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06、过去

　　结束了？

　　都结束了。

　　那个一手遮天、无所不能的主神，就这样因为一时大意，死在了叶沉舟和谢落的全力配合下。

　　他们甚至都没有花费太大功夫，比对付副本中的boss还要轻松数倍。

　　“即使是普通人，可他毕竟来自更遥远的未来……”
　　谢落怔怔地看向前方，在他的近处是主神消失的位置，远处则是叶沉舟所站的地点。

　　“你觉得他不会这样轻易死掉？”叶沉舟咬牙出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们没有办法去验证这一点。”

　　察觉出谢落的紧张，他干脆一狠心向前迈步，竟是直接越过主神曾经所在的地方，径直来到谢落的面前，然后倾身拥抱住他。

　　“就算主神还没有彻底死亡，我们现在至少也是安全的，别再逼迫自己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此刻偌大的天境之内，仅有他们二人存在，无论是天上静止不动的云朵，还是脚下游动不已的锦鲤，都宛若身外之物，广袤的天地间似乎只有这里才是他们最后的容身之所，是他们应有的埋骨葬身之处。

　　“其实你也做了挺多的。”谢落回抱过去，用乱七八糟的脑袋蹭了蹭叶沉舟的肩膀，也不管两人此刻有多么狼狈，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默念，“这里没有人可以再打扰我们……”

　　叶沉舟被蹭得一阵发痒，憋着笑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边界：“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找到漏洞的？也是像我们刚才那样吗？”

　　谢落这一次倒是摇了摇头：“他当时也带着我看了很多地方，那时一无所知的我虽然被震慑住，但是我发现他即使能用精神力创造出那些的世界区域，却无法将它们覆盖在每一处角落，去监视任何风吹草动，世界自形成后也会自己发展，无需他再分心关注。
　　所以我偷偷分出了一部分精神力潜藏在那里，形成一个个微小的漏洞，顺便让自己的灵魂分裂开用以掩人耳目，之后就是漏洞渐渐扩大、你遇到我的事了。”

　　叶沉舟沉默片刻，不再执意纠结过去的事情，转而说道：“那些不同的世界也挺奇妙的，不是吗？”

　　“嗯，但我不喜欢。”

　　“我们要回去。”

　　“我和你一起回去。”
　　说话间，谢落的手又搂紧了几分。

　　“好了好了，我要喘不过气了。”叶沉舟不动声色地抹了一下眼睛，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呛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谢落十分不情愿地松开了自己的手，环视周围：“或许可以试试用精神力突破这里。”

　　叶沉舟点头表示赞同，可在他转头观察附近环境时，却见到了惊悚的一幕。

　　那个酷似主神形状的光团在远处猝不及防地出现，悄无声息到他们两人都没有察觉。

　　“小心！”
　　他试图扑向谢落掩护住他，然而为时已晚。

　　奄奄一息的主神将自己残存的灵魂收集起来，如同阴魂不散的鬼魂接近他们，然后选择……

　　自爆。

　　排山倒海的精神力化作实体冲击而来，整个位面在倏然间崩塌损毁，引力失衡，时空紊乱，硕大的坍缩黑洞凭空出现，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叶沉舟和谢落全部吸入其中。

　　位面被不断切割，最终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叶沉舟终于从昏迷中缓缓醒来。

　　睁开眼时，入目的是幽静广阔的深色夜空，零散的星光斑斑点点落在其中，提供着为数不多的光亮。耳边被惊醒的鸟鸣声咿呀不绝，显得吵闹而令人烦心，时不时传来的狼嚎更是让他不寒而栗，叶片零落大半的树木张牙舞爪地肆意生长，在月光下如同鬼魅般几乎覆盖了整片山林。

　　晚秋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像是一只只利爪在脸上剐蹭，真实得让他痛心。

　　叶沉舟没敢在这片寂静的夜晚大声呼喊，可是左右看去，附近只有层层叠叠的山峦和枯木，他完全找不到谢落的踪迹。

　　心跳在不断加速，他尝试将力量汇聚在左眼上，曾经的目视能力再次恢复，夜晚的景物此刻对他来说一如白天般清晰可见。

　　他小碎步避开地面掉落的枯黄叶片，边向前挪动边观察附近的情况，最终停在了某棵异常繁茂的树下。

　　附近所有的树几乎都干枯大半，唯有他面前的这一棵，不仅枝繁叶茂，而且独独占据了一大片空地，看上去就像是单人舞台上孤傲存在的表演者。

　　一切都太奇怪了，尤其是在叶沉舟对它们无比熟悉的前提下。

　　他认出来了。

　　他曾经带着谢落一同剿毁了那个用于中转货物的据点，他此刻就在这里。

　　那时周家的人刻意把谢落放出来作为诱饵，引他们到另一座埋着无数炸弹的山上，而他们则在中途反应过来，立刻调转方向来到这座山，也就是谢落从前真正运送货物的目的地，这才避免了一场大灾难。

　　桃山，或是，逃山。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明明印象中这棵桃树已经干枯，留下来的桃枝也被他和谢落一起拿走，插/在了基地后方的空地里才对，为什么它又会完整地出现在这里？难道他记错了吗？

　　主神自爆难道不是为了和他们同归于尽，而是想要再一次创造副本，让他沉溺于过去无法回头？

　　可再结合上主神带着他们穿梭各个时空的事实，这里到底是现实世界，还是副本？

　　亦或是，现实世界中某个只存在于过去的节点。

　　寂寥的深夜中倏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叶沉舟猛地看向声源处。

　　那并不是由山林野兽在捕猎时发出的声音，熟练的猎手只会悄悄接近猎物，在近处发动猛攻一举扑倒猎物，此时自山顶传来的声音更像是人类跑动时不经意踩到地面树枝和落叶发出的。

　　仓促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而后，“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来者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倒，直直朝自己这里滚落而来，期间连带的如玻璃崩裂的清脆响声几乎令他牙齿一酸。

　　身体的下意识反应远超前于思考，叶沉舟直接越过身前的巨树，在不明物体即将撞在树干上时，用肉/身承接住猛烈的冲击。

　　“咳！”
　　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撞出来，叶沉舟脱力地靠坐在树干之上，尚未彻底缓和过来便急着查看身前的人。

　　夜视能力的加持下，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异常。

　　只见那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单是从背影就足以判断出这人有多么瘦削无力。上方乱七八糟的头发里布满了各种灰尘和树叶，黏在一起似乎很久没有清洗过，突兀的骨骼关节几乎要穿透脆弱的皮肤，整个人躺在他的身上时，竟然比身后坚硬的树干还要硌人。

　　叶沉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颤抖地将手放到裸/露在衣服破洞外的肩膀之上，在触及到早已干涸结疤的伤口时，如触电般一颤，心痛地将手收回来。

　　来人是谢落？

　　不，不对，这是过去的谢落，甚至是早在他们相遇之前的谢落。

　　他真的回到过去了吗……

　　没功夫去思考那么多，叶沉舟忍着揪心的疼痛，小心翼翼地将昏迷过去的谢落转过身来，正对上那张稚嫩得比珠宝还易碎的脸庞。

　　眼角下没有被烟头烫过的伤疤，有的只有黑黢黢的灰尘，还有刚被人掐过脸面时留下的指印。指印几乎已经开始泛青发黑，可见那人用力之大。

　　或许谢落正是为了逃避其他人的追击才一路逃跑至此，不小心被树枝绊住滚下来的，要不是他恰好出现在这里，谢落绝对小命不保。

　　过去那个还年轻的自己此时还不知身处何方，他现在八成在自己与谢落相遇之前的时间点，否则谢落的脸上一定会有那道标志性的烫伤。

　　无比眷恋又心疼地触及谢落的脸，叶沉舟轻轻用手指拂去表面的灰尘，细细描摹每一处轮廓，不自觉在心中将这时的谢落和长大时的对比。

　　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这孩子明明瘦弱得可怕，但是脸颊上那一点带着婴儿肥的肉却还好好的留着，至少让谢落从外表看上去不会那样惨淡。

　　但是他完全开心不起来。

　　是因为他到现在才发现谢落不论在什么时段都是一个状态吗？

　　除了他亲自抚养谢落的那段时间，谢落的状态有了明显好转，个头也长了不少外，为什么他在桃花源里见到的谢落和他离开时的样子别无二致，难道在那之后谢落从来没有好好善待过自己？

　　指腹上莫名沾上了不少水渍，视野渐渐模糊，叶沉舟自嘲地借着那些泪水将谢落的脸擦拭得更加干净，可是一切都于事无补。

　　这算是什么？刻意为难他的苦肉计吗？

　　远处漆黑的树林间渐渐出现绿色的点点光亮，偶尔有极其细微的树叶碎裂声响起。

　　叶沉舟明白，那些才是这座山里的真正捕猎者，饥肠辘辘的狼群在逐步逼近自己，只等抓住他不注意的空隙，对他们发起进攻。

　　他应该怎么做？去救谢落，还是……

　　放任不管。

　　心中的感性告诉他必须去救人，尽快把谢落带回基地去，可是残存的理性让他冷静下来思考现在的状况。

　　倘若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过去的他尚未在这时碰上谢落，谢落受了伤以后才与他成功相遇，并且没有被狼群所伤，一定顺利度过了这一关。

　　那么要是他在这里擅自把人救走，是否会改变过去运行的轨迹？

　　蝴蝶在此振翅以后，往后的一切都将改变。

　　无论这里是虚假的副本，还是真实的过去，他都不能草率行动。

　　怀里的人被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明明不停地打着颤，却还在下意识地隐忍，不敢发出一丝噪音。叶沉舟抱着谢落站起身，没有时间再去让他给人披上衣服，狼群已然逼近，他们退无可退。

　　周围处处埋伏着危险，也不存在可以施以援手的对象，当时谢落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

　　不，来自未来的他来到了这里，他是意料之外的存在。

　　现在可以救谢落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但又不能破坏他们原有的命运轨迹……

　　一个连续不断的循坏正摆在他的眼前，只等他去接上最后一环。

　　从前那些与时空有关的副本全在无声地照应着现实。

　　过去的谢落在山上遇到危险，被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他搭救，在此之后，才遇到那个年轻的自己，发生了从此往后的一系列事情，直到最后他们共同对付主神时，时空紊乱，叶沉舟又一次回到过去，看到了当初不曾看到的景象。

　　现在的叶沉舟成为了未来的自己，他不能擅自篡改过去，但是必须让事件重回正轨，令循环的开头与结尾连接上。

　　冥冥之中，他好像看到了来自更加遥远未来的自己，不知那个“他”此时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又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生活……

　　时间的长河仍旧在滚滚流动，不同时间线下的自己怎样都与现在的他无关，此刻，他得想办法救谢落。

　　眼看狼群已经进入攻击范围之内，叶沉舟不再犹豫，当即将谢落拢在外套中，扣上两侧的纽扣，像是树袋熊带着孩子一般，伸长手臂抱着树干灵活地攀附上去，一直来到高处安全的树杈之间，俯瞰下方已然冲过来的狼群。

　　饥饿的野兽几乎丧失了理智，一个接一个地互相踩踏，企图用爪子扒住树干，学着人类的模样爬上来。整棵孤树摇摇欲坠，刺耳的摩擦和低吼声自下方传来，简直令他汗毛倒竖。

　　这棵树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为了确保十足的安全，叶沉舟不得不把谢落一个人留在树杈上，准备自己跳下去驱赶狼群。

　　而就在他探出上半身刚要有所动作时，他猛然看到一个人影缓缓靠近。

　　来者丝毫不畏惧狼群的威慑，刀光剑影间，只一下便冲到了领头狼面前，直取头狼首级。

　　鲜血泼洒，其他狼果然被吓住，惊慌失措地嗷叫几声后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跑开，再也不复刚才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偶尔几只比较机灵的则叼着头狼的尸体，将现成的食物拖走。

　　整片山头终于回归寂静。

　　循环重新接上，现在只要等到天亮，谢落自己醒来回到酒店就行……

　　缘分就是这样妙不可言。

　　叶沉舟在桃树下拯救谢落，过去的两人重回此地时，又把仅剩的桃枝捡走，共同将之栽在独属于两人的秘密基地中。
　　而到了桃花源以后，谢落把桃树作为自己的精神依托，每次进入副本前不断生长的桃树正是展示漏洞施行进程的标志物。

　　仿佛命中注定一般，他与叶沉舟的羁绊早在不知不觉间埋下了种子，至此生根发芽，愈长愈烈。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谢落缓缓回过头来，看到了自树上一跃而下的叶沉舟。

　　“怎么不去守着你那……”

　　他调侃的话终究没有说完，意料之外的拥抱打断了他的动作，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群星闪耀间，他似乎看到一滴晶莹的泪光闪过，又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