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05、世界

　　叶沉舟和谢落俱是一惊，他们设想过主神带他们参观各种世界的惨状是想让他们精神崩溃，也猜测过主神要把他们同化成灵体从而吸收他们的能量，甚至连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这种事情也考虑过，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主神在拉拢他们，这真的可能吗？！

　　论起现状，帮助主神的顶尖三人只剩下陶墨钰一个，史垣离死在副本中，杜华梦早已叛变，这正是祂最孤立无援的时候。

　　倘若顺着主神的逻辑来看，想要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确实会需要极大的精神力，这时候想要拉拢人十分合理，就像将玩家晋升为NPC一样，而且尤艾欣去阴面时就不得不去找寻玩家的帮助……

　　但主神究竟是不是那样想的，仍有待商榷。

　　真正和平的世界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能致玩家于死地的副本，有不同玩家之间的阶级划分……

　　“你们目前看到的桃花源只是一个雏形，会和我描述的最终景象有差别是很正常的。”主神再一次戳着他们的痛点说道，“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助我完善出一个更加完美的世界。”

　　话音落下，眼前的景象再一次变幻，而且闪现得愈发快速，他们直接脱离了桃花源，来到其他时空中的世界。

　　上一个世界还在落后的乡镇间，数不清的孩子尚未成年便被当作劳动力，顶着烈日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搬砖干农活，而另一批与他们同龄的人却可以坐享其成，自由自在地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转眼间他们又来到下一个世界，豪华的写字楼里，他们居然看见早该死去的史垣离。他戴着厚重的镜片，正对着一大串数据烦得焦头烂额，几乎将脸贴进前方的屏幕中，在他身边的同事们却优哉游哉地举着咖啡杯畅聊第二天该去哪个高尔夫球场，又要去什么酒吧喝一杯……

　　尚未彻底弄明白这个世界观如何，他们又来到一间巨型实验室，一阵又一阵绝望的惨叫声被机器工作的轰鸣吞没，被改造成功的人刚一脱离实验室又被投入战场，转瞬间便湮没在炮火轰炸形成的尘埃之中……

　　从普通的世界一路穿梭到未来更加科幻的世界，一路以来，他们见证无数苦难与灾祸。

　　“你们看啊，众生皆苦，可这是他们想要的吗？谁喜欢天生低人一等？”

　　不同世界之下的景象骤然静止，主神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又和他们何其相似，那么离开这些世界，跟着我一起创造一个完美的新世界，难道不好吗？”

　　话音落下，那些世界的时间被加速，眼前的场景立刻转换到那些人类死亡前的最后一刹那。

　　自然灾害令所有勤恳工作的人们丧生，史垣离因为反抗被一击毙命，实验室出现意外当场爆炸带走其中无辜的生命……

　　但是他们的生命尚未结束，一只只孤独飘荡的灵体自废墟中凭空出现，在他们迷路不知所措之时，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捕获，而后全部聚集到那个被人为创造出的世界——桃花源。

　　“我赋予了他们二次生命，帮助他们脱离苦海，这是多么伟大的事情！

　　可是我能救得了这些人，下一批正在受苦的人呢？他们又该如何超度自己，如何逃离那个扭曲痛苦的地方？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握住自己的手蓦然抓紧，就像是握住了致命的心脏，叶沉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灵体来到桃花源之中。
　　就和大多数玩家从前经历过的一样，他们先是因为重获新生而欣喜若狂，再后来带着好奇心开始闯副本，逐渐对不断重复的副本内容感到麻木，想要在桃花源里用其他方式谋生。

　　最后运气好的人找到了活下去的好方法，运气差的人则早就折送在半途，化为无形的灵体重新被吸收……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们的眼前，主神竟然还能够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语。

　　高维生物的嚣张和狂傲简直令人咂舌。

　　“你要我们帮助你新建一个世界，那么现在的桃花源呢？”叶沉舟的语气冷到冰点，但却不得不维持表面功夫，勉强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片刻沉默之后，正在时间轴上不断变化发展的桃花源再次消失，他们又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先不要着急拒绝，我说过，这只是我尝试的第一步，和设想有点出路是很正常的，而且这也表明我没有欺骗你们，不是吗？
　　我的终极目标是创造出一个没有任何战争、人人平等、资源共享的完美乌托/邦。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也方便你们了解我这么做的前因后果。”

　　一个崭新的世界再次呈现在两人面前，而这个世界，叶沉舟再熟悉不过。

　　入目的是一颗巨大无比的白色星球，他紧紧贴在他们所处的星球前方，表面沟壑纵横，宛若一只只黯淡的眼睛正在观察星球上居住的人类。永恒的黑夜之下，这颗卫星缓缓转动向远方，露出藏在其后的无尽深空，更显得周身如水晶宫殿般的城市刺目扎眼。

　　灵体状态下的人类早已习惯了一颗颗大小不一的卫星的起起落落，若无其事地飘荡在不同建筑之间，眼里只有自己的事情。他们的脸庞无不是最符合完美比例的俊俏靓丽模样，工厂流水线下改造过后的躯体让他们时刻保持着最优异的状态。

　　和叶沉舟在时空副本中无意间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兴许是在尤艾欣尝试拉自己到阴面时产生了副作用，亦或是因为时空紊乱，总之他十分凑巧地窥见了主神所处世界的一角，而祂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主神用讲故事的语气娓娓道来，“你们知道人类思考的本质是什么吗？其实就是再普通不过的脑电波，再辅以一系列激素？以你们世界的认知水平，尚且无法完全参透这一理念，但是我的不同。”

　　“你们见过的上城人还无法完全摆脱躯体而存在，然而在我的世界里，人类早已摆脱了肉/身的束缚，将自身的大脑，甚至是脑电波单独提取出来，将自身寄托于一个简简单单的机械装置上，便可以达到永生。

　　当然了，这样的表现形式实在是太过粗鲁庸俗，所以我们再一次进化成灵体的状态，效仿古人的模样而存在，通俗来说，就是精神力的具象化。

　　你们一定很羡慕对不对，这里的人早已完成了彻彻底底的永生目标，连存在都不再局限于单纯的肉/体凡胎，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就在眨眼的那一刹那，一道道黑色的光波自城市中心向外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扫过每一栋建筑和身处其中的平民百姓，顷刻间便覆盖了整颗星球。

　　没有炮火也没有硝烟，世界一片静谧，安静得连刚刚器械运行的噪声、人与人之间的絮絮低语声都一并消失，就好像是双耳失聪一般，感知不到任何动静。

　　那些本来还在空中飘荡的人们赫然静默在原地，仿佛失去信号似的一动不动，然而下一刻，半透明的灵体全部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不复存在。

　　远超普通人认知的武器轻轻一出手就是无数条人命，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给予。

　　“人类的欲/望仍旧是永无止境的，数千年来从未变过，眼前你们所看到的不过是战争的一角，宇宙大得超乎你们想象。”主神如旁白般的声音徐徐说道，“不过，有试图破坏平衡的人，自然也有企图反抗的人。”

　　宽阔的城市景象乍然缩小，叶沉舟与谢落来到了一处密闭的小空间之内。它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牢房，关押着无数的灵体，隐隐绰绰的人影令人头皮发麻，特别设置的墙壁禁锢住所有人的灵魂，让他们无法逃离。

　　“我就是反抗团的一员，虽然结局十分可惜，我们的反抗失败了，成员们都被关押禁闭，但那些人也自毁于永无止境的争斗。”

　　那些恢弘的城市建筑伴随着主神的话语声一步步消散殆尽，这颗星球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残骸，表面像是粉刷不彻底的墙面，斑驳而又贫瘠。

　　“所幸的是，我们的生命形式更加高级，大家都还好好活着，留下来的人便和我一起，利用精神力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然后一起居住其中。这就是桃花源最初的由来。”

　　主神的讲述到此结束，叶沉舟的手还与谢落的握在一起，在不同的时空穿梭时，无论情况如何复杂险恶，他们从未分开彼此。
　　此时此刻的两人，面对沉重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存在的废墟缄默不语，像是在为这个世界的人祭奠，又像是被此情此景触动，正在思索是否采纳主神的提议。

　　然而，叶沉舟只是暗自摩挲了一下谢落的手指，示意他们还不能就此全然相信主神。

　　见证过那么多的世界结局，要说不感到触动，那是不可能的，但主神身为比他们维度更高的生物，能创造出一个桃花源，自然可以伪造出不同的世界来哄骗他们，而他们根本无从辨别真假。

　　叶沉舟明明记得当时在副本中还看到了一场怪异的实验，既然要展示世界腐朽的一面，主神为什么不让他们看，而是直接目睹战争现场？一切的一切都万分可疑。

　　“我们知道你是怎样创造出世界的，可你又是怎么把不同世界，甚至是不同时间线上的人拉来桃花源的？只因为我们无法想象超越自身维度的事物吗？”
　　就像是一个认真聆听故事的听众，谢落在故事的最后开口问道。

　　空间内传来淡淡的笑声，那些白色的废墟像是沙盒玩具般，在地面渐渐组合成一只只小人。如同姜饼人似的小人挨个排着队跳入一个种满了灰白植物的花园之中，围绕着正中心拔地而起的大树跳舞扭动。

　　“因为所有人在死后都会化为灵体，他们即使来自不同的时间线或者空间，也不会影响我找到他们的灵体，然后引导他们来到桃花源里生活。”

　　主神好像解释了，又好像没有解释。

　　“这的确超出了你们的认知，就像一场科幻大片，看似合理却处处充满了玄幻之处。
　　如果你们答应帮助我的话，我会让你们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获得更加高级的生命形式，在每一个时空永生。”

　　那些小人开始在空中漂浮，如同羽化登仙般兴高采烈地勾肩搭背来回舞动，却又在下一刻全部粉碎，消散在虚无缥缈的世界之外。

　　叶沉舟和谢落都没有发话，他们显然不可能被这一点景象和话术轻易说动，否则他们绝无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早就死在了某个早期的副本里。

　　现在看来，副本之所以或多或少地会参考玩家本来生活的世界，很大一部分原因自然是主神可以亲自穿越到这些世界之中，亲眼目睹每一个世界的发展经过，包括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玩家会觉得副本有时虚假有时真实，也是因为他们来自的世界各有不同，背后的世界观有相差悬殊的，也有无比类似的。

　　可这些副本到底是怎样创造出来的？

　　即使他们不懂其中的具体操作过程，但是他们都清楚一点。

　　——创造副本一定是需要耗费精神力的，创造世界也是如此。

　　倘若真的可以轻易达成永生，那么阴面那些被淘汰的灵体又是怎么一回事，主神明明就需要那些能量，不管是用来维持桃花源和蜂巢的运行，制造出不同的副本，还是给自己提供生存所需的精神力。

　　他们到底该怎么做？

　　谢落在晋升的时候找到了主神的漏洞，那么此时此刻已经知晓一切的主神，还会粗心大意到把自己的漏洞展现出来吗？

　　“我知道你们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这些，是在思考能量循环的事情吗？”

　　心脏猛地悬起，叶沉舟感觉身上不断冒着冷汗，他所有的想法都像是在被主神监视。无论自己在思考什么，祂都可以流畅地针对他的疑问提出另一个反问，他似乎永远都逃不出祂的掌控范围，明明他表面上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那些NPC的理解那么肤浅，你们难道真的会觉得我需要那些无谓的能量吗？他们甚至连我手下的三个人都不如，又怎么可能知道更多的秘密。”主神还在接着讲述，“你们想一想那些死掉的人，他们都是什么样的？”

　　“还记得最开始在副本里叫嚣的新人玩家吗？在桃花源里拿着砍刀试图挟持你们的肖世兴，还有陷害无数新人、一直与你们作对的孙文石，在背后默默跟踪你们的周坤……”

　　祂根本没有给予他们任何思考的空间，喋喋不休地将他们从前遇到的无数玩家一一列举出来，有些人甚至连叶沉舟本人都遗忘了。

　　“这都是什么样的败类，他们的存在只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惨淡，难道不该由我将他们回收利用吗？其次，精神力不管在什么样的地方都会衰退，尤其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我不惜削弱自己的精神力来延长他们的寿命，这本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

　　“那些NPC不会告诉你们，进入副本的时候，你们其实都是精神体的状态，否则为什么你们在离开副本回到桃花源的时候身体又会恢复成最初的模样？”祂的语气变得悲伤起来，“我知道我现在还无法做出一个真正完美的世界，所以我在尽我最大的可能减少你们的损伤……”

　　“为什么还在犹豫？加入我以后，你们过去遇到的那些不可战胜的人都可以被你们轻易打倒，你们可以弥补曾经犯的错误，复活所有被你们害死的同伴们，给那些人一个交代！”

　　眼前惊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影，它们有一瞬间变为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玩家，又在下一刻化作在桃花源里认识的同伴，最后回归到现实里相处多年的战友……

　　那些停留于过去的影子如鬼魅般死死缠住两人，围绕在他们周身不停盘桓旋转，发出痛苦不已的絮语，就像是扒在在他们的耳边冲着毫无阻拦的耳道大声哀嚎，连大脑都随之颤动。

　　这一次，叶沉舟终于松开谢落的手，满脸崩溃地跪倒在地面，在腿边掀起一圈苍白的浮尘。由城市残骸构成的尘埃在无形之中组成一座监牢，将他的身形和理智全部封锁，让他困于其中永远不得解脱。

　　那都是他造下的罪孽，现在他有了偿还的机会。

　　谢落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叶沉舟居然会在此放弃，难以置信地向后退去，那双惊讶的眼中噙着泪水，下唇几乎被牙齿咬出血迹。

　　“不，不可能的，那些人比我还重要吗？”他浑身颤抖，无法言喻的绝望涌上心头，让他在不知不觉间与叶沉舟彻底拉开了一定距离。

　　仿佛有一条横贯在两者之间的洪流，永久地隔开了曾经默契相爱的两人。

　　那些灰败的尘土逐渐开始上浮，一层层宛若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环绕在他们的周围，而后漂浮向上，一直到它们全部消失，又显现出下方光洁透亮的水面。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主神隐隐绰绰的身影再次显现在两人面前，只是这一次，祂相距叶沉舟更近，而且还在不断逼近他。

　　“所以加入我吧，你将会拥有穿梭时空的能力，那足以让你改变过去，挽回所有失去的朋友，获得你梦寐以求的人生。”

　　叶沉舟用手无力地撑住额头，翻涌的思绪和无数纠结悔恨的情绪在他的大脑中纠缠不清。他能明显感觉到额头的青筋在不停抽动，好像有一双手直接穿透了他的头盖骨放在他的大脑之中，正用他难以察觉的速度在里面搅动，就连他的灵魂都要被抽离出来。

　　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一团黄色的光晕来到他的身前，为他提供一丝暖意，暂时缓解了他的痛苦。

　　主神似乎向他伸出了邀请的手。

　　“来吧，只要你全身心认同我……”

　　然而，他仍旧跪在原地，没有任何行动。

　　“那你呢？”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语，“你有这么强悍的能力，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想过改变自己的世界？”

　　那团光晕出现了片刻闪动，萦绕在主神周身的迷雾有一瞬间清晰起来，却在下一秒恢复原状，主神真正的身形又被完美地隐藏在后方。

　　“因为我的世界远比你想象得复杂，我一个人难以对抗同维度的同类。”主神故作淡定地解释，“而且已经毁灭的世界无法挽回，你们看到的都是我还原好后的过去影像。”

　　叶沉舟嗤笑一声，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说道：“要是如你所说，逝去的人该怎么拯救？”

　　“！！！”

　　猛地意识到事情不妙，主神下一秒便要脱离叶沉舟的掌控范围，可是为时已晚，这位行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玩家迅速伸出手，一如当初将那个危险程度未知的NPC从黑暗中拉到自己身边时一样，居然毫不畏惧祂制造出的光圈，精准地抓住祂的手臂……

　　然后用足以穿透骨肉的力量死死扣住祂，竟然让祂一时间难以挣脱。

　　“你说了这么多，给我们看了那些玄幻离奇的世界，实际上，你也只是个有点特殊手段的普通人吧？就像我们拥有能力一样？”

　　叶沉舟蓦地抬起脸，那本该充满悲观绝望的脸庞在此刻犹如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投射出的耀眼光芒几乎烧得他睁不开眼。

　　很显然，他上当了……？

　　他可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神，怎么可能被区区两个玩家扳倒？！

　　心中难以遏制的愤怒让他化身的光团变得如岩浆般火红炙热，就连平静的水面都开始蒸发沸腾，原先还一片祥和的空间摇摇欲坠。他不再装神弄鬼，立刻幻化成难以触及的雾气，仅在刹那间便瞬移到边界，在水天交接处回看向胆敢戏耍自己的两名玩家……

　　等等，怎么只有叶沉舟一人？！

　　谢落上一刻明明还在他的视野范围内，现在跑去哪里了……

　　脚下的水镜逐渐泛起层层涟漪，如同他内心因为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又像是已经动摇的决心，整个空间都超出了他的控制。

　　原来不会倒映出任何物体的水镜表面此刻一五一十地映照出他那变形扭曲的面孔，在宣告失败的同时也一并显现出自他身后飞快接近的步伐。

　　他一直在用言语和场景蛊惑两名玩家，企图抓住他们精神上的漏洞彻底击垮两人，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却不曾料想，叶沉舟和谢落同样也会这么做。

　　但是他们手上的武器又是从哪里来的？

　　明明他已经将那些玩家的能力全部收回了，他才是世界的主宰才对！

　　那群渣滓到底是怎么摆脱他的控制的……

　　被那把银色的匕首贯穿胸膛之时，他不可思议地想到。

　　与此同时，叶沉舟已然端起手枪，朝他连开数枪，彻底封死了他逃跑的可能。

　　恢弘的交响乐伴随着刺耳的枪声响彻在空旷的天境之上，奏响生命最后的哀歌，风风光光为他送行。

　　“你们不会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杀死吧？”他拖着几乎毁坏报废的身躯，吐出最后一口气。

　　谢落握住刀柄的手一顿，可这一次，他并没有退缩，而是抽出匕首反复不断地捅向每一处致命部位。

　　猩红的精神力覆盖在匕首表面，每一次的穿刺都不只是对躯体的伤害，更是直击灵魂的创伤。它就像是一团凝聚所有怨恨的火焰，替主神执行最后的火化仪式，烧尽一切虚伪的谎言

　　那笼罩在主神身边装神弄鬼的雾气渐渐消散，露出下方赤/裸的躯干，可是他的脸面仍旧模糊不清，明明能看出五官的位置和大致形状，却没法辨认出具体的模样，一如那个只有灵体存在的世界里的人类。

　　没有任何空隙再给他思考，数不清的刀伤之后，威力成阶梯式攀升的子弹接踵而至。

　　最后一颗子弹裹挟着比太阳还要刺目的光芒，顷刻间贯穿他的整个身体，在那里开出犹如脚下盛开涟漪般的洞口，但即便如此，主神依旧屹立在原地，毫无痛觉似的任由两名玩家对自己发动攻击。

　　叶沉舟和谢落很快冷静下来，他们一前一后包围住主神，隔着一定距离遥遥地警惕这一未知事物。

　　主神必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他们杀死，但是眼前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

　　在叶沉舟当面点明主神并不是什么真神，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时，主神的的确确露出了破绽，这才让叶沉舟趁机抓住他防御上的漏洞，进一步牢牢控制住他。

　　一个一直以来在无数自己看不起的蝼蚁面前树立出神秘万能形象的主神，竟然被区区玩家发现了自身的真实身份。

　　那一身份既不体面，也没有威慑力，与掌控世界的万能之神完全不符，倘若这两个玩家有能力逃离，再将这一真相告知所有玩家的话……

　　后果不堪设想。

　　长久的洗脑和欺骗既瞒过了玩家和NPC，也让自己沉溺于虚假的身份无法自拔。

　　伪装被拆穿的那一刹那，由一层层谎言包裹粉饰而成的脆弱心脏终于产生动摇，血淋淋的真相深深刺痛着本就是普通人的主神。

　　他们并不清楚主神究竟是如何获得那些能力的，但是他们明白那就是唯一一次反抗的机会。

　　以各自精神力凝聚而成的武器分明已经伤到了主神，这人现在几乎成了一具漂浮于半空的尸体，对外界失去了任何反应，可为什么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们拼尽全力的奋战难道还不足以彻底杀死主神吗？

　　主神亲口承认过，玩家在进入副本时都是灵体的状态，这句话其实可以推断出很多东西。

　　玩家在副本中用的都不是自己真正的肉身，即使能感知到痛觉那也都是针对精神造成的假象，因而玩家可以在规则之内借用主神赋予他们的精神力使用各种能力与道具。

　　那么为什么回到桃花源之后，他们反而无法使用了呢？

　　因为桃花源里的玩家都拿回了自己的身体，主神的影响消失，他们又回归到正常人的状态。

　　尽管事实如此，总有人可以在桃花源里使用能力。

　　杜向谦的无人机可以在各个角落负责监视巡逻，齐紫兰和杜华梦仍旧能够救助无数在外受伤的人，而叶沉舟本人的目视能力还在不断加强，谢落的匕首早在被玩家要挟时便展示出来过……

　　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他们自身天然具有的能力，它们并不是主神通过副本额外赠予的，而是依靠自己的努力获得的。

　　那么现在所谓的被禁用能力的他们呢？

　　真相被揭露，他们意识到自己本身就拥有更多的自主权，叶沉舟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会为过去所拖累的人，他的手枪已然蜕变，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投奔主神。

　　他和谢落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自己的武器之中，在主神大意松懈的那一刻发起突如其来的反抗，直击主神的灵体，应该重创了对方才对……

　　所有的事情都顺利成章，这是他们在能力范围之内做到的最大努力，如果还是失败的话，似乎只剩下那一个最令人绝望的可能……

　　面前的主神是人为制造出的幻象，真身另在它处，他们的努力通通白费，计划全都暴露。

　　叶沉舟目光越过一身空洞的主神来到谢落身上，他同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不可思议。可谢落只是暗自摇了摇头，示意他再坚持一下，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就像是在宣告最终审判的结果，那根缠绕数圈的红绳在不间断的行动中松动，缓缓顺着谢落的发丝飘落。

　　束发披散展开，没有乌发倾泻而下的美景，只有一缕缕被汗水浸湿后粘连在一起的发团，紧贴在谢落的脸颊和脖颈边，勾勒出起伏的面部轮廓。

　　红绳静静地悬停在水面之上，然后缓慢没入水中，留下平静如镜的表面，让人再也寻不到它存在过的迹象。

　　先前被主神影响当作副本额外奖励的红绳消失，这意味着主神连监视他们的基本能力都失去了。

　　与此同时，面前这位陨落的主神，或者说是，来自更高维度的普通人，像是受到一阵烈风的雕塑一般，渐渐风化破碎为齑粉，由上自下一层层泯灭在他亲自创造的空间之中……