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15、回家

　　叶沉舟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表情回应那些人的，等他反应过来时，廖皓思已然带着一群人来到他的身前，同他打招呼。

　　“我就知道你们说这个时候回来，就绝不会食言！”廖皓思还是和从前一样，看上去神采奕奕。

　　他重重地拍了拍叶沉舟的肩膀，差点直接把被吓成一块纸片的人拍倒。
　　“为了庆祝你们回来，哥哥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给你们准备了国宴级别的欢迎菜，你们今天必须给我赏个脸啊！”

　　“我……”
　　叶沉舟完全陷入呆滞，那些他花在摆脱心魔上花费的精力在此刻都显得像是个笑话。

　　他们思念的同伴根本就没有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

　　“哟呵，季之韵还真的还多带了个人回来？”廖皓思转头便注意到站在季之韵身边有些不明所以的方淑瑶，愤愤地指了指季之韵，“我们一开始还打赌你是在诓我们，你小子回去必须给我老实交代啊！”

　　“交，交代什……”季之韵自然不可能比叶沉舟冷静多少，硬是愣在原地，只会学着复读。

　　他早就习惯了季之韵这副反应慢半拍的模样，又凑向在叶沉舟身后隐藏自己身形的谢落，伸手在空中来回比划：“落落怎么基本没长？以前刚来的时候还只能到叶哥胸口这里，后来不是都长到肩膀这里来了？”

　　“哪有的事，你记错了吧，他已经很高了。”叶沉舟这下倒是回过神来了，立刻偏过头显得自己没有那么高，说话都紧张地结巴起来，“你说是，是吧？”

　　“我到年纪已经不会再长了。”
　　谢落瞥了叶沉舟一眼，意思就是他知道自己比一般水平矮也已经长大，不用再哄小孩似的骗他了。

　　廖皓思打量了一下谢落，又看了看叶沉舟，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口。

　　“怎么了吗？”叶沉舟同样端详着他，却始终没有找到一点可疑的地方。

　　应该是本人没错……

　　“我想起来了，你瞧我这记性。”稍微洗清了嫌疑的人突然直起身子，如梦初醒般喊道，“这哪里是适合叙旧的地方啊，我先坐车上，等你们把自己收拾好之后，再一起回去啊！”

　　一句话说完，廖皓思一蹦一跳地带着其他人齐齐消失在视野中，只留下在原地呆滞的几人。

　　直到这时，叶沉舟才得空观察四周的环境。

　　这里确实不是适合叙旧的地方。

　　因为这里是墓地，而且正是他为自己母亲设立衣冠冢的地方。

　　此时此刻，冬日正午的暖阳正盛，却还透露出深冬的一丝凉意，与桃花源四季如春的舒适完全不同。在他们的脚边，一排排贴有黑白头像的墓碑静静立在被雪块覆盖的草地之间，下方躺着无数安眠的人们。

　　他们的通讯器全部消失不见，本该拥有的能力彻底失去，身体状态也如离开副本回到桃花源一般恢复往常整洁的状态，一切都和普通不存在超能力的世界一模一样。

　　他们真的回到了现实世界，这不是假象。

　　可是死去的人又怎么会复活，难道说他们的回归导致世界线发生了变化？

　　“这，这里有我们的头像啊……”
　　季之韵本来只是好奇地蹲下身查看墓碑上的照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看到了出乎意料的景象，硬是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叶沉舟当即跟着看过去，还没平复多久的心再一次悬起。

　　这一排墓碑上全部都是他们的照片，不止有他本人和季之韵的，甚至还有刚刚才和他们打过招呼的廖皓思，以及他们印象中本该死去的同伴。

　　人还活着，世界环境却还没有彻底完善，就像是因为延迟产生了灵异事件一般。

　　“人民英雄叶沉舟，在扫除罪犯窝点时因意外不幸牺牲，年仅25岁。他是社会的榜样，敲醒了沉寂已久的警钟，唤醒了沉溺于和平生活的人们，维护了世界的稳定，他一生……”

　　“停！你别说了。”叶沉舟当即按住谢落的手，没敢让他继续读下去，表面上开玩笑似的说笑道，“就是个讣告兼墓志铭而已，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这也太肉麻了。”

　　可是谢落并没有看墓碑，也没有看向他，而是低头望着地面逐渐融化的雪堆，平静如常地回道：“我都背下来了，在你去世以后，所有的新闻都是这样写的。”

　　叶沉舟心脏一紧，眼睛不自觉地红起来，他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天真了。他和谢落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年，而谢落一人独处的时光数倍于它，产生的影响是无法估计的，哪怕谢落表现得十分隐晦。

　　“下雪了。”谢落蓦地说道，“我还没有在现实看过雪呢。”

　　“好看吗？”

　　“嗯。”谢落抬眼看向他，那片淡粉色的印记还留在眼下，宛若雪地里孤独飘落的花瓣，成为最具代表性的标志。

　　“那回去以后我带你好好看看？我也没有看过呢。”
　　叶沉舟伸手拂去落在谢落头顶的一片雪花，用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目视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慢慢红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冻的，还是怎么回事。

　　谢落猛地抓住那只手腕，只一眨眼便紧贴在他的面前，目光灼灼中透露着笃定。
　　“你必须一直带着我，从此往后都是。”

　　“是啊，我要和你一起看遍这个世界，看漫山遍野的花开，看永无止境的大海，看渺无人烟的沙漠，看遍所有现实真实存在的景象。”
　　叶沉舟一本正经地回道，同时用双手捧起谢落的脸，猛地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口又分开，手却没有放开。

　　极近的距离之下，谢落可以看清两人吐露呼吸间交缠在一起的热气，注意到叶沉舟在光下显得微红的眼瞳。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这个时候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表白成功之后该怎么做？

　　他是该像从前见到的那些大人和学生一样，直接快进到最后一步，还是先做正事，一步步慢慢来？但是他们在桃花源那么久，应该已经慢慢来了很久了吧？

　　他亲身经历过无数实战现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学会了……

　　“这次我不骗你。”
　　叶沉舟并没有注意到谢落内心千转百回的奇怪想法，转而紧紧握住他的手，在每一个战友面前，在自己母亲的见证下，郑重许下诺言。

　　谢落笑了笑，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反手回握过去：“骗我你是小狗，要被我揍的那种。”

　　“好。”
　　叶沉舟说完后蹲下身，刚想要仔仔细细地看看谢落的墓碑上会写什么话语时，眼前竟然莫名其妙地恍了一瞬。

　　再看过去时，墓碑上的照片消失，深深篆刻的字体被抹平，曾经的死亡名单不复存在。

　　“你们两个悄悄话说够了没有？”季之韵适时从他们身后出现，打趣地说道，“我和瑶瑶在这里等你们好久了，我看你早就悼念过你的母亲了啊？”

　　“什么？”
　　心中的疑虑愈发浓重，叶沉舟下意识问道。

　　他可是在听到季之韵最开始的喊声后才注意到墓碑的异样的，怎么现在反而变成他们两个在等自己和谢落了？

　　“你的母亲肯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不用这么伤感啦。”方淑瑶也在后方补充，“一切都过去了，大家都往前看吧。”

　　叶沉舟的犹豫被她理解为对自己母亲的不舍，然而他心底无比清楚，这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

　　只是当他再次瞥到周围景象时，他才惊恐地发觉，他们竟在不知不觉间从墓园正中心成排的墓碑来到了角落，而这里正是她母亲安葬的地方。

　　在他的记忆里，墓碑上的照片并不是正脸拍摄的，更像是从某个角度偷拍而来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的母亲就像是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一般，不仅换上了优雅高贵的服装，而且露出了挂着浅浅微笑的正脸，带着祝福慈祥地看向站在面前的亲生孩子。

　　而那张偷拍的照片并不是消失了，墓碑边上被火烧焦的残骸解释了前因后果。

　　现实中的叶沉舟回到墓地，通过某些新的技术为自己的母亲准备了一张全新却并不是真正拍摄出来的照片，同时烧毁了从前那张敷衍又充满痛苦回忆的老照片。

　　这一切都是刚才桃花源回来的叶沉舟没有实际做过的，只不过现实替他圆回来罢了。

　　不知怎么的，叶沉舟感觉自己的眼睛一酸。

　　主神已死，他的确是从异世界回来了，可是现实里的最终凶手周氏仍旧逍遥法外，他们并没有像自己目前期望的那样真正实现愿望，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世界线在修正，出现一点异样很正常，别担心了。”
　　谢落在一旁安慰，顺手捡起一片掉落在雪地里的枯叶，将它放在墓碑之上，权当用来纪念的花朵。

　　叶沉舟轻声一笑，带着谢落一起向墓碑深鞠一躬。

　　就当是他们一起见过家长好了。

　　“走吧，季之韵他们都走了，别让其他人等太久。”

　　“嗯，那关于其他人复活的事情……”

　　“回去再说吧，近几年的新闻都要重新研究一下。”

　　“好。”

　　两人并排在雪地上踩出一大一小的脚印，伴随着清脆的踩雪声，向着想要的未来前行。

　　温柔的风吹过这片安宁的墓地，吹平了时间荒漠里的起起落落和浮浮沉沉，又带着过往坎坷的事迹和不为人知的秘辛，一同飘向远方，再也不为人知……

　　出乎意料的是，往昔战友的复活还只是第一个惊喜，当四人离开墓园时，眼前豪华的欢迎排场更是让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几个土老帽儿惊掉下巴。

　　以廖皓思为首的一众好友们换上了整齐划一的礼服，高举写有“欢迎英雄顺利回归，一举铲除黑恶势力”的横幅，站在一辆加长悬浮跑车前，大声欢呼庆祝他们的到来。

　　“哈哈哈，你看你们都被吓傻成这样了？”吉瑞利一下子跳出队伍，激动得差点把身边的人撞倒。

　　“他们这是埋伏太久了，差点把我们这群好兄弟给忘记了吧？”

　　“哎哎，说什么呢，这中间多辛苦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们这不是全员出动来欢迎大英雄了……”

　　一直到被众人簇拥着坐上通往基地的轿车时，叶沉舟一行人还觉得自己的大脑是懵的。

　　那群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在被修正后的世界中，他们三个人早已成功卧底进周氏内部，不仅抓住了周铏这个罪魁祸首，还拯救了无数被绑架要挟的人质，彻底销毁了名为落英的毒物。

　　而他们之所以会在墓地里出现，那是因为他们为了保证卧底的真实性，最后全部选择跳海明志，骗过所有人，给予队友乘虚而入的机会，这才获得最终的成功。

　　跳海后的几人顺利游到岸边，在森林中蛰伏数日，并且留下了汇合的信息，直到所有残党剿灭，终于约定在这一天以全新的状态重聚……

　　事情就是这样顺理成章，真正的几位英雄甚至都没有亲身体验这些过程，便被高高捧起。

　　从在泥潭中挣扎、被怀疑被发现被杀害的经历都如黄粱一梦般消失不见，它们不是成为了过去，而是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觉。

　　他们现在是拯救了世界的英雄。

　　根本不需要再去忧心怎样除掉周氏了，得快点接受这一事实。

　　热热闹闹的氛围几乎持续了一整路，七嘴八舌的同伴们一直在念叨这几年基地发生的变化，还要追问许多他们卧底时的经历。

　　幸好这个时候季之韵机灵了许多，反手便将话题转移到自己如何和方淑瑶认识上去，熟练地和方淑瑶一起胡编乱造一通，硬是给喜静的叶沉舟和谢落留出了一点无人打扰的空间。

　　一直到轿车停下，他们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基地中。

　　当然说熟悉其实也并不熟悉。

　　原先充当牌面的图书馆和训练场还是和以前一样，装修得充满现代科技感，真正改变的是内里原本落后的开放式训练场，以及破旧的宿舍和食堂。

　　泥巴地早已被铺上光滑平整的沥青，新式材料堆叠铺制的宿舍大楼焕然一新，乍看上去还有点像某些高档的商业办公大楼。

　　“哟，大人物终于回来了！”
　　仍旧穿着训练服的康鸿耀遥遥看见几人回来，激动地直接丢下手中的菜篮子，几步便冲到叶沉舟面前，狠狠地抱住他，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回来了。”叶沉舟松开怀抱，笑着锤了锤这位严厉教官的胸膛，“好久不见，您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臭小子，说什么呢！”康鸿耀笑骂道，转头又打量起一边的谢落，“这小家伙怎么还和当初离开的时候差不多……”

　　“欸！”叶沉舟赶紧打断，把人拉到季之韵那里，“你看我们阿韵也出息了，你怎么不去夸夸他呢！”

　　“对对对，让我看看这小子怎么样了，这还拐了个人回来……”

　　转移完注意力，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个楼栋里的人几乎都冲了出来，不管是新面孔还是老熟人，都想来见一见他们，哄哄闹闹地围堵上来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阵仗之大，叶沉舟差点将面前的景象同最后离开桃花源时的重合在一起，还以为这里都是聚集在一起的玩家。

　　“噗。”

　　忽的在一众喧闹间听到有人嘲笑自己，他顺势把人从人堆里拽了出来，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站到一旁。

　　“笑什么笑，这么多人在你边上就不难受了？”他假意嗔怪。

　　“难受啊。”谢落答得倒是坦然，眼里的笑意不减，“有你在就不怕，而且你不也想他们吗？”

　　“嗯。”他长舒一口气，背对着热闹的人群，轻声回道，“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两人还没有窃窃私语完，熟悉的叫骂突然从角落的食堂传来，气势之盛只一瞬就盖过了所有人的动静。

　　“喂，那边的！有空闲聊，不来帮忙备菜！”
　　苏乐山举着菜刀气势汹汹地喊道，那厨师装沾上了不少血迹，看起来颇有几分恐怖的感觉。

　　粗糙的欢迎仪式瞬间停止，凑在一起的人如鸟兽散，又立刻该干活的干活，该训练的训练去了，哪怕是刚刚归来的大英雄们也没有多少时间回宿舍收拾行头，不得不随着厨师长大人在食堂后厨打着下手。

　　一直到夜晚来临，庆功宴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