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12、众人

　　“叶沉舟，你真的回来了！”

　　“我就知道老叶一定没事！”

　　“哥，我担心死你了！”

　　叶沉舟尚未弄清楚自己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转眼间便被季之韵扑了个满怀，与此同时，耳边还传来各种惊喜的呼喊。

　　“你们这是……”他拍了拍季之韵的后背示意他冷静，却被转眼间看到的景象震住。

　　他们的确重聚了，可这里不是世界的阴面，也不是现实世界。

　　他又回到了桃花源，而且就在中央广场那棵巨大的桃树之下。

　　附近聚集的玩家数量之多是他从未看到过的，他们神色慌张脸色苍白，簇拥在一起不断向内部逃命似的疯狂拥挤，其中甚至还有他在阴面时看到的半透明灵体存在，可是在那么多哄哄闹闹的人群中间，独独少了谢落。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韵别挡道，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必须长话短说。”方淑瑶毫不留情地把季之韵拽开，神情严肃，“在你们被莫名传送走以后，我们并没有放弃，而是在阴面不断找寻线索。在我们探索到一半时，阴面产生了剧烈波动，我们正是在这时找到了这枚核心。”

　　“核心？！”

　　“没错。在触及到核心的瞬间，世界的阴面毁坏，我们借由上方的力量带着所有灵体一起回到了桃花源。”她指了指叶沉舟身后的桃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桃树上出现两颗核心。”

　　叶沉舟猛地看过去，只见两颗一白一红的光团静悄悄悬浮于桃树之上，散发出的精神力丰富而广阔，只一瞬便让进入桃树范围内的玩家恢复冷静。

　　简直和他在副本中找到的世界核心一模一样。

　　是了，副本既然可以照应现实，自然也会一并反应出桃花源里的某些事物。这一点他们早在亲眼观看到主神接纳不同世界的人、从中获取灵感创造新世界的过程中，了解得一清二楚。

　　和当时他们在杜向谦的世界里找到的核心几乎具有相同的作用，那些核心正是主神用来维持世界运转的最终能源。
　　而现在主神陨落，主神与世界相互供给能量的链条缺失最关键的一环，不止是核心再难以维继下去，整个桃花源都在崩塌损毁，核心不堪重负自动暴露出来，任凭他们这些凡人玩家摘取。

　　现在树上一共有两颗核心，一颗是方淑瑶他们在阴面找到的，而另一颗明显就是桃花源本身的。按理来说，只要收集齐核心就可以产生的巨大能量达成通关目标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能突破这个世界。

　　一定还存在隐藏在别处尚未被发现的核心，所以最后还差的那一颗究竟在什么地方？

　　答案只有唯一一个。

　　——NPC所处的蜂巢。

　　三颗核心代表三个小世界，它们共同构成了这一整个大世界。

　　主神并不是万能的，既然副本存在最终的通关方式，那么世界也一定有相应的毁灭方法。眼下看来，这一方法再明显不过。

　　“我们得去找……”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地面骤然颤动起来，一下比一下更强烈，就如同发生地震一般，身处其中的人根本没法自如控制身体。

　　紧接着，在众人的惊呼之中，叶沉舟眼看着面前这棵荫蔽了桃花源数亿万年的桃树也随之震颤，竟然直接脱离地面连根断裂，就这样倾覆而下，重重摔倒在地，掀起一阵狂风。

　　漫天的粉红花瓣打着旋散布在空中，犹如鲨鱼张开的血盆大口不间断涌向每一个前来避难的玩家，占据住他们眼前的视线，打乱原本规律的逃生路线。本该绚烂瑰丽的画面在此刻显得那样惊悚，互相踩踏的玩家在顷刻间堆积在一起，没有分毫喘息的空间，场面一片混乱。

　　叶沉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和谢落到底离开了多久，才会让自己完全无法适应这些突变。

　　不过他的戏份早已结束，是时候让新的演员登上舞台了。

　　“所有人都出来维持秩序！”齐紫兰仅仅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后，便从队伍里站出来，在一旁以盖过所有噪音的音量大喊，同时率先奔向人群，“杜华梦负责侦查桃花源的环境，汇报每一处发生踩踏的位置！”

　　“收到！”
　　杜华梦的面前瞬间显现出整个桃花源的立体地图投影，上方以红点标示的人群都在清一色向中央广场聚集，密密麻麻的几乎占据每一处可以立足的地点，而在地图的边缘，本来完好的地形都在一一倒塌，或者确切的说是，消失。

　　往昔热闹的商业区、混乱的黑市、供玩家休憩的住宅区、给各组织驻扎的驻地区……

　　无一不在他们的眼中蒸发，连同曾经或美好或悲伤的回忆一起。

　　目前发生的事情像极了他们在杜向谦的世界里最后经历的那样，世界由外向内开始毁灭，唯有核心所在的区域还能够维持短暂的生命。

　　“季之韵和方淑瑶去驻地，F区是关键路口，那里的玩家堵在一起，必须快一点疏散人群。”杜向谦仍旧不说一点多余的废话，与自己的姐姐一同在后方辅佐指挥，“齐哥去黑市，那边发生了大规模争斗，已经有人开始恶意把人推到地图之外，必须要能力强的人去阻止他们。”

　　“不行，完全不够！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就算老叶来了也没有用！”谷阳平眼看着一众湮没在虚无中的红点标记，急得焦头烂额，“怎么突然就开始毁坏了……”

　　他说着说着倏地转向叶沉舟，骤然明白了一点。

　　“你们把主神打败了？！”

　　激动的话语声通过进化到极致的通讯器传遍桃花源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大部分玩家都忙于逃命，没有心思再去抽空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叶沉舟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再像从前那样一味冲动地挤到人群里盲目救人。
　　“主神已经没有了，所以世界才会崩塌，但是就算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地聚集到广场这里也没有用，我们必须找到最后一颗核心。”

　　“哟呵，还真就还原副本啊。”谷阳平嘴上还在打趣，冷汗却不自觉地往下冒，“所以谢落人呢？”

　　叶沉舟摇了摇头刚想说不知道，他的通讯器适时在这一刻响起。

　　暗灰色的戒指久违地在手指上颤动，他立刻打开通讯界面，听到了谢落的声音。

　　“阿晨！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在桃花源，这里正在逐步毁坏，玩家一片混乱，我们只能在中央广场暂且避难，其他人都去维持秩序了，你是不是到蜂巢了？”

　　“对，蜂巢……”信号扰动了一瞬，后面话语才清晰起来，“我先去找路，你去救人，不用管我。”

　　世界不稳定，连带着两个世界的沟通都出现巨大问题，简单的语音通话恐怕已经是极限，叶沉舟根本来不及再去说些什么，谢落早就关闭了通讯，只留下他一个人干着急。

　　“等等，何铭瑄程骋还有尤艾欣是不是也被传送到蜂巢了？”思考片刻，他急切地问谷阳平。

　　“应，应该是的。”

　　他没有犹豫，立刻找到何铭瑄的联系方式。

　　“什么？！落落回来了！”程骋激动的声音差一点把他的耳膜刺破。

　　“你放心，我们会去找他的，但是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何铭瑄明显也在强行维持冷静，在他的周身，全部都是刚刚取回记忆愤怒至极的NPC，“蜂巢的路远比桃花源复杂得多，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蜂巢的中央大厅，其他楼层的NPC倘若要过来的话，必须通过紊乱的传送门，谁也不能保证安全性。”

　　望着渐渐泛红的天空，叶沉舟仰头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但还是麻烦你们。”

　　桃树倒塌，桃花源与蜂巢没有任何相通的路口，哪怕是找到谢落，他们也不一定能够真正见面，要不是有杜华梦的能力增幅，他们恐怕连交流都是奢望，又何谈什么找到核心逃离世界。

　　“好，我也会去留意核心的。”何铭瑄答应后立刻挂断通讯，兀自行动起来。

　　扫视整个广场，每一个人都在挣扎着逃命，他们曾经是各种各样的玩家，而在此刻，从前的恩怨被暂时放在一边，他们不过被主神裹挟至陌生世界的无辜受害者。

　　失去主神的影响力，他们同样恢复了原来的记忆，可是此刻除了一味逃跑外，他们无暇去顾虑那些感性的事情，毕竟没有什么比先活下去更重要。

　　那颗提取出来的核心悬浮于空中，散发出无限的能量，流逝的能量虽然可以稳住最后一片净土，却也在为他们剩下的时间倒计时。

　　能量越少，能借助核心力量彻底推翻世界的可能就越小。

　　现在的叶沉舟只能勉强和停留在原地的杜向谦一同分散出部分精神力补充核心流逝的能量，完全就是在慢性自/杀，再不找到最后一颗核心，谁都无法预料结局究竟如何。

　　他到底该怎么做？

　　“叶沉舟！天啊，你真的还活着……”

　　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他讶异地转头看去，居然看到了无数个曾经相熟的伙伴。

　　刚才呼喊他的正是饭馆的老板老苏，他们先前总是偏爱去老苏开的逍遥游吃饭闲聊或是开会商议重要事情。

　　“你寄存在我这里的大米我还给你留着，只可惜以后是不可能吃到了。”老苏笑着走过来，同时还不忘拉上另一个人。

　　“你，你好，我们之前在世界副本里面碰到过的……”这人低着头赔笑，看上去有些紧张，“我，我叫丁言。”

　　叶沉舟皱眉打量这人，忽地想起了他们究竟在哪里见过。

　　世界副本开始前桃花源一片繁荣，不少人都在商业区摆地摊赚小费，其中之一便是丁言开的摊位。那时尚未恢复记忆的他和谢落在对方的摊贩上玩了一些射击小游戏，并且识破了藏在里面的小伎俩，丁言见自己无法再耍小聪明，才干脆把那袋米送给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命运弄人，后面他们又在世界副本偶遇，老苏也与丁言相识，那袋米似乎成了他们友谊的见证，也是他打响反抗主神第一枪的象征。

　　而此时此刻，正如犹格所说的那样，他早在不知不觉间结识了各种善良友好的人，只是他从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是听说了什么精神力之类的东西，是不是可以给你提供点帮助？”老苏边说边带着丁言一同走上前，站到已然倒塌的树下。

　　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能量，那是独属于每个普通玩家的精神力，即使少得可怜，却也聊胜于无。

　　“等一下，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更多类似的声音，尚且幸存的玩家在这一至关重要的时刻默契地向这里走来，然后模仿着老苏与丁言的模样，也努力向核心提供自己为数不多的精神力。

　　他们很早便来到最安全的广场上避难，许是因为被篡改的记忆并不多，也可能是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足够长，总之，他们接受了那些不曾公之于众的秘密，团结在一起为拯救所有人、拯救整个世界而努力。

　　乌泱泱的人群骤然聚集在广场之上，哪怕是再微小的水滴也足以穿透坚硬的岩石，再不起眼的蚂蚁也能够杀死一头大象，每位玩家都经历过无数副本，拥有自己独有的信仰。
　　他们心中或多或少的精神力凝聚在一起，如同一个个象征希望的光芒，照射在摇摇欲坠的核心之上，不断延续着核心的能量，给那些还处在外围没有逃离的人争取更多时间。

　　一切都在重演，无论来自何方，又源于哪些不同的世界，渺小而平凡的人类为了生存又一次团结在一起，那股高度凝聚的力量足以比肩神明。

　　能推翻世界的不止有叶沉舟一人，还有更多数不清的人们，他们同样可以是戏剧的主角。

　　“大家加油，我们一定可以逃出这个鬼地方！”

　　“还有最后一点，坚持住！”

　　“我再也不要生活在这虚假的世界了……”

　　众人的呐喊声响彻在整片大地，带动所有人的情绪高涨，一度达到顶峰，更加催生了精神力的爆发。互相影响之间，那股热流更加强盛，本该毁坏的地面不仅没有持续崩塌，甚至还在渐渐恢复原状。

　　“原来我当时的决定没有错，我们可以做到……”

　　纷杂亢奋的声音中，一道明显与众不同的说话声引起了叶沉舟的注意。

　　转头望去，他对上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却露出自己沾满泪水的脸面的人。

　　是猎犬？

　　“你不记得我，但总该记得当时拦在谢落面前的那个人吧？”黑衣人眼含热泪望向远处还在奋战的人们，话却是对着叶沉舟说的，“是我放水让你们相见的，否则陶墨钰一定会阻拦你们。”

　　叶沉舟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个看起来和谢落走得极近的黑衣人，要不是这个人让开道路，他们不可能轻松去到谢落单独开辟的空间，自由交流所有可能的情报，之后也不会被主神发现，强行传送到杜向谦的世界中。

　　“你是NPC，为什么不在蜂巢？”
　　他有些怀疑地问道，黑衣人的着装那么明显，绝对是刚刚才出现这里的。

　　“因为猎犬其实都是桃花源的NPC，与蜂巢那些管理副本的不一样。”黑衣人只是笑了笑，有些可惜地说道：“要是谢落在这里，他可能会认出我来，从前在酒店里的时候，他可是亲眼看见我是怎么死的。”

　　叶沉舟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不用惊讶，反正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叙旧的。事实证明，你们是对的，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尚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一个个黑衣人，或者说是，猎犬，竟然全部倾巢而出，就像从前在桃花源里执行任务维持秩序那样，快速穿梭在其中，帮忙疏散群众，挽救那些被困的普通玩家。

　　他差点忘记了，NPC原来都是普通人，那么猎犬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也渴望回到原来的现实世界。

　　有了猎犬的帮助，再加上杜向谦的指挥，事情进展得越发顺利，更多的人群被救出，被送到安全的广场这里……

　　只差最后一颗核心，他们就可以逃走了。

　　但是蜂巢那里到底怎么样了？

　　像是感应到他的担心，通讯器再次响起，可是这一次，里面传来的却只有带着哭腔乃至是绝望的话语。

　　“主神在死之前留了最后一丝精神力，把我送到陌生的地方。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现在还是会迷路，灵魂分裂产生了严重的后遗症，我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我好像走不出去了，我们还能再相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