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07、卧底

　　“别再抱了，我还在树上呢，你不打算管一下吗？”
　　谢落带着一丝笑意伸手掐了掐叶沉舟的侧腰，出乎他意料的是，自从他们坦白以后，这家伙反倒是表现得越来越直接了，好像生怕自己在不经意间丢了似的。

　　“不管了。”

　　干脆果决的话传来，他不觉呆住，明明那个更加可怜弱小的自己还在树杈上晾着。

　　“可是那个也是我……喂！”
　　他尚未来得及说完，整个人竟然直接被叶沉舟拦腰抱了起来。

　　失重感猛地袭来，他下意识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攀上面前宽阔的肩膀，同时分开双腿夹住面前的人，才没有让自己掉下去。

　　“那个不是你。”
　　与偷摸用手撑住他屁股的流/氓行为完全不同，叶沉舟看向他的眼神坚定而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但他是以前的我，不是吗？”

　　“你这不会还吃上醋了吧？”叶沉舟说完飞快地偷亲了一口谢落，又装作没事人一样把他放下来。

　　“你现在怎么……”谢落一手摸着被亲过的部位，不禁语无伦次起来，“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

　　“你也能感觉到主神控制我们的力量真的消散了，难得放松下吧。”叶沉舟的视野里，谢落的一举一动都清晰无比，“我很高兴你不会再因为这些事情而难过。”

　　谢落偏过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道：“不管怎么说，谢……”

　　“这是我们一起做到的。”叶沉舟拉起他的手，让那张带着烫伤恢复痕迹并且成熟些许的脸转过来，没让客气疏离的感谢继续下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得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谢落低头看向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

　　这里就是他和叶沉舟曾经生活过的现实世界，不是副本，也不是什么捏造出的虚拟空间，因为他完全想起来了。为了躲避那些人和野兽的追击，他当时被吓得只敢一味逃跑，再加上天黑完全看不清路，这才在途中不小心绊倒，跌跌撞撞地滚下山失去意识。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侥幸摔到树杈上活了下来的，现在想来，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他在晕倒前分明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只是过于虚弱的他哪里还能够分神想这些。

　　但即使那个身影早就在他的脑海里淡去，他的潜意识仍旧记得这个救了他的人，并且在之后相遇时，也无条件信任偏爱着对方。

　　一切恍若隔世，他们的缘分像是早已注定。

　　有时候他会想，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变化，为什么每次都可以在第一时间过来关照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好……

　　而他真的担得上这样的善意吗？他又有什么值得叶沉舟喜欢的？

　　就凭他的身世凄惨吗？明明叶沉舟同样好不到哪去。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永远留在这个时间点，留在叶沉舟最爱自己的时候，反正他们都已经回到现实了，哪怕中间还有点误差。

　　“在想什么？”

　　谢落恍然抬起头，叶沉舟正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可以借着月光看清彼此的表情。

　　那只暗红色的眼睛在此刻仿佛闪着亮光，其中饱含着无限的眷恋，也倒映出他有些难过失落的模样。

　　“我……喜欢你。”
　　思绪混乱间，他这样说道。

　　叶沉舟抿着嘴哼哧一下笑出来：“我也喜欢你啊，不用怀疑。”

　　不知怎么的，谢落只感觉眼睛一酸，那副冷淡无谓的样子他已经装了太久，再汹涌激烈的情感都因为各种问题压抑在心里无处发泄，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要忘了正常人该怎样处理感情。

　　而叶沉舟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哪怕心里再心疼再想好好解释清楚，他也无从言说。事实就是，他们只能抓住片刻时间短暂诉斥感情，再多的交流都是奢望。

　　“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真正的好结局还没有打出来呢。”叶沉舟试图活跃下气氛，“别尽想些不存在的东西了。”

　　谢落重新看向他，刚想要说什么，视野中本来昏暗的脸庞竟然在刹那间亮堂起来。

　　不是有灯光投射过来，而是天实实在在地亮了，太阳此刻就在后方升起，万物即将苏醒。

　　时间的流速出现问题，这意味着他们即将再次陷入时空乱流！

　　再次穿越之前，叶沉舟没去关注那个还躺在树杈上的谢落，他的眼里只有此刻面前这个专属于自己的人。而谢落也默契地转向他，与他牵起手，共同迎接下一个未知的场景。

　　……

　　眼前有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脚下是泥泞的红土，身后还有一栋由水泥浇筑而成的简易小屋。宛若公厕般的小屋上方爬满了各种苔藓和真菌，看上去破旧不堪，仿佛只需一场暴雨便可以彻底冲垮它。

　　叶沉舟第一时间确定谢落还在身边后，才放下心观察附近的环境。

　　这一次，他们的身体都变得更加透明，只能以灵体的状态漂浮在空中，除了拉住彼此保证不再走散外，无法对周围的景象造成任何影响，犹如存在感极低的场外观众。

　　“既然你说要加入我们，是不是得拿出一点诚意来？”

　　一阵低语从房屋中传来，叶沉舟下意识带着谢落躲避到远处，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谢落紧盯住门口的拘谨模样时放弃了所有想法。

　　一名青年破开大门走出房屋，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

　　这人自阴影中走出，渐渐露出了他的真实面貌，与此同时，后面那人也在阳光下展露出真容，可是在一旁观察的两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保持冷静。

　　“别动！”叶沉舟用双臂自后向前死死圈住谢落的胸口，硬是拿出擒拿的架势限制住他，才没有让他急到直接冲过去，“真正的我在这里，你现在过去没有任何作用。”

　　谢落木讷地望着远处的景象，尚未完全缓和过来的情绪在此刻又被不断刺激，反而让他过度激动到近乎呆滞，只能任由叶沉舟控住自己，麻木地目睹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不是两个陌生人。

　　为首的青年面目柔和，正是谢落除了叶沉舟以外最熟悉的人——陶墨钰。

　　在陶墨钰的后方，则是刚刚潜入卧底的叶沉舟。

　　“我不知道你叛逃家族以后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你过成这副德行，总之，既然你已经决定投奔周氏，就得按照规矩办事。”作为领头的陶墨钰在前方这样说道，“记住了，我的代号是小余，余是余下的余。”

　　“好，好的。”过去的叶沉舟穿着久未清洗的粗布衣，弓着身子不敢目视前方，唯唯诺诺地回答道，看上去既邋遢又不自信。

　　“根据总部的资料显示，你好像格外擅长射击？”小余走到河边蹲下，那里堆积了不少他们中午刚刚吃完饭留下的碗筷，“养虎为患前还得削去它的犬齿以保证安全，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叶沉舟错愕地僵在原地，似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小余嗤笑一声，将泡在浑水中的一把钢制勺子丢向他。

　　“周乾啊，你好歹也姓周对吧？据我所知，周家人都是疯子，所以……

　　证明自己。”

　　勺子砸在地面，一半陷进被水泡得绵软的土地间，它粗糙不堪的表面映照出周围模糊的景象，混沌的色块中，间或还有一丝锈蚀的痕迹和未洗净的油渍，令人作呕。

　　污秽遍布，一如从前在周家与各路继承人斗得头破血流时泼洒在地面的汗水与血液，又像是在时刻提醒他，周氏手上到底沾了多少无辜生命的鲜血。

　　从外表一直腐烂到根部，所以叶沉舟才厌恶任何不整洁的腌臜之物，才会对洁净渴望到近乎偏执的程度。他无法彻底改变现状，想要至少从自己周围的环境开始改变，但是事实证明，他必须克服这道心理障碍，无论是为了卧底周氏，还是通关不同副本。

　　叶沉舟颤颤巍巍地捡起掉落在脚边的勺子，就像是在触碰极度烫手的山芋，连视野都模糊了一瞬。此时此刻他已经快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讨厌上面的尘土而颤抖崩溃，还是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小余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擅长射击，那么要证明自己的话，该怎样削去利齿……

　　用勺子让自己失明。

　　或者确切的说，挖出自己的眼球。

　　不过区区一只眼睛而已。

　　“我自证以后，你就会同意我直接接手这条线上的货物运输？”
　　努力咬着舌头试图用身体上的疼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他忽视嘴里浓重的血腥味冷淡地问道。

　　小余转过头来，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远处滔滔不绝的江水，然后笃定地回答。

　　“对。”

　　没有任何犹豫，痛苦其实只在一瞬间。

　　冰冷的器具巧妙地钻进眼眶之中，渐渐被温热的血液浸染，神经拉扯牵连，就像是从地里揪出一条渺小的软体虫一般，看似很困难，实则简单异常。

　　宽阔的视野瞬间消失大半，遗留下来的只有大汩涌出的血液，它们与自己出生长大的土地融合在一起，沾染上沙土和碎石，回归大自然。

　　早已察觉不出任何痛觉，叶沉舟跪在地面，却仍旧昂首挺立，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而后唯一能看到的眼睛前出现了几块纱布酒精和医疗用品，原先掉落在地的眼球早已超出视线范围之外，似乎被陶墨钰捡起。

　　他近乎麻木地伸手探向地上的酒精，结果抓了个空，如飞蛾扑火般将手指没入土壤之中，感受到上方传来的冰凉温度。

　　像个才出生的孩童似的，他呆愣在原地，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还没有适应这一系列突变。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把自己的意识连同灵魂一并从原来的身体中抽离，恍惚间他听见某个人的痛呼，还有物体坠入水中的响声。

　　而后万物归于宁静，时间在此刻静止。

　　“别看了……”叶沉舟强行将谢落拖到房屋后面，无力地劝说。

　　命运弄人，时空乱流下，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来到了这一时刻。

　　至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桃花源里见到陶墨钰时会觉得那样眼熟。

　　因为那人就是他在卧底时遇到的周家走狗之一，他的眼睛正是在陶墨钰的见证下失去的，还有最后那件事也是如此……

　　可他当时除了通过这种自/残的方式削弱自己能力外，没有任何直接可行的办法。

　　尘封在心底的久远记忆在一步步揭开，最后一点被主神强行掩埋的过去完全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和谢落，周坤和陶墨钰，他们四个人就像是被诅咒一般。

　　现实中，先是小余伤害谢落，周坤在暗地里监视叶沉舟；后来卧底时，周坤遇到谢落，自己碰上小余，结果周坤害死谢落，他也被小余坑害；在桃花源里，周坤转而追求他，陶墨钰想方设法接近谢落……

　　不管是因为情/爱，还是什么利益关系，他们纠缠不清，互相憎恶，最后都落得了一个不太好的结局。

　　明明主神就是个弱不禁风只会恐吓人的废物，却独独因为维度比他们更高，便可以这样戏耍他们，随意判定他们的生死，肆意玩弄他们的命运。

　　然而当他们解决所有问题后再来回顾那些经历时，所有爱恨纠葛都随着主神的毁灭而烟消云散。
　　现在看来，那些不过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他和谢落早已踏上了另一条通往更加美好结局的道路。

　　“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早说？”谢落终于冷静下来，抬头看向他那颗异样的眼瞳，说话间带着难以掩盖的哭腔，“我想过很多可能，我知道桃花源会修复现实世界破损的身体，但是我没有想过这一点……”

　　“别哭别哭了……”叶沉舟简直手足无措，“刚才不是还好好的，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就忘记了。”

　　谢落没听他胡言乱语，抹了把脸后转过身蹲下，把自己藏成小小的一团，既隔绝开身边人的话语声，也彻底杜绝河边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但是叶沉舟却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解释一下：“当时走得实在是太急了，我根本来不及整容打扮自己，长相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的，很有可能就算整容也会被发现，所以我干脆自爆身份，显得更加有可信度。而且你看我在桃花源里反而有了新的能力，这不是因祸得福吗？”

　　谢落长叹一口气，仍旧背对着他：“你说的我难道不懂吗？这个小余……早知道我就……”

　　“你这是天生招‘鱼’恨，我有什么办法？”

　　听到叶沉舟胡乱打断他的话语，谢落终究还是没法继续感伤下去，无奈地说道：“你也就现在开开玩笑了。”

　　“都过去了，看开点不好吗？”叶沉舟也蹲过去，他总觉得现在必须给谢落做好心理准备，不然后面会发生他难以控制的事情。

　　“嗯。”谢落朝那里靠了靠，“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什么？”

　　“要是我以前就先把他杀了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连累到你。”他说完后小幅度摇了摇头，“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是可行的话，你一定会比我更想这么做。”

　　“确实是这样……”出乎意料的，叶沉舟没有任何否定的意思，他说完后还不等谢落仔细揣摩话语背后的含义，转而看向远处天空中开始扭曲变形的云彩，紧接着说道，“我们好像又要穿越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他们立刻熟练地牵起手，屏息等待眼前的场景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