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76、红绳

　　谢落莫名其妙地被叶沉舟带跑，又稀里糊涂跟着对方停了下来。
　　他实在是摸不透他的想法，一会儿花大价钱买一条毫无用处的绳子，一会儿又拉着他东奔西跑的。

　　“你看这个好看吗？”
　　四下无人的隐蔽角落里，叶沉舟喘着气把绳子展示给他看，已然把那玩意当成了宝贝。

　　谢落抿着嘴显然不认同这一说法。

　　不过叶沉舟完全沉浸在兴奋的状态中，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转而像个没事人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棕红的桃木珠。

　　这是叶沉舟在阴阳相隔的副本获得的道具，功能同样没有明确写出来。

　　谢落经历过那个副本，自然知道叶沉舟拿到了这么一个花瓶道具，只是不明白这时候掏出来又是要做什么。然而下一秒，他看着叶沉舟精准地将桃木珠顺着上面自带的孔洞穿进红绳之中，而且尺寸意外的合适。

　　“来，转个身。”

　　鬼使神差的，谢落听话地转了过去。

　　下一秒，他感到自己长时间不打理的头发被一双手轻轻拢起，多余的发丝蹭在脖子上有些发痒，微微牵扯头皮。本就粗糙的手自皮肤表面滑过，犹如蚂蚁啃食般激得他浑身发麻，随着动作愈演愈烈，时刻彰显着存在感，好像自己不过是一只被头狼掐住脖子的柔弱兔子，只要稍一反抗便会一命呜呼。

　　“别动啊。”叶沉舟一把捞过他试图动弹的身体，继续手上的动作。

　　细致而又轻柔，犹如对待一件一触即碎的工艺品。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大脑一片混乱的谢落终于听见决定命运般的“好了”。

　　脖子后面骤然变得空荡荡的，后脑勺重重地似乎被挂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把碍事的东西拿走。

　　“哎哎哎，好不容易扎起来的，别弄散了。”叶沉舟把他转了回来，面对面凑近了他的脸，来回反复地端详了半天。

　　红色的绳子在尾部缠绕数圈，将后脑勺略长的头发低低地束起，桃木珠挂在绳子的最下方，堪堪抵住颈椎骨，正随着头部的摆动左右摇晃，倒是衬得皮肤更加白皙，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欣赏够了以后，叶沉舟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直起腰来：“不错，还是这样好看。”

　　谢落愣了愣，还没琢磨明白叶沉舟为什么要这么说，季之韵三人恰好迎面走来。

　　“你们有找到好东西吗？”齐紫兰带头走向叶沉舟，“南面基本没有卖道具的，都是卖人的。”

　　所谓的“卖人”指的是和他们刚来时看到的景象差不多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直接贩卖玩家，或者进行一些放不上台面的交易。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叶沉舟放任他们好奇地打量谢落的新发型，面不改色地说道，“既然碰面了就一起往前再看看吧。”

　　大家自然没有意见，开始一并闲逛起来。

　　黑市深处更是“热闹非凡”，一众欠债不还的玩家或是受到暴力惩处或是仓皇逃窜，还有人肆无忌惮地贴在一起，发泄最原始的欲.望，毫不畏惧他人目光。相比之下，他们几人简直就是一块净土。

　　这里是桃花源唯一一个缺少规则限制的区域，所有可能的事情都会在此发生，平日里压抑许久的情绪尽数宣泄于此，一切都靠拳头说话。

　　越过又一个被五花大绑横在路中央的人，一个穿着完全不同于此处的人从远处缓缓走来。

　　一席与黑市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长裙如同盛开的白色莲花摇曳而来，裙摆拖在地面却不沾染分毫灰尘，随着摆动发出淡淡彩光。一枚浅蓝色的蝴蝶型发夹别在微卷的长发之上，优雅得好似真能吸引来蝴蝶，仿佛不该于这血流成河勾心斗角的地域出现。

　　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的身上，尤其是那些躲在阴暗角落中久未见到如此气质美女的人。

　　然而她无视了那群豺狼虎豹般的眼神，自面色不善的叶沉舟身边走过，径直来到谢落身前。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她弯腰朝谢落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你不会怕我吧？”

　　谢落看着对方总觉得很眼熟，一时间没想起来她到底是谁，只能尴尬地摇摇头。

　　那人微微叹了口气：“我是尤艾欣啊，上次才和你一起吃过饭的呢。”

　　谢落这才回忆起来，先前NPC一起聚餐的时候，她曾经出面替他解过围，最后还主动结账和自己聊了一会。

　　这是因为尤艾欣心善吗？她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你身边这个人看上去好凶啊，你平时不工作的时候都跟他在一起吗？”

　　叶沉舟见对方没有明显找茬动手的意图而且似乎和谢落很熟，决定暂时忍住观察情况。
　　这位名叫“尤艾欣”的人，显然不可能是普通玩家，而是一个NPC，甚至是更加高级、和何铭瑄差不多级别的NPC，否则她怎么可能会如此招摇地走在黑市里。

　　谢落求助地看了一眼叶沉舟，不料尤艾欣忽然跑到了他的身后，吓得他当即转过身警惕地看向对方。

　　“你今天换了个发型？还挺好看的，尤其是这条发绳……”

　　“发绳怎么了？”叶沉舟挡在谢落面前，直觉告诉他，尤艾欣或许会知道点什么。

　　“啊？什么怎么了？”尤艾欣开始装傻，伸出食指十分刻意地卷起一缕头发。

　　“你……”

　　“哎呀，时间不早了呢。”她僵硬地打住话题，五指并拢放在眉心之上眺望远方的天空，“我先走了啊，记得注意下时间。”

　　说完尤艾欣一转身带动裙摆飞扬，明明嘴上说着时间不早，却不急不慢地沿着残破的道路缓缓迈步。

　　众人眼看这位神秘女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没敢轻举妄动，直到季之韵忽然惊呼。

　　“什么时候换发型的？我完全没注意啊。”

　　方淑瑶偷偷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这才让季之韵看清其余几人的表情。和神经大条的他不同，他们一脸严肃，明显在怀疑那个女人的身份。

　　“她、她不是落落朋友吗？”他真心感到奇怪，“我看她人挺好啊，还提醒我们来着……”

　　齐紫兰无奈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么为了验证下你的直觉是否准确，我跟上去看一眼好了，你们不用过来。”

　　留下这句话后，齐紫兰立刻沿着尤艾欣走过的路跑去，只给剩下的四人一个毅然离去的背影。

　　“那她不是好人的话，齐哥会不会有事？”季之韵这才喘上气，紧张地问道。

　　“她肯定有数，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情。我们是劝不动她的，还是乖乖听话吧。”方淑瑶叹了口气，“还有你，倒是长个心眼啊。”

　　“……哦。”

　　叶沉舟同样摸不准尤艾欣的目的何在，立场是什么，又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如果他不及时追踪的话，想必会错过很多线索，但是既然齐紫兰都发话了，他也应该相信自己的同伴。

　　“你不走吗？”

　　他回过神来，发现其他人已经走到了前面，只剩下他和谢落落在后方。

　　“你们中间也有人意识到这个世界有问题？”他开口问道。

　　他总觉得尤艾欣不是凑巧路过打招呼的，对方摆明了是在故意接近他们，只是他们目前无法看懂暗示。既然如此，倘若他想要明白其中的含义，最好的方式自然是直接询问身边的NPC。

　　然而谢落并没有回答他，一味向前埋头走去，带动脑袋后面的新发绳来回摆动。

　　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发现自己完全忘记了一点：谢落并不是何铭瑄，从前对这个世界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更不用说去关心其他NPC都在做什么了。

　　他们不过是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才凑到一起的，可归根结底，都是他在向谢落单方面索取关于NPC的一点蛛丝马迹。哪怕他们现在亲密得就像认识了数十年的挚友一般，谢落也没必要冒险告诉他答案。因为从始至终，他们一个终究是玩家，一个是NPC，一如阴阳双生的两面，看似融洽实则相互对立。

　　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持理智，别再像从前那样冲动了，可是这一次……

　　他的本心告诉他不要想那么多了。

　　“嗯，我是说……”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刚才那个人有危险吗？”

　　他说完便看见谢落奇怪地抬头瞥了他一眼。
　　“你好像对她很感兴趣？”

　　“有、有吗？”叶沉舟卡壳半晌，没料到谢落居然会给出这么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

　　换作他们最开始相遇的时候，谢落只可能乖乖回答是或否，怎么可能会这样反问他，而且问的还是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

　　他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身边这个离他最近的人。

　　然而他们根本无暇再去细谈，前方的动静大到他们难以忽略。

　　“喂，你们把她放开！”
　　季之韵的怒吼声将远处墙面上残破的墙皮震落在地，堆积成山的灰白建筑垃圾之间，方淑瑶竟是被两个身材无比健硕的男人死死扣住了手臂和腰部。目前无法使用能力的她在绝对的力量前犹如蚍蜉撼大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周围路过的人纷纷朝这里看过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此驻足，只是当一个路过围观的看客，甚至还想插一把手分一杯羹。

　　因为在黑市里，这种事情简直不要太常见。

　　你主动进没有规则限制的区域，不就是把自己的性命随手放置在空地上任人采撷吗？

　　他们都是这个想法，无一例外。

　　叶沉舟简直两眼一黑，却没有立刻冲上前盲目救人。
　　他们不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之前那些“本地人”只要看到他们装备齐全，根本不敢主动招惹他们，怎么偏偏这次就遇上了不长眼的刺手人物。

　　他迅速撤下护目镜仔细观察对方，那些人各个身强体壮肌肉发达，虽然衣不蔽体，但是露出的肌肉恰恰说明他们没有丝毫购买昂贵着装的意思，单凭一身蛮力足以称霸黑市。

　　也许用普通的冷兵器无法制裁他们，可他这里还有一个一般玩家绝对意想不到的外援……

　　只是叶沉舟同样没想到，季之韵居然不顾一切地冲上前，赤手空拳地和那伙人拼命去了，完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而对方压根没打算纠缠，反手把人扛起溜之大吉。

　　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即将触碰到方淑瑶的那一刻，季之韵被另一个同伙的人撞倒在地。他果断用手撑住地面试图站起，却被令一条腿狠狠踢中侧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在空中旋转数圈，重重砸在地面后滚出几米远。要不是叶沉舟赶来扶住他，他可能撞到路边的尖石之上被捅了个对穿。

　　此时此刻他没空再去说半句感谢的话语，他的视野里只留下方淑瑶最后回头朝他投来的求救眼神，还有宁死不从的无力挣扎。血气上涌，他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顾不上满脸的污垢站起身蹒跚地往人群消失的地方追去。

　　季之韵依稀听见叶沉舟在身边说了什么，可是心中极度烦躁一片混乱，属于理智的弦几近崩断。

　　他能接受自己的软弱无能，比不上他人一半聪明，每次只能听别人的指挥行动，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心爱之人在他眼前被人抢走的事实。

　　自责、悲伤、愤怒、焦急……

　　无数情绪不断撕扯他的身体，也在给予他行动的动力。

　　不知跑到多远的地方，他听见角落的巷子里传来一众人调笑的声音。
　　它们尖锐而又刺耳，无不昭示着其中即将发生的事。

　　“这小子这么不依不饶的，不会也想加入吧？”
　　那个踹过季之韵的人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望风的小弟，他们死死堵在巷口，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司空见惯。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他们完全不惧怕这孤身一人，纷纷狰狞地大笑。

　　“他们害得我们老大不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那些小弟高声附和，手上已然掏出沾满乌黑血迹的木棍或者利器，在空中挥舞着发出阵阵破空声，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彻底发泄出好久没有释放的暴力因子。

　　季之韵不管何时同他们结怨，心中早已下定决心。

　　面对这些手持武器的人，他可能会因此受伤，残疾残废，乃至是粉身碎骨，所有的后果他都可以承受，哪怕是牺牲他自己。

　　他是童话里的骑士，他有一位想要拯救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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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终于把你们都打散了……”

　　谢落本想跟过去救人，即使他和叶沉舟的队友们并不熟悉。然而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他前行的道路死死堵住。

　　视野中只有叶沉舟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将他丢下了。

　　“这下可以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了。”

　　面前的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抱着手臂缓缓靠近无依无靠的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