料的，谢落竟然把他往床板边缘推了推，然后和他并排躺在靠墙的那一侧。

　　不知为什么，叶沉舟莫名感到不习惯，有些僵硬地任凭对方折腾自己，又听谢落继续说道。

　　“那个人的技能叫‘镜花水月’。本来只能借助镜子移动制造幻觉，不过在短时间内升级后，效果得到增强。他可以在任何会反光的地方进行短距离移动，同时让附近的玩家产生幻觉。”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徐徐响起，“我没有权限，但淘汰他以后我能看到技能说明了。这么霸道的能力我以前也没见过……”

　　“算了。”谢落翻了个身，将新换的斗篷分了一半给他，“等副本结束以后再说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刚才抵御幻境消耗的精力实在是太大，要是再遇到突发情况会很难办……”

　　“好。”叶沉舟小声补充。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各怀心事的两人好像真的睡着了，耳畔只有淡淡的呼吸声萦绕。他们贴在一起休憩的身影仿佛被窗外皎洁的月光尽数窥视，令人产生同床共枕的错觉，心跳逐渐开始加速。

　　叶沉舟其实根本没有睡着，他趁谢落闭眼休憩的间隙又开始尽情地打量起对方。
　　从早就看了无数次也没有看腻的脸，到蜷缩在胸前的手臂，再到交叠在一起的双腿，最后是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碍事地挡在腹部的新斗篷。

　　难不成NPC都可以变出衣服来？那他之前为什么还要忙手忙脚地上赶着给人改衣服？他们俩真的有亲近到这个地步吗？

　　“之前你去救人的时候，我被以前碰到的玩家围住了。”

　　“以前的玩家？”
　　有了先前的教训，叶沉舟没感到多惊慌，反倒是讶异于谢落主动提及的事情。谁知谢落翻身转向墙角，把自己裹成一团侧睡，只给他留下一个藏身于阴影的后背。

　　“是叫孙文石，我猜你有印象。”谢落用闷沉的声音说道，“他以为我害了他，特地支开我们单独找上我。”

　　“是孙文石？他不是还处在呆滞状态吗？”叶沉舟无意间喊出声，又立刻意识到这样容易引起敌人注意，赶紧放低音量问道，“你没有事吧，我是说……”

　　明明说话用的气声，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担忧。谢落不免有些庆幸，自己早一点背过身去了。

　　叶沉舟顿了一下重新组织语言：“谷阳平告诉我孙文石他们出副本之后精神一直不太正常，他应该不会骗我。方淑瑶被人劫走以后，紧接着有人找上你，他们背后很可能有同一股势力在作祟，想要借孙文石这把刀杀人。既然他们能治好孙文石，手段一定不简单。你和方淑瑶的事，我都有责任……”

　　“确实有人帮了他们，而且是那个人告诉孙文石是我害的他。”谢落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不过猎犬赶过来把他们都解决了，你不用担心他们以后再来报复。”

　　“猎犬还会出现在黑市？”叶沉舟感觉这件事中充满了古怪。

　　假设孙文石绑架方淑瑶支走他，同时单独找谢落报仇的行为都是因为幕后推手救了孙文石并且引导他寻仇，那么这个神秘人又能得到什么？

　　千辛万苦救的人被“意料之外”的猎犬带走，想要杀死的人反而还好好活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计划失败了？难不成只是来吓吓人的？

　　“正好碰上的，是跟我一样来逛街的NPC……”
　　谢落同样想不通救孙文石的人到底是谁，那个人能够唤醒被副本迷惑的玩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陶墨钰又不会伤害他，倒真像是凑巧遇到的。

　　“这是顺便出手帮了一下同僚？”
　　心中的谜团愈发膨胀，叶沉舟还想追问，但是听到的只有一阵均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