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14、选择

　　“发生了什么，我们该去哪里，这颗闪光又是怎么回事？”

　　“我还不想离开这里，我前几天才升职的！”

　　“门外面有好多玩家，他们现在也和我们差不多……”

　　NPC之间议论纷纷，吵闹的话语声充斥在每个角落，谢落不由得感到一阵疲惫，先前迷路产生的反作用又一次涌上心头。

　　他怎么可能不恨陶墨钰，只是惩戒他的方式有无数种。于自己而言，更应该让被他害过的叶沉舟或是无数玩家平民来亲自定夺裁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得一个荒谬却显得那样高尚的自我牺牲结局。

　　陶墨钰到底要怎样？想要给他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吗？

　　他怎么可能会记得这人，明明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而已，还有更好的生活在等他。

　　别以为小时候帮助过他，他就会真的永远铭记感恩戴德……

　　“我找到你了！”

　　所有的思绪被打断，谢落蓦然抬头，看向那道新生成的传送门。

　　“我说过，我能找到你，就一定可以！”
　　叶沉舟正不顾一切地穿过传送门朝自己奔来，满心满眼只有他的身影。

　　没有一丝犹豫，他支撑起自己近乎脱力的身体，奋不顾身地跑向第一时间赶来的爱人，然后紧紧与对方相拥在一起。

　　“你不会一直在找我吧？”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当然是。”叶沉舟替他抹去眼角溢出的眼泪，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努力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好像在汲取独属于自己的生命来源，“我记得桃树下是有通往这里的传送门的，所以一直在利用桃花源的两颗核心寻找连接到这里的路线。幸运的是，蜂巢这里也在同一时刻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和桃花源的核心恰好对应在一起，那扇传送门又回来了。”

　　“不愧是你。”谢落将先前的伤感深深地藏在心里，没有言说，面上带着笑意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示意他好好看看四周的景象。

　　桃花源和蜂巢彻底打通，原先窄小的传送门此刻犹如撕裂空间的巨大缝隙，它不断向上扩张，一路连通两个位面，位于其中的人们甚至可以一眼看到对面的景象。此时此刻，缝隙已然不再是单纯的缝隙，它就像是一道划开时空的分界线，一侧是综合所有NPC的蜂巢，另一侧则是聚集无数玩家的桃花源。

　　三颗分别代表着桃花源、蜂巢和阴面的核心在各自的领域缓缓升起，而后汇聚于遥不可及的高空，其中蕴藏的正是构成三个世界的最终能量。

　　它们宛若吸铁石互相吸引，又像是三颗飞速围绕中心不停旋转的行星。

　　越来愉快，越来越快……

　　一直到足以毁灭世界的能量全部爆发，刺目的白光闪过，嗡鸣声阵阵，脚下的地面轰然崩塌碎裂，化作一块块离散的巨石，进而分解为细小的石块，散发出萤火似的光亮。

　　失去立足之地的人们毫无还手之力，猝然向下坠落，又像是获得飞行能力般，在支离破碎的障碍间展臂穿梭，眼看着周围的景象由白转暗，如入无底深渊。

　　那承载了无数生命也吞没了数不清存在的世界彻底陨落，至此不复存在……

　　急速下坠中，谢落和叶沉舟借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控制身体向彼此飞去，就如同享受一次安心的高空跳伞旅行，他们拉住对方的手，放肆地舒展四肢，享受迎面吹佛而来的狂风，在不断加重的失重感中，感受内心激烈跳动的心跳声。

　　渐渐地，碎块全部消磨殆尽，黑洞般的环境转而变明，碧蓝的天空显露，萦绕在人们周身的不止有风，还有柔和真实的云彩。

　　耳畔似有清脆的鸟鸣声，又像有舒缓的琴音奏响，最后所有动静渐息，众人安然无恙地平稳落在地面，或者说是，平静的水面之上。

　　叶沉舟拉起谢落的手，随着人群一并站起身，眺望面前广阔无垠的世界。

　　这里和他们当初见到主神的天境一模一样，只是当他们再次回来时，云是飘动的，风是和煦的，鱼是游动的。

　　他们可以听见所有曾经是玩家和NPC的人们在惊喜地呼喊，闻到咸/腥的海水味，就连曾经被困在阴面的灵魂也变成实体重新复活。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地存在于世。

　　“我们应该在时空裂隙里，它就相当于半个现实和虚幻世界的中转站，是时候决定去哪里了。”
　　尤艾欣从后方缓缓走来，一并跟在她身后的还有无数他们旅途中遇到的同伴。

　　齐紫兰、尤艾欣、方淑瑶、季之韵、杜向谦、杜华梦、程骋、何铭瑄……

　　还有那些平凡而伟大的普通玩家……

　　是他们所有人共同努力才突破了世界的封锁，来到风平浪静的中转站，这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或是几个人的功劳。

　　放眼望去，水面上其实出现了两个特殊的建筑。

　　在他们的左边，一道纯白的墙壁凭空竖起，在墙的侧面有一道没有护栏的楼梯，一直连通到高处被挖空的洞口，也就是中转站的一个出口。

　　而在右侧，一艘巨型的木质轮船停靠在海面之上，边缘放下的舷梯直指众人，明显在告诉人们可以通过它登船。

　　有些好奇的人已经凑到附近围观，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真正走过大门，或是上船。

　　“……我们从前没有选择权，但是你有，不要像我一样追悔莫及。”

　　选择抛下虚妄的桃花源回到现实，选择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以及……

　　给所有玩家一个选择。

　　脑海里蓦然蹦出杜向谦的父亲杜和志曾经说过的话，原来那个时候的杜和志就预料过类似的结局，在暗暗提示他，当他们来到终点时到底该怎样做。

　　只是面前这两个选择究竟代表什么？

　　“你看那个船。”谢落牵引着叶沉舟的手，让他看向那里停留的巨船。

　　方舟计划。

　　他几乎在第一时间理解了谢落的意思。

　　当初主神那个世界的人头一次提出方舟计划用以求生，主神本人也拥有属于自己的自救计划，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指引，它意外地和几位玩家的名字重合。然而不管怎样，那些计划显而易见地都失败了，而且失败得彻彻底底。

　　未来的人企图穿越到过去替代原先的自己，这样以来世界的问题即使没有解决，可是自己已经回到了和平的过去，那些纷纷扰扰便与自己再无关联了。主神引诱人们来到桃花源，暗中吸收玩家的能量为自己所用，却不得不提防他们有一天恢复记忆发动反抗。

　　那都是何等自欺欺人的方式。

　　他们都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就算时空穿越的实验成功，让那些人真正回到过去，未来仍旧会遭遇相同的变故，所谓的自救不过都是虚假的谎言罢了，更何况他们迈出的第一步就已经失败。而主神也在被揭穿谎言后自暴自弃，彻头彻尾地失败。

　　那么放到现在，墙壁和巨船又代表了什么？

　　一面是真实的出口，背后通往的是从前的现实世界；一面是虚假的通路，开往的是虚幻的拟造世界。

　　不等叶沉舟说出自己的推断，不只是周围的同伴，就连那些曾经的玩家和NPC也都发现了问题所在。

　　古老的巨轮前赫然投射出繁华的桃花源景象，那并不代表桃花源还没有毁灭，反而意味着这里还有大部分人不愿意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他们更想要留在曾经的桃花源，强烈的愿望致使新的桃花源诞生。

　　“我才不要回去，没日没夜的战争太恐怖了……”

　　“为什么要离开桃花源，每天管理副本难道不比无止尽的打工快乐吗？”

　　“造了那么多孽，我回去绝对又会被处死的，我不能回去……”

　　“我在现实的朋友早就离我而去，我要留在现在的朋友身边，不想再过无依无靠的生活了……”

　　“明明桃花源的生活更加合理，所有规则都是透明可见的，我们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所有想要的东西！”

　　“现在主神已经死掉了，我们应该重新建立新的秩序！创造更多属于我们自己的传奇！”

　　在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经历，他们并不是什么他人故事中的配角，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就是自己的主角，同样有权利和理由做出选择，谁都无法干预定夺。

　　这就是他们的人生。

　　他们在此刻成为主宰自己命运的神明，甚至创造出另一个桃花源。

　　巨轮终将扬帆起航，引领众人开启全新的生活。

　　相对的，想要回到现实的人也不在少数。

　　楼梯面前的大门宛若一面富有生命的镜子，投射出每一个来到面前的人的过去，更反映出他们想要回家的渴望。美好的亲情、友情、爱情，痛苦的副本和桃花源生活，或是任何可能的理由，全部在催促他们快点回去。

　　强有力的牵引之下，有些人不顾是否会有危险，已然迫不及待地登上楼梯，冲到大门口，踏入背后未知的世界，走上回家的旅途。

　　曾经与他们相熟的同伴们也与他们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各自离开，寻找自己应有的生活。

　　叶沉舟和谢落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些尚且幸存的玩家依次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心中纵有再多的感慨，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不走吗？”齐紫兰突然从后方拍了拍叶沉舟的肩膀，那动作显然是准备离开了。

　　叶沉舟惊讶地看过去，眼里似有浓重的难过和不舍。

　　“怎么了，你们不是一直想回去吗？现在反而舍不得这里的人了？”尤艾欣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说话间直接把齐紫兰拽开，“我可不想再来什么悲情的告别仪式。”

　　“放心吧，只要你们之间的信念足够强大，谁都无法将你们分开，大家都会回到各自想要去的地方。”杜华梦隐隐绰绰的身形也出现在前方，“世界力量会自动修复被主神改变的过去，你们不用担心影响普通人的命运。”

　　“没什么好留恋的，有了这段回忆就足够了。”杜向谦也跟着走去，仰着头看上去嘲讽极了，“相拥而泣什么的不适合我们。”

　　“等等，你们准备去哪里？”叶沉舟出了口气，打消了挽留他们的想法，可还是想要问一句。

　　“我就不回你们原来的世界啦，毕竟那个时候的我早就死掉了，再回去的话历史绝对会被修正很多，我可不想波及到你们三个我最喜欢的后辈。”齐紫兰笑着朝他挥挥手，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尤艾欣，“况且我也有新的生活想要体验。”

　　“我也打算和齐哥一起走。”杜向谦主动解释道，“我本来的世界已经毁灭，就算回去也只可能跑到其他时间线上，在那里我的父母都不是真的。”

　　杜华梦拉着自己的弟弟渐行渐远：“没错，尤艾欣的世界很不错，挺适合我们的。”

　　“再见啦！”
　　最终四人一起回头朝剩下的几人道别，还没来得及让他们看清自己的表情，便义无反顾地踏上那道通往现实的阶梯，随着一众玩家消失不见。

　　“落落，你们打算回自己的世界吗？”

　　谢落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突然搂住自己的程骋，从那张精致的脸上同时看到喜悦和犹豫。

　　“我们……我们成为NPC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而且我也不想回到我原来的世界。”程骋支支吾吾地说道，“虽然随便选不太好，但是我们目前熟悉的人只有你了。”

　　立即明白了程骋的意思，谢落轻笑一声，拉过他的手紧紧回抱住他。
　　“你们当然可以跟我一起回去，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叶沉舟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两人，又转向何铭瑄。他们没有过多交流，而是重重地握住对方的手，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所以你们这是打算……都一起回去了？”

　　叶沉舟松开手，略显惊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谷阳平，他差点又忘记了这个存在感忽高忽低的人。

　　“是这样没错，你呢？”

　　谷阳平无所谓地笑了笑，一摊手像个大爷似的独自一人走向他。那双淡蓝的眼瞳里有明显的不舍，但不经意流露出的果决并没有被他忽视。

　　“我挺想和你们一起的，不过还是算了。我要回去，还有个人在等我。”谷阳平摸了摸衣服口袋，竟然从里面掏出一根他无比眼熟的红绳，“一直没有机会和你们说来着，其实那个副本也给了我隐藏奖励。总是披头散发的多难受，收下它吧。”

　　叶沉舟怔愣地接过红绳，尚未来得及多想，谷阳平便郑重地按住他的手指让他握住红绳，而后头也不回头地走向出口，继续自己在现实中未完成的事情。

　　哪怕到最后，他也没有彻底看透这人。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回去，剩下的还有两人。

　　答案不言而喻。

　　“哥，我们一起走吧。”
　　季之韵正同方淑瑶并肩站着，开心得连嘴巴都合不拢。

　　“走吧。”
　　叶沉舟笑着回望向同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们，领着众人一步步迈上通向出口的阶梯。

　　是时候为一切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说不上来究竟由怎样的材料构成，脚下的道路平整完善，每踏上一层阶梯，他们便与海平面拉开无限远的距离，仿佛瞬间置身云端，又像是一步登天，可在下一刻，环境又恢复正常，海平面不过离他们短短数尺，刚才发生的就如同做梦时产生的虚妄幻觉。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迈上多少级台阶，时间的尺度在此时被拉伸压缩，直到众人来到门前。

　　水镜显现，照映出几人或欣喜或担忧的面孔，也一并在每一个人的眼中闪回令他们印象深刻的过去。

　　然而，没有时间再去感叹世间的玄妙之处，一股无形的吸力传来，让所有人失去了意识……

　　再次清醒过来时，他们还未看清自己究竟来到了何处，便远远地听见了一道惊喜的喊声。

　　“你们真的回来了！太好了！”

　　叶沉舟略感疑惑地看过去，却在下一瞬间震惊到无以言表。

　　那些曾经死去的、让他日思夜想如同心魔般对他纠缠不休的同伴们，此刻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还在向他们这里狂奔而来，除了看上去都长大了些许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廖皓思、高瑞轩……

　　他们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